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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5-24章 申伯诚 • 壹(上)

    听到方兴允婚,屏风后的申伯诚长舒一口气。

    申伯诚闻报方兴今日前来拜谒老太保,便抢先一步,与召公虎达成共识。此前方兴在厅外稍等,却不知厅内与老太保议事之人却是申伯诚。而当方兴与召公虎谈及婚姻之事时,也不曾想到隔墙有耳。

    “申伯,”老太保轻轻叩了三叩屏风,“出来罢。”

    申伯诚满面喜色,转身来到厅前,对太保再三作揖:“多谢太保,玉成美事。”

    老太保摆了摆手:“老朽已经多年未曾保媒了,此等喜事,何必道谢?”

    说起来,太保上次保媒,还是天子的大婚与其女召芷与齐侯误机的联姻。如今三年过去,天子却没有子嗣,显然成了老太保前些天的心病——尽管天子疏远了召公虎,当他老人家还是心系镐京。

    眼前的老人上了年纪,远离政治中心,使他的神志和精力大不如前,早就不见几年前挥兵南征北战时的那股英气,垂垂老矣。

    想到这,申伯诚心中有愧。此时的方兴和召公虎还都被蒙在鼓里,申伯诚心想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但为了自己胞妹的终身大事,他不得不行此下策。

    老太保似乎发现申伯诚神情有异,打趣道:“怎么?申伯莫不是舍不得嫁妹了?”

    “非也。我方才担心方大夫不愿接受……”申伯诚定了定神,事关重大,他现在不能对召公虎说太多。

    “他不是欣然应承了么,没想到,令妹在南国还与方叔有这番姻缘,”召公虎罕见地露出笑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方叔自有老夫操办,令妹之事还烦劳申伯主持。”

    申伯诚强抑内心的喜悦,再次作揖:“悉听遵命。”

    召公虎看起来心情不错:“此事若成,申伯可谓双喜临门也!老朽由衷为申伯你欢喜。”

    “谢过太保,只是……”申伯诚故作为难,“寡人父母早早弃世,就这两位爱妹相依为命。想到不久她二人便要双双嫁做人妇,我这心中不免空落……”

    召公虎笑着打断:“申伯次妹天真烂漫,此次入宫虽只是作为姜后之媵妾,但若为天子诞下龙种,也算大周存祀继绝之大功,汝申伯亦为国舅之尊,岂不光耀宗族?而你之长妹端庄贤淑,方叔乃老朽螟蛉义子,门当户对,亦不辱没于她。婚姻乃大喜之事,何故垂头丧气?”

    申伯诚见老太保说得真诚,赶忙收敛愁容。

    召公虎意犹未尽,便挽留申伯诚共进晚食。申伯诚赶忙婉拒:“太保,天色已晚,我还需赶路回镐京,不敢误了明日早朝。”

    “唉,”召公虎怅然,目光中满是失落,“那老朽便不再勉留,请申伯自便。”

    申伯诚又作一揖,突然想起一事,踟蹰不言。

    召公虎道:“怎么?申伯还有何事?”

    申伯诚皱眉道:“我本欲明日奏明天子,言敬献幼妹为媵妾之美事。可朝廷之上若有反对之声,我又当奈何?”

    召公虎沉吟许久,道:“申伯放宽心前去朝见天子,今夜老朽便修书一封,明日朝堂之上便可知端地!”

    申伯诚一愣,心想老太保会写信给谁?能卖老太保这个面子,又劝说得动天子之人,恐怕为数不多——虢公、虞公乃召公虎政敌,反对声音最大的非他们莫属;方兴刚刚从南国归来,功过相抵,也不适合当说客;尹吉甫、仲山甫据传言已于召公虎渐行渐远,难道老太保打算打算通过此二人说情么?

    不过见召公虎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申伯诚也不便多问,只是与老太保执手道别。

    召公府外,申国御者早已等候多时,赶紧扶申伯诚上车:“君上,这就前往镐京?”

    申伯诚摆了摆手:“速速往西,回封地!”

    “可是……”御者一脸疑惑,要知道,此时回京已是仓促,若再折回封地,定会误了明日朝会。

    申伯诚却是坚决:“速回申邑,寡人有要事处理。你让各驿站沿途鞴马,今夜劳你同寡人再星夜兼程,赶回镐京。”

    那御者本就是姜戎猛士,见君上传下将令,再无疑惑,快马加鞭便往申国而去。

    申国距离召邑足有三十里之遥,待申伯车驾抵达,已是戌时。

    申伯诚不顾旅途疲惫,径直前往宫室中,他嘴角浮现笑意——之所以这么急着回来,就是要把方兴许婚的好消息告诉自己最亲爱的妹妹。

    “嘿!”一个娇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君兄行色匆匆,忙啥呢?”

    “媚儿,你还不歇息呐,”申伯诚敷衍着回答幼妹媚儿,顾左右而言它,“令姊去哪了?”

    “她?”媚儿剑眉一皱,酸道,“你天天就惦记着姊姊,媚儿难道不是你妹妹啦?族妹就不如胞妹亲啦?再说,你忘了我爹爹的遗言了么?”

    申伯诚苦笑着,他早已习惯这位族妹的蛮不讲理,只得赔笑安抚。

    媚儿是姜戎部落前任族长的女儿,其父数年前被西戎渠帅速达毒害,临死前将媚儿托孤于申伯诚。可申伯诚如何不知,明着说是托孤,实际前族长乃是暗中将爱女许配于自己。只是当时一来姜戎正值灭族亡种的生死关头,二来媚儿年纪幼小,故而申伯诚始终不提此事。

    可随着姜戎部族平定西域有功,申伯诚也受封成为大周诸侯,一直旅羁塞外的族人都入了关中、安定下来。可媚儿却也长成亭亭少女,一颗心早已许在申伯诚身上。

    但申伯诚却不敢多想男女之事。如今的他,早已不是草原上快意恩仇的姜戎族长,而是大周的一镇诸侯,周人“同姓不繁”的祖训高悬,申伯诚自然无法娶同族的媚儿为妻。

    正好,镐京宫内传来周王静一名许国媵妾得重病而死的消息。按周礼,周王静娶齐国国君之妹姜后,其两名随嫁媵妾则来自两个不同的姜姓诸侯国,此前姜后的媵妾分别来自许国、吕国,如今许姬弃世,许君却没有其他适龄的女眷递补,这让申伯诚看到了机会。

    很快,朝野上下便会得知申伯幼妹入宫为媵妾的喜讯,而眼前,申伯诚面对着对此一无所知的媚儿,心中突然一阵刺痛,说不出话来。

    不过时间紧迫,申伯诚倒是没时间安抚媚儿,他此刻赶着要回镐京城。

    明日朝会,自然有人会启奏天子纳新的媵妾续弦之事,届时,媚儿便可入宫陪王伴驾,凭她的姿色和手段,肯定不会吃亏。倘若再为天子诞下一男半女,那就更是恩荣有加。此前自己亏欠她父女太多,媚儿有个好归宿,也不算太过歉疚。

    “君兄这是要急着去哪?”媚儿察觉申伯诚的局促。

    “既然令姊不在,我这便回镐京罢。”

    “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么?”媚儿有些怨气,“姊姊最近就和中了邪一般,天天外出采药,琢磨什么岐……之术。”

    “岐黄之术,”申伯诚略微放了心,苦笑道,“她不是从小就喜欢折腾医术么,四处寻访名师,然后跟着名师云游四方。”

    “她倒是自由,不像媚儿,这里闷死了。”

    “为兄不是带你去过镐京城?”

    “好几年前的事咯,那还是我们姜族部落初封之时咧,”说到这,媚儿突然来了精神,“说起来,镐京城真的好大,又好玩,什么时候我们能再去一次啊?”

    “下次罢……”看着族妹期待的双眸,申伯诚于心不忍,寻思道,等你嫁给周王静后,你就能长住在你心心念念的镐京城里咯。

    “唉,你呀,总是那么忙,何时才能得闲?”

    申伯诚有些尴尬,背过身去看窗外:“咱们姜族如今已经立国,国事繁忙……”

    “又是这个借口,”媚儿朱唇嘟得老高,“那我们的婚事?”

    申伯诚只觉耳边一热,原来是媚儿偷偷绕到背后,双手缠在自己颈边,吹气如兰。

    “你这是何苦……”申伯诚自幼戎马,倒是身形矫捷,闪身躲过,“说过多少次,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你在我心中,就是小妹妹,和你姊姊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看不上我?”媚儿抿着嘴,泪湿粉面。

    “不是看不上,是大周祖训‘同姓不繁’……”

    “姜诚!”媚儿拭去泪痕,咬牙道,“你是姜姓后人,难道忘了本么?”随之,又加大了音量,“我们姜族多少年下来,哪一代不是族内通婚?你父你母、我父我母,都是自己族人婚配,哪里不繁了?为什么要拿他们姬姓人的规矩搪塞于媚儿?”

    申伯诚有理难辨:“不,我没有……”

    “你就是看不上我,你如今是大周诸侯,就想着和外族女子通婚了罢?”媚儿越说越委屈,近乎瘫软在地。

    “不,我没有,”饶是申伯诚自诩智计超人,此时也束手无策,“我会给你许配一个满意的人家,大富大贵……”

    “媚儿不要大富大贵!早知道你长大成了这样,小时候在草原时,媚儿就不跟你好咯!”

    “这……此话怎讲啊?”

    “从小到大,我和你同食同寝,现在你……你要始乱终弃!在那些中原蛮子看来,我们是戎狄蛮夷不假,但我们姜姓儿女是神农、四岳之后,难道就不在乎名节了么?”

    言罢,媚儿含羞带愧,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申伯诚长叹一口气,嘴唇已被自己咬出血来。他何尝不愿娶这位美丽活泼的儿时玩伴为妻?但他告诫自己,恻隐之心切不可动,这一切都是为了姜族的大业,儿女私情算的了什么?

    这辈子,我姜诚是注定对不起你们父女也。只愿媚儿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不要太过性烈,在周王面前误了大事!

    想到这,申伯诚咬了咬牙,心一横,走出了申伯府邸,乘车直奔镐京。

    披星戴月,一夜无书。

    次日,当申伯诚赶到明堂时,离朝会也仅剩下一刻钟。

    天子登陛,两排公卿大夫朝拜已毕。申伯诚偷偷瞄了眼方兴,此子今日气色不错,面色红润。很显然,昨日太保许婚之事,他恐怕高兴地快要飞起,而作为这场婚事的“保荐人”,申伯诚能感受到方兴时不时递回的感谢眼神。

    “你先别急着谢我姜诚,”申伯诚心中也是矛盾,“今天发生的一切,会让你终身难忘……”他不安地搓揉着双手,掌心不由被汗打湿。

    朝会开始,众臣例行依次禀事。一个时辰后,天子已是百无聊赖。

    “诸位卿家,还有何事要奏?”周王静微微打了个哈欠。

    “臣弟有本!”

    在众人略带讶异的目光下,大宗伯王子友徐徐出班。自从接任大宗伯以来,王子友倒是兢兢业业,只不过他知道王兄对自己的猜忌年深日久,故而向来很少主动奏本。

    “哦?你有何本要奏?”周王静瞪大了眼睛,脸上阴晴不定。

    王子友不紧不慢道:“国事,也是家事。”

    “说!”

    王子友这才从袍袖中抽出玉笏,奏道:“禀王兄,自王六年陛下聘齐国夫人,纳为姜后,如今已逾三年。然姜后一媵妾命蹇,英年玉殒,今臣弟为社稷计议,依周公礼,恭请王兄于诸姜姓诸侯中再聘一媵,以续断弦之憾。”

    听闻此言,众卿大夫开始窃窃私语。世人都说天子和大宗伯兄弟有嫌隙,连老臣召公虎都因夹于其中而饱受谗言,朝中之人唯恐避之不及。可如今,王子友却张罗起王兄的家事来,着实出人意料之外。

    周王静此时喜笑颜开,很显然,他对这个提议欣然附议。毕竟,对于君王而言,没人会嫌弃后宫太过热闹。“王弟为余一人计,实乃忠臣悌子也!”

    王子友长作一揖道:“此乃臣弟本分也。”

    周王静倒是直接:“那敢问,诸姜之中,哪位诸侯家还有待嫁女眷,愿意入媵王宫为妾呢?”

    王子友微微一笑,指着申伯诚道:“臣闻申伯有一幼妹,美艳贤淑,足配天子!”

    跟随着天子发亮的双眸,众臣这才齐刷刷把目光投向申伯诚——他历来是朝会上的稀客,今日从封国赶来,原是为了此事。

    天子忙问:“不知申伯意下如何?”

    申伯诚欣然出班,作礼道:“此乃天子洪福,姜姓申氏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