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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6-11章 姬芷 • 蒙羞

    “赤儿,赤儿!待你长大成人,切莫成为你君父那般的恶人……”

    将近二更,召芷终于将两岁的爱子哄睡着。

    她将婴儿小床的纱帘放下半边,自己则斜倚在床榻上,轻轻抚摸着婴孩的水嫩的面颊。她很疲倦,那是发自内心的疲倦。

    召芷仰头四顾,贴身侍女阿岚外出未归,身旁竟没有一个可亲之人。门外虽然有十几个女宫人侍候,但她们更像是齐侯无忌和国、高二家的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十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哪有半点自由。

    想自己于王六年出嫁,如今已近三载。这三年,除了育有一子,略为慰藉,其他时候,过得都是如何不见天日的日子?当初初嫁之时,还道齐侯无忌是个有为国君,殊不知,自成周公大礼后,他却全然换了副模样,粗暴无礼,浑不知怜香惜玉,完全把自己当做胯下玩物,稍有不称意,就拳脚相加……

    念及于此,召芷已然以泪洗面。

    她哀叹一声,徐徐站起身来,走到铜鉴前坐下。脸颊上,一道狭长的红色疮疤,丑陋可怖,这是今日齐侯无忌上早朝前的“杰作”,他因听闻鲁国驱逐齐国右卿高仲,勃然大怒,竟拿夫人撒气,将铜爵朝她脸上掷去,幸亏召芷躲避得快,否则脸上就远不止这道刮痕了。可这只能算是召芷的新伤,她的臂膀、腿边伤痕累累,淤青无处不在。

    痛楚远不在皮肉,而是深埋在心间。

    “公父啊公父,你好狠心!”召芷想起远在王畿的父亲召公虎,泪水再止不住,夺眶而出,“你把爱女变成怨妇,你要是真心为芷儿着想,何苦把我送到这不得见人的鬼地方!”

    刚出嫁之时,老太保召公虎仍在大周当权,齐侯无忌还忌惮几分,可没过半年,召公虎失势辞官,齐侯无忌就显露出真实嘴脸,仗着自己是天子大舅子的身份,愈发嚣张起来,变本加厉折磨起召芷来。多少次,她想借归宁之名,暂时脱离齐侯无忌的魔爪,却总被他粗暴否决,召芷无能为力。

    齐侯无忌与鲁国不合,便扬言要糟蹋尽鲁国美女,以泄心头恶火。国、高二家投其所好,不知从哪里买来数十个鲁国美姬,供齐侯夜夜笙歌,齐国后宫一片乌烟瘴气。任凭齐侯无忌精力旺盛,没过半年,也日渐萎靡下来。对此,召芷敢怒而不敢言。

    她越想越委屈,竟哭出声来。

    “召姬夫人,你快安歇吧!”一个女宫人走上前来,有意劝慰。

    她的声音不冷不热,就和这个明面上富丽堂皇、实则阴森可怖的齐国后宫一样,没有任何温度。这样不痛不痒的安慰,还不如不说更让人舒服些。

    “知道了,你退下吧。”

    召芷挥了挥手,她很反感“召姬”这个称呼。出嫁之后,“召姬”就成为了她作为齐侯夫人的官方称呼,召为氏,姬为姓,这个代号将伴随她直至入土。相比之下,她多么怀念“芷儿”这个闺名,多么想回到及笄之前,太保府里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召姬夫人,”那女宫人并未离开,“齐侯传谕,今夜招待贵客,不招侍寝。夫人休息吧,勿要哭伤了身子。”

    “贵客?也罢,你退下吧。”召芷苦笑地点了点头,心道,哪来这许多贵客,莫不是齐侯无忌花天酒地的又一番说辞罢了。

    就在这时,宫外柝击二更,召芷心头一凛,又喊住女宫人:“齐侯这口谕,是几时传出的?”

    “酉时……不,戌时……”女宫人神色略有异样。

    召芷自然察觉不对,哂笑道:“现在已经亥时也!怎么,齐侯的口谕,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女宫人支吾起来,“夫人不必多心,我……”

    “行了,你退下吧!”

    召芷心灰意懒,她本就知道自己在齐侯心目中的地位,不仅不如随嫁的媵妾们,就连齐侯无忌夜不归宿时求欢的鲁国野女人都不如。她只是没想到,这些女宫人们也见风使舵,她们知道召芷失势,也愈发地凉薄起来。

    她从没有争宠之意,只是如今这个样子,哪里有半分齐侯夫人的尊严?虽说自己是齐国世子的生母,可在这临淄城里,又有谁会把自己当做“国母”来看待?

    召芷越想越心寒,索性不想,准备和衣躺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阿岚!召芷“噌”地爬了起来,阿岚自幼跟自己长大,又随自己远嫁齐国,除了婴儿床上的爱子,召芷在临淄城举目无亲,只能和阿岚相依为命。

    “夫人,我回来啦!”多年过去,阿岚依旧大大咧咧。

    “你都去了哪?这么迟才回来?”召芷佯嗔道。看见阿岚,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看,临淄城最新潮的玩意儿!”阿岚一边说着,一边从锦囊中掏出各种首饰来,满满地摆了一几案,“这是最近来的好饰物,倒也不贵,就是新鲜。”

    召芷看着眼前的稀奇珍宝,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除了夫君无德,齐国的生活倒是锦衣玉食,甚至奢靡,就连饰品都是全中原最新潮的款式。想当初在镐京,太保召公虎厉行节俭,深居简出,过得根本不像贵族的生活,直到出嫁,也没给召芷置办太多嫁妆。

    另一方面,镐京城里戒备森严,国人暴动的阴霾未散,总是一副沉沉肃杀之气。而齐国临淄不同,历代齐侯治国宽松,民风自由,商贾如云,街坊巷弄之间,多有优伶、乐舞、酒肆,召芷虽然不能出宫游玩,但可以派阿岚四处闲逛,听她描述临淄城的见闻,聊以解闷。

    但今天,召芷的心情糟透了。她挑了几串绿松石的项链,又拣了两只蝴蝶形状的金簪,让阿岚把剩下的重新装入锦囊。

    阿岚奇道:“夫人,你这是?”

    “都给你了,”召芷笑了笑,“你自幼服侍我长大,又陪我远嫁齐国,如今老大不小了,怎么说也得打扮得水灵些,好给你许个好人家……”说到这,她不禁鼻尖一酸,想到阿岚终有一天要另寻佳婿,自己该如何孤单?

    “不,我才不嫁人咧!”阿岚看出召芷的伤悲,望了眼门外,低声道,“夫人,你的日子太苦了,阿岚怎么舍得离开你……”

    言罢,主仆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哭得累了,召芷擦了擦眼眶,咬牙道:“阿岚,他日芷儿得了势,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阿岚也破涕为笑:“夫人别胡思乱想,不说这些伤心的,我给你说个新鲜事。”

    “什么事?快说!”召芷眼前一亮。

    阿岚特意清了清嗓子,道:“夫人知道论政台么?听说今天来了个厉害角色,是个年未弱冠的小孩,连闯数台,可谓天才咧!”

    “论政台?”召芷摇了摇头,“不就是一些闲人喝罢酒无聊,逞口舌之能的地方么。”

    阿岚笑道:“夫人,你以前不是最欣赏舌辩之士么……”

    “住嘴!”召芷剑眉一竖,佯装生气,心里却再度陷入苦楚。

    她知道阿岚说的是谁,那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名字,那是段无法抹去的青涩记忆。

    召芷也曾是怀春少女,也憧憬过最美好的爱情。她不止一次地想过与他私奔,什么贵胄,什么夫人,如果不能与欣赏的人厮守,活得还不如野人洒脱,有何幸福而言?可事实却残酷如斯,她这辈子注定与他无缘,她要嫁与诸侯为妇,要完成政治联姻,她不得不牺牲亲情、爱情,远嫁他乡,去巩固那缥缈的大周社稷……

    出嫁路上,她听说他战死于南国,恨不得一死了之,追随他到黄泉路而去。很久以后,当她受尽齐侯无忌的摧残,几乎失去活下去的希望时,却又听说他“死”而复生、回镐京官复原职的消息,那一夜,她睡得很香,梦回她昔日最快乐的时光……

    阿岚当然不知道主人的内心戏,此刻看着召芷半哭半笑的表情,不明所以。

    又过了很久,召芷才又问道:“阿岚,听说今天齐国来了贵客?是哪里的贵客?”

    “夫人,你不知道?”阿岚闻言大奇,“是咱们娘家人,大周特使!”

    召芷吃了一惊,赶紧拉住侍女的手,眼神发光:“大周特使?天子都派了谁出使?有没有……”她顿了顿,还是把那个心中默念无数次的名字咽了下去,“他们怎么来临淄了?是有听说他们去了鲁国,不知怎么突然又来访齐国?”

    她的问题如连珠炮一般,阿岚有些措手不及:“主使是大宗伯王子友,其他人是谁,我倒没有听说。”

    “王子友?”

    召芷心中顿时失望,她哀叹一声,默默地坐回床榻前。

    怎么不是他出使齐国?他要是能来临淄,与我再见一面,那该多好啊!哪怕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只要再见他一眼,那又该多好啊!

    时辰尚早,召芷烦闷无聊,只想出去透个气。

    “我带你去个有趣所在!”阿岚嫣然一笑,便拉着召芷往门外走。

    召芷起初还颇有期待,可走了几步,识得眼前不过是齐国宫殿的后花园,自是日常走得再熟悉不过的,不由忿道:“休要诓人,这不过是寻常去处……”

    “才不是呢,还要往里走一段。”阿岚脚步轻快,赶在前头,自顾自地走着。

    召芷无奈,只能默默紧跟,园中夜景极美,可她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临淄是新城,宫殿建造的时间也不长,故而宫内许多景致都是近年新添的,尤以后花园为其中翘楚。召芷听宫女们说,这座后花园在设计之初,便有意建成全华夏最大的园囿,比起周天子的王宫后院,竟还要大上几分。齐侯无忌继位之后,更是愈加奢靡,一连三年,将齐国国库收入全部用于花园建造,为此,他没少在召芷面前炫耀,以吹嘘齐国的物产丰饶。

    召芷毕竟是太保召公虎之女,自幼在大周“克勤于邦,克俭于家”祖训的熏陶下长大。她看不惯这种靡费败家的行为,便向齐侯无忌劝谏,说这样奢侈建造园囿,大有逾制之嫌。不料,齐侯无忌闻言大怒,自那以后便对召芷大为不喜,召芷委屈,也再不轻易踏足后花园中。

    想到嫁做人妇后的种种不如意,她如何不怀念昔日待字闺中的快乐?

    在镐京城的太保府里,同样有个后花园,那里虽然不大,却是舒适而恬静。那时候,召芷常常和阿岚在园中嬉闹。而在不远的阁楼上,周王静还是个寄人篱下的落难王子,在惶恐和迷茫中隐姓埋名。到后来,召公虎从彘林带来了少年方兴,向来沉寂的太保府里有了欢声笑语,那是召芷最欢乐的三年时光。

    如今物是人非,召芷潸然泪下。

    皎月如盘,不觉已经三更。

    后花园很大,眼看就要走到尽头,又忽然柳暗花明,现出一条羊肠小道。原来,这就是阿岚所谓的有趣去处。

    召芷疑道:“看这里的墙垣,似乎与后宫处不太一样。”

    阿岚道:“那是自然,走过这条小道,便是齐侯的路寝。”

    “原来如此。”召芷剑眉微蹙,心下大不畅快。

    路寝是齐侯日常办公会客的场所,按照周礼,诸侯的正寝和路寝必须严格分开,可齐侯无忌显然不是知礼守节之君,将路寝与后宫用花园相连,内外无别。召芷越往前走,越有种不安的预感,生怕遇到外人,那岂不是失了齐侯夫人的身份?

    恍惚间,召芷随着阿岚又走了一小段路,耳畔渐有人声传来,细听一阵,隐约听到觥筹交错、金钟玉罄之声,显然,这是齐侯无忌正在接待贵客。想到大周使团就在左近,召芷不由心跳加速。虽然周王静派来出使的是王子友,但终究是镐京来的“娘家人”,召芷思乡情怯,不由又暗自嗟叹起来。

    “不好,有人来了。”

    阿岚一把拉住召芷,二人匆忙寻了一处花圃,躲在其后。

    果不其然,一个人影从路寝侧门踱了出来,身形臃肿,步履蹒跚,嘴上却还哼着走调的小曲。只见他四处张望,像是寻觅着些什么,可还没走出五七步,就再忍不住,在一株李树下哇呀大吐起来,其状不雅之极。

    召芷一阵反胃,赶紧扬袂,不敢多看。

    那人吐了好一阵,大呼几声“痛快”,又徐徐直起腰来。

    月光下,召芷这才又看得清楚些,此人五旬年纪,须发已然发白,大腹便便,看装束像是朝中要员。只是不知此人为何如此放肆,竟到齐国的后花园里行此秽事。

    “他是国伯。”阿岚眼尖,低声在召芷耳畔言道。

    “国伯?”召芷定睛一看,果然不错。

    她知道,国伯和高仲一样,是齐国最有权势的世家,官拜左右卿士,以“国高”合称。透过国伯的窘态,可见今夜的宴席很是尽欢,召芷不敢想象,此刻的齐侯正厅之内,又是怎样一副狼藉模样。

    在大周,就算是公父召公虎接待各国贵宾,也不过是尽周礼之谊,飨宴饮酒,浅尝而止。而在齐国,齐侯无忌哪一次不是喝得烂醉而归,在召芷跟前大撒酒疯?齐国风气如此,早已忘记祖宗之德,又如何指望他们恪守周礼呢?

    此时,国伯已稍微从酒醉中缓过劲来,召芷本以为他会就此归席,却哪里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吓得召芷花容失色——只见他颤颤巍巍解开腰带,除下蔽膝,竟然就地解起手来……

    “啊”地一声,这下召芷再忍不住,不禁喊出声来。

    国伯哪里料到这里有人,也被吓得一哆嗦,显然酒醒大半,神情与撞见厉鬼一般。但他终究经历过戎马倥偬,年轻时没少在沙场扬名,很快恢复镇定,朝召芷藏身的方向走来。

    听见国伯脚步渐进,召芷心跳加速,几乎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国伯离花圃只有一步之遥,他冷笑一声,从靴底中掏出一把匕首,在月光下闪着骇人寒光。召芷大骇,她倒不单是担心自己当下的安危,而是后怕国伯私藏利刃的行为,他身为臣子,参加国君筵席,居然佩戴匕首。由此可见,这位权倾朝野的左卿有多么嚣张跋扈,至于齐国宫殿外的卫士,又有几个不屈服国高二家的淫威之下?

    这齐国,究竟是齐侯的齐国,还是国高的齐国?

    黑暗中,国伯显然看见了阿岚的裙摆,冷喝道:“大胆宫人,深夜在这后花园之内,意欲何为?作刺客伤人乎?”

    召芷无法再躲,便壮起胆色,闪身反问道:“此乃齐侯后园,何人敢酒后擅闯?”

    国伯醉眼朦胧,一时没认出召芷来,也被这话问得发愣,不由倒退了半步。许是方才自己又是呕吐又是出恭的丑态被人瞅见,他的脸上阴晴不定,似乎还起了杀心。

    阿岚也叱道:“此乃齐侯夫人,左卿,你何以持利刃相对!”

    国伯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匕首收起,插回靴内,拱手道:“原来是夫人,失礼失礼!”

    他虽然很快恢复了镇定,但那双暴突老眼却丝毫不安分,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直勾勾地扫视着召芷,简直要把她吞掉一般。召芷虽觉冒犯,但她向来自负美貌,又曾听高仲谈起国伯对自己垂涎已久,心里飞速思索出应对之策。

    召芷正色道:“国卿喝得多了,还望尽快归席。”

    “不多,不多。”国伯厚着脸皮,“这里是齐侯路寝,日常我们都在这议事。夫人不在后宫凤栖,怎反来这路寝?我看是夫人越界罢。”

    召芷闻言恼羞:“也罢,看来是妾失礼了。”言罢,拂袖就要离开。

    这时,国伯突然伸手,竟拉住了召芷:“夫人莫急着走。”

    召芷剑眉倒竖:“怎么?”

    国伯谄笑道:“难得相见,何不聊聊……”

    召芷怒道:“齐侯还在飨宴席间,国卿请自重……”

    “你说无忌?”国伯大笑道,“他们早已烂醉如泥,自顾不暇也!”言罢,国伯尽将肥腻的身躯贴了上来,浑然不担心被他人瞧见。

    “你!”召芷忙抽手,却是徒劳。

    “夫人好滑腻的肌肤。”国伯垂涎欲滴,伸手来摸召芷的脸颊。

    “你,好生无礼!”

    “怎么?高仲摸得,我如何摸不得?”

    “你休得胡言乱语。”召芷羞得满面通红。

    “高仲那小子艳福不浅,他和夫人的那档事情,我早就听他说得麻木也。”

    “呸,哪档事情?”召芷后悔不迭,心中暗骂高仲轻浮,不知对外都传了些什么污言秽语。

    国伯愈加无礼:“国高自古一家,怎么,夫人莫非嫌弃我年老,不如高仲不成?”

    “你……国卿速回,此事若是让齐侯知道……”

    “怕什么?你怕那无忌小儿,我们国高二家才不怕。”

    “这……”

    “无忌这个齐侯,还有他爹,他的祖父,三代齐侯,得位不正,都赖国高二家所立。他的君位,国高要立就立,要废就废。夫人,你嫁入齐国三年,难道不知这姜齐的江山社稷,究竟是他们齐侯家的,还是国高二家的?”

    这话大逆不道,高仲尚且不敢明言,国伯却说得轻描淡写,不由得召芷不害怕。

    可眼下毕竟还是身在齐宫之内,宫中人多眼杂,则国伯又是个举止猥琐、说话放肆的主,召芷生怕这场景被齐国无忌撞见,那后果就不是挨场暴揍那么简单了。

    “世子赤倒是可爱……”国伯突然话锋一转,两只色眼滴溜乱转,不时朝召芷酥胸瞥去。

    “世子赤如何?”召芷心中一凛。

    “夫人想让他当上齐侯么?”

    “这……”这话说到了召芷心事,又不知国伯意欲何为,竟愣在原地。

    国伯放浪大笑:“夫人若想母子无恙,可不能得罪我国高二家……”

    言罢,也不顾召芷反抗,竟将那满是酒气鱼腥的舌头探出,把粗厚的肥爪伸入召芷亵衣,上下其手起来。召芷哪里料到对方色胆包天,竟敢如此轻薄国母,又羞又恼,却苦于想不出脱身之计。

    但就在这时,一个大胆的计策在她脑海中涌现。

    一个压抑了很久,却从来不敢想的计策。

    “国伯休急,”强忍着委屈,召芷装出楚楚可怜之状,“你若是真有情意,何必脏污妾身……”

    “也是,也是。”国伯苦笑两声,这才收手,却一副意犹未尽模样。

    召芷稳住了国伯,便试探问道:“国卿,废立国君的事,真的是你说了算?”她眨着泪眼,一边整着凌乱的衣裳,一边继续撩拨着对方。

    “可不是么!”国伯痴痴地盯着召芷,身后仿佛燃烧着欲火,瘙痒难耐。

    他本是个城府极深的老阴谋家,但是此酒劲上身,又被召芷姿色惑动,分寸已失了七八,开始信口开河起来:“那当然,自哀公死后,其二弟齐胡公继位,然其三弟公子山作乱,帅其党众弑兄自立,这便是齐献公,也就是无忌的祖父。齐献公惧怕天子怪罪,便厚赂我国高二家,这才迁都临淄,坐稳齐侯之位。齐献公之子便是齐武公,齐武公之子嘛,就是无忌。”

    “原来他是篡位者之后……”召芷哂笑道。

    “献公也好,武公也罢,这两位齐侯在世时,可没少干过肮脏勾当。你的夫君无忌继位这几年,也好不到哪去。对外,他们口口声声要为齐哀公报仇,与纪国之仇不共戴天;对内呢,却忙于屠杀手足同胞,这三任齐侯手中,沾满了齐胡公一脉子嗣的鲜血。”

    “当真?”这段血腥的历史,召芷倒是闻所未闻。

    “不信?”国伯不以为意,“夫人若有暇,不妨去薄姑故城看看,那里的乱葬坑里,全是惨遭裂尸的胡公后人。到时候,便知老朽此言是实是虚也!”

    “我才不去……”

    召芷喃喃着,心里一阵阵发凉。她没想到,自己夜夜侍寝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可怖的刽子手。

    国伯显然很满意召芷的反应,拍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实不相瞒,胡公子,他还活着……”

    “什么?”召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国伯阴**:“胡公子不仅活着,他,还想复辟。”

    “好大胆子,他想篡位不成!”

    “咳咳,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齐侯的宝座,本来就是他们的。”

    论辈分,胡公子算是齐侯无忌的伯父,他若还在人世,齐侯无忌如何能安枕无忧,势必要斩草除根。届时,又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但召芷此刻想的远不止此,她倒不是挂念齐侯无忌的安危,她恨他,但不能让他死在胡公子之手,因为召芷真正关心的,是后宫榻上安睡的世子赤,是未来的齐侯赤。倘若胡公子复辟,他又如何能饶过召芷母子?想到这,她不寒而栗。

    召芷不甘道:“可是……齐侯终究是天子册封,胡公子若有异心,定为天下不容。”

    “天子?”国伯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干笑道,“天子昏庸,废长立幼,早已威信扫地也!礼崩乐坏,天下还有几多诸侯愿臣服大周?”

    召芷沉默,心知他说的倒也是实话。自从周王静粗暴干涉鲁国立储,把鲁国搅得浑天黑地之后,天子就成了临淄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至于论政台上,周王静也不知被多少舌辩之士非议,沦为昏君的典型,竟至于与夏桀、商纣并列。

    “对了,不知夫人听说没有,大周使团此次使鲁,差点就死在鲁侯戏那黄口孺子手下也!”

    “什么?竟有此事!”

    国伯视此事为笑谈,于是将大周使团如何卷入鲁国内乱,又差点在鲁齐边境遇险之事,添油加醋,大肆演绎了一番。这事件本就跌宕离奇,召芷久在后宫,又未曾听到这等奇闻,不由听得痴了。

    “那王子友是个中庸之人,几年前他来吊唁齐武公时,我就已见过的。可惜他太过迂腐,没能识破那鲁侯戏的图谋。要不是有方大夫机变,恐怕无法活着出鲁国国境。”

    “等等……方大夫?”召芷心中咯噔一下,“哪个方大夫?”

    “还能有哪个?自然是大周的小宗伯,此次出使,担任大宗伯副手。”

    召芷语无伦次:“这个小宗伯……名讳是?”

    “方兴。”

    “方兴?”召芷几乎晕了过去。

    国伯不明就里,笑道:“夫人是周人,在镐京之时,没曾听闻方兴大名?”

    “没……没听过……他来临淄了?”召芷耳根发红,不觉间,愈加增添几分娇媚。

    国伯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只道是她爱听:“可不是么!闻名不如见面,我早听闻这位方兴的大名,昔日他在汉水之泮,以舌辩退楚蛮数万雄师,后来天子伐东夷、西戎、犬戎,又颇赖此人之计,只恨无缘拜会。今日恰逢他随王子友出使齐国,这才有缘相见,果真是少年英杰,佩服,佩服!”

    “这么说,他也在国宴上?”召芷探头顾盼,竟盘算着要闯入路寝之中,与朝思暮想之人相见。

    国伯摇了摇头:“早走了,这些周人臭规矩就是多,不甚饮酒,扫兴。”

    召芷正感失望,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个高亢的声音传来:“国老,你躲哪去了?说是出恭,怎么不见人影了?”

    “是高仲,他也醉得不轻啊……”召芷吓得面如纸灰。

    国伯却不慌张,抓住召芷的手,神色严肃道:“高仲这小子,你和他……”

    召芷急忙抽手,也正色道:“和你一样,色胆包天,性急得猢狲一般。”

    国伯坏笑道:“他……也没得手?”

    “废话!”召芷佯嗔道,“待你们真的扶立我赤儿成了齐侯,我……”说到这,她知道已吊足国伯胃口,脱身时机已到,拉起呆若木鸡的阿岚,径直便要回后寝。

    国伯仰天大笑,颇有得色,转头去寻高仲。

    这边厢,召芷小跑了几步,隐住身形,偷看国高二人的形迹。可当看到眼前的滑稽场景,召芷不由莞尔。

    原来,来寻国伯的并非高仲一人,还有醉得不省人事的齐侯无忌。齐侯素来酒后便失态,此时斜跨在高仲身旁,步履沉重,满口胡话。国伯见状,便与高仲一道去搀扶国君,三人如同螃蟹横行,跌跌撞撞地就朝后花园走来。

    “走,我们快回去。”召芷料定他三人还要折腾些时分,便同阿岚回了后寝。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四更,高仲终于扶着齐侯进得门来。召芷赶紧迎出,和高仲打了照面,又不免被他风言风语,轻薄了好长一阵。召芷无奈,只得逢场作戏,效法刚才与国伯周旋的方式,半推半就,虚与委蛇一番。

    待高仲尽兴离去,齐侯早已鼾声如雷。

    天已五更,召芷全无睡意。黎明之前虽阴暗,但她的内心,却从听闻那个熟悉的名字时起,又映入一丝亮光。

    她深情地望了眼婴儿床上的世子赤,小家伙睡得是那样香甜。

    “赤儿,为娘蒙受这非人羞辱,还不都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