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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7-10章 虢季子白(上)

    中条山麓。

    虢季子白已经记不清,这是王师被困在绝地的第几天了……

    还记得旬月前,自己在周王静面前请缨出战,于镐京太庙授兵之时,那是何等风光?可如今才过去多久,竟屡战屡败,落得山穷水尽的境地,山下四面皆是赤狄围堵,不知援军何日才能到达,自己又能否活着回去复命?

    自出兵以来,虢季子白信心满满,他率西六师渡过风陵渡口,便星夜去解晋国之围。

    一路上,周王师顺风顺水,虽然碰到几股赤狄伏兵,但大多不堪一击,没给虢季子白造成任何麻烦。久而久之,这位大司马愈发壮起胆来,兵分三路,由程仲辛、程仲庚各领二师,沿汾水溯回而上,而虢季子白则领二军坐镇中军,直奔晋国国都翼城。

    可就在周王师高歌猛进之时,却不曾想,早已落入赤狄圈套。

    狄人早已围困翼城多日,只围不攻,打得便是围点打援的算盘。待到周王师分兵来援,狄兵故意放开豁口,将虢季子白所部围在当心,截住王师进入翼城之路。虢季子白孤军深入,又不熟悉汾水流域地理,一战便损兵折将,大吃苦头。

    虢季子白出师不利,只得败退,好在程氏昆仲率援军杀来,击退追击的赤狄军队,退至曲沃驻扎。

    可就在王师大军在曲沃整饬之时,虢季子白又犯兵家大忌,未曾提防狄人夜袭。时至夜半,狄人不知何时聚拢万余兵马,从四面山野一齐杀出,喊声震天,再次打得周王师大败亏输,辎重粮草弃了一地,只得择水浅处泅渡,败逃汾隰。

    经过这两场败仗,周王师元气大伤,又正值汾隰化冻翻浆之时,泥泞难行,时常有狄人弓箭在身后袭扰。虢季子白麾下折损严重,中军二师减员将近一半,又联系不上程仲辛、程仲庚昆仲所部,人困马乏,不知不觉竟败退到中条山下。

    中条山绵延数百里,到处都是深山密林,尽管暂时远离赤狄袭扰,但虢季子白却也陷入绝境。

    时正初春,山中积雪刚刚融化。周王师屡遭败仗,早将粮草丢失殆尽,如今中条山食物匮乏,又罕见野兽踪迹,虢季子白眼看着士卒们食不果腹,却也无计可奈。

    更糟糕的是,由于王师被困之处距盐池不远,此地泉水甚咸,极难卒饮,士兵们只能取些雪水解渴。

    无奈之下,虢季子白只得连连派出心腹之人,希望周天子派兵增援。

    可苦苦等了数日,这些求救文书竟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而待他向周边诸侯国求助,却更是难上加难。在河东诸侯中,除了晋、韩还算大国外,其他耿、郇、魏都是小国,自顾尚且不暇,哪里又能来救?而晋国早被赤狄围困,韩国亦山高水远,就算韩侯奕率兵前来,又如何能找到王师所在?

    但最坏的情况马上就要到来,围困中条山的赤狄部队,已是越聚越多了。

    三日之后,眼看王师已无余粮,虢季子白不愿再等,决定拼死突围。

    “主帅,三思啊!”身旁,副将们纷纷劝阻。

    “不行,本帅必须突围!”虢季子白熬了几个大夜,眼眶早已通红。

    他此次率领西六师悉数出征,一胜难求,损兵折将,本就惭愧难当。而如今陷入绝境,几乎看不到任何援兵来到。既然如此,突围是找死,不突围是等死,倒不如试着去硬拼一把。

    “主帅,依我之见,莫若上山?”一名虢氏宿将苦劝道。

    “上山?如何上山?”虢季子白没好气道。

    “自然是上中条山,”那宿将不假思索道,“翻过中条山,对面便是虞国。狄人不敢攀援来追,待主帅到了虞国,渡过大河,不就到了虢国境内了?”

    “可我王师军队还有数千人马,翻山越岭,岂是擅长山地作战的狄人对手?三天之前,你便献了此计,实不可行,故而本帅驳回。今日你何故旧案重提?”

    这个方案,虢季子白早就让众将讨论过,终因难度太大而否决。

    “今日不同也,”那宿将面带神秘,“请主帅屏退左右,末将有秘计相献!”

    “你……”虢季子白将信将疑,奈何眼前之人与公父虢公长父同辈,昔日老太傅率兵之时,便多有倚仗此人计策,当着众人的面,虢季子白不敢驳他面子,只得将手一挥,示意其余众将离开中军帐。

    “好了,你有何话快说,别耽误本帅突围!”虢季子白瞪着眼睛。

    “主帅,末将还是那句话,翻过中条山!”

    “废话!本帅说过多少遍了,王师人数太多,难以过岭!”

    “非也,非也,”那宿将故作神秘道,“时候变了,今日末将之意,非是让王师翻山……”

    “什么?那你是何意思?”虢季子白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不需带上王师,而是让士卒们原地警戒,带上几个心腹将领,连夜翻山,可保无虞!”

    “放屁!”虢季子白恨不得将几案掀翻,“你是让本帅抛下王师,独自脱逃?”

    “这哪是脱逃?”那宿将哭笑不得,“此乃迂回之策也,待王师守上数日,主帅再去请救兵过来,方能解中条之围。否则就在此地枯等,岂不白白浪费性命?”

    “荒诞,”虢季子白将手按在剑柄之上,“本帅誓与将士共存亡,岂能苟且离去?”

    “哎呀,主帅何必执迷,令尊之前便是如此行为……”情急之下,那宿将说出了心里话来。

    “哦?说来听听?”虢季子白按捺怒气,冷眼看着对方。

    “那还是厉王之时,淮夷进逼洛邑,老太傅率兵驻守东都,被数万夷人围困城邑……”

    “后来呢?”

    “后来……属下苦劝老太傅留士卒守城,我则带着老太傅挖地道离开洛邑,前往镐京,去搬请厉王天子的救兵……”

    “这么说,是你救了公父的性命?”虢季子白冷笑道。

    “可以如此说,”那宿将还听不出挖苦,“属下不敢居功。”

    “原来,那次洛邑之围,正是你献的好计?”

    “主帅谬赞,谬赞……”

    “好你个不要面皮的东西,昔日怂恿公父临阵脱逃,陷他于不义之中;今日你还想故技重施,让本帅也背上弃师自保的万古骂名么?”虢季子白怒不可遏,“锵锒”一声,拔剑出鞘。

    “这……主帅,此话怎讲啊?”事到如今,那宿将才发现事情不妙。

    “那次洛邑之围,王师发现公父离岗,一时陷入惶恐,夷人趁势进攻,几乎夺下洛邑。若非是大司马程伯休父拼死抵抗,折损六子犹然不退,又苦苦守了十日,待到等来厉王天子的亲征时,两百年的洛邑城早就城破军亡,生灵涂炭也!”

    “这……到不能这么说……”

    “狡辩!此战过后,厉王天子虽不追究公父,但国人却恨他入骨,将他与荣夷公并列,合称‘大周二贼’。后来国人暴动,首叛者非是镐京寻常百姓,而是参加过洛邑大战的老兵,暴动涂炭万民,大周几乎灭亡,这账得从你头上算起!”

    “哎呀,冤枉!属下可是忠心护主啊……”

    “呸,”虢季子白扬起宝剑,“你分明是要求自保,自己不敢脱逃,竟拉我父子下水!”

    “主帅,莫不识好歹……”说话间,那宿将节节后退,竟要摸向帐边。

    “你还想跑?”虢季子白一个箭步追了上去,“今日,我就要手刃你这不忠不义、自私自利的小人!”

    这时,帐外其他将领听闻帐内喧闹,生怕主帅遭遇不测,纷纷涌入帐中,将那宿将堵在门口。

    “主帅,”那宿将见是人多,反而叫嚣起来,“我是老太傅的恩人,你待如何?”

    “如何?”虢季子白仰天大笑,“你既然如此说了,债多了不愁,本帅再借你一物如何?”

    “何物?”那宿将见有了生机,又变得谄媚起来。

    “借你项上人头一用!”虢季子白啐了一口,“待祭过王师大纛,众将随我下山突围!”

    言罢,虢季子白厉声喊来刀斧手,“速将此人军法处置,省得污了天子赠本帅之剑!”

    那宿将见主帅来真的,早吓得屁滚尿流,只顾求饶,哪里有半点男人模样。

    其余众将虽厌恶此人为人,但也都觉临阵斩将不利,纷纷上前求情。

    “怎么?你不想死?”虢季子白本也觉得杀他太过便宜,有意再让他多活片刻。

    “自……自然……”那宿将早已面无土色。

    “既然想活,便只有一条出路,就怕你不想。”

    “想,想,只要能活……”

    “左右,除去他的铠甲,换上轻装,编入敢死队!”

    “这……这……”

    “为将者,自当死于沙场,你若能从狄人手中讨得性命,我便饶你不死!”

    此话大快人心,众将闻听虢季子白所言,纷纷拍手称快。

    那宿将也知大限将至,终难免死,瘫软无状,只得被左右架出营外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