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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赠别

    在跋涉了一整晚之后,救援部队终于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抵达萧县榕水镇,一路上他们还遭遇到日军的几次袭击,但依靠着对当地环境的熟悉和夜幕的掩护,总算还是冲了出来,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冲了出来,事实上,抵达榕水镇的时候,连韩大翠本人都算上,这只小部队都已经只剩下三名士兵。

    榕水镇是日本占领区和中国控制区交界的地方,也是这支活跃在三省边界的八路军游击队的总部所在地,在接到寻获跳伞飞行员方啸云的消息之后,这里的电台就给洛阳的空军联络处发去电报。而在获知消息六小时之内,最近位置的第六十七师立刻派出一支部队前往萧县接应方啸云归队。

    一晚上的颠簸和风露交侵,再加上游击队本身并没有合适的医疗条件和药物,方啸云的伤口开始感染发炎,在游击队员们把他移交到接应部队和专门负责敌后救援事项的军统特高科莫翰组长手里的时候,方啸云已经烧得昏昏沉沉,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莫翰望着躺在担架上的方啸云浑身的血迹和疲乏的面容,猜也能猜到这飞行员两天来都遇到过些什么样的事,于是弯下腰去,在方啸云耳边低声说道:“中尉,你已经脱险了,会被马上送往成都最好的医院。。。这也是宋夫人交待的命令。”看来,在那次捐赠试飞的典礼上,周志开和方啸云作为他们那一届最好的两个飞行员已经被宋美龄记住,不然也不会特意派来军统的人员救援——要知道,这些人专门负责的就是从租界或者沦陷区把一些重要人物通过秘密渠道转移出来,至少以方啸云现在的级别还没有这个资格。

    但半昏迷中的方啸云并没有听懂他说些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莫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为什么会让我们费这么大力气来就这个无名小卒。。。”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但却还是被站在附近的韩大翠他们听见了,几名士兵脸上不由得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看到他们的神色,莫翰立刻反应过来,挥了挥手,几名士兵立刻从游击队员们的手里接过担架,往停在镇口的几辆卡车走去。

    莫翰转头望着韩大翠等几名游击队员,点头微笑道:“这次要谢谢贵军的援助,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望着这位衣着光鲜的家伙,韩大翠心头忽然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厌恶感,仿佛是看着一只让人作呕的绿头苍蝇,难道就只有那些大人物才配让他来救援吗?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炫耀自己的地位吗?相比起来,那位躺在担架里浑身血污的飞行员更让她和身边的几名士兵感到亲近的多——虽然方啸云的到来间接造成了她亲人的死亡,而且彼此交谈也是话不投机的时候多,但他却是真正的在战场上流血负伤。在这些士兵的眼里,抛开政治理念不算,方啸云这种人绝对要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要顺眼的多。

    韩大翠冷冷地说道:“这位长官,你只需要把我们这次任务中牺牲的士兵的性命还给我们就可以了。”

    莫翰愣了一愣,但还是勉强说道:“贵军的损失我们也很遗憾。。。”

    这时,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对莫翰敬了个礼,大声说道:“长官,中尉让我把这支手枪送给。。。送给这位队长。”看来他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这名女游击队员,毕竟在军队这种环境里,女性担任指挥官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莫翰点了点头,那名士兵走上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枪,晨曦下能看得很清楚,这是支1932年的毛瑟7.62毫米手枪,也是德械师军官和飞行员们的标准配置。在当时的中国,可以说是最好的手枪之一,而它也是飞行员们最后的武器——杀敌或者自杀都是用它。

    那名士兵把手枪递给韩大翠,说道:“队长,中尉还说,这只配枪是他对你们昨天的战斗表示的敬意,希望以后还能和你们并肩作战。”

    韩大翠默默地接过这支手枪,手枪很新,甚至连上面的烤蓝都毫无瑕疵,看来那位飞行员一直都没什么机会用上它,她低声说道:“替我谢谢他。”

    然后转身对仅剩的两名部下说道:“走吧,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走的时候没有对莫翰敬礼,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似乎这位级别要比方啸云高的多的军官竟然不值一提,但莫翰却隐约听到她和其余两名游击队员低声说道:“。。。看来我们并没有救错人。。。”

    听到这句话,莫翰眼角忍不住跳动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怒色,转身狠狠地说道:“出发!”

    方啸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成都的空军医院。在一片洁白的色彩中,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无时或忘的胡心枚。但一直神采飞扬的胡心枚现在竟然已经憔悴无比,原本明亮的眸子里更满是疲惫,这几天来,她算是为方啸云担足心思,自从赵鹰他们打电话告诉她方啸云跳伞的消息,胡心枚简直没有睡过觉,每天都在另用自己家的关系到处托人求救。直到得知方啸云已经被救并正在运回成都的确切消息后,她才哭出声来。

    但看到方啸云醒来,胡心枚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但却又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抚着方啸云的脸庞,低声说道:“你可醒过来了。。。”

    方啸云痴痴地望着胡心枚,还以为这是飞行过多时出现的幻觉,过了一会儿才知道自己现在在那里,他勉强挣扎着坐起来,但立刻觉得浑身酸痛,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脸上却满是笑容。他笑着说道:“总算看到你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胡心枚忽然扑在方啸云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说道:“这些天来,我真的。。真的怕你就回不来了。。。”

    方啸云望着胡心枚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虽然知道这些日子来肯定让她吃了很多苦,但看到以前那个精明能干的绸缎庄大小姐变成现在这样,还是忍不住有点好笑,低声说道:“我这不是还没死吗?别哭了。。。以前的大小姐可不是这样子的啊?”

    胡心枚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从方啸云怀里抬起头来,恨恨地道:“我这是担心你,你居然还。。。居然还取笑我?还有没有良心?”

    方啸云装模作样地举手敬礼道:“长官,部下不敢。。。”

    但敬礼的时候却不小心碰到肩膀上的伤口,忍不住连声喊痛——方啸云也只有在胡心枚面前喊疼。

    这时胡心枚的心情已经完全好了起来,半个月来的阴翳、担心和忐忑都放了下来,只觉得心头一阵轻松。她扶着方啸云在床头躺好,一边在他背后加了个枕头当垫子,一边笑着说道:“活该,还没好就别乱动,这么胡说八道的,是不是想多躺几天?”

    方啸云忍痛笑道:“你说才是胡说,我怎么能成胡说。。。对了,现在我们中队的情况怎么样?”

    胡心枚嗔道:“你怎么不先问我怎么样?你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担心死了吗?”

    方啸云笑了笑,说道:“你就我面前还问什么啊?快告诉我,从那天以后我就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望着方啸云急切的样子,胡心枚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她早就知道在眼前这个年轻的军官心里,飞行才是第一生命,而自己可能只是第二位的,不过,自己不也是喜欢这样的他吗?本来一直想对方啸云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她这几天一直很想让他趁这次受伤的机会转为文职,但看到现在这个样子却根本都不用开口。事实上,胡心枚在这段日子里,忽然明白了那些总是站在跑道边上等着自己丈夫回来的空军太太们的心理,她们在成都防空警报响起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躲进防空洞里,这些柔弱的女人们往往会站在房顶上仰首眺望着空中的战斗,企图在瞬息万变的残酷战场上找出那架熟悉的战机影子,她们在日军飞机随时可能投下炸弹的死亡威胁下,默默地祈祷着自己的丈夫能够平安归来。

    想到这里,胡心枚勉强笑着说道:“赵鹰他们已经转到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