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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宴会风云

    张一峰很不情愿地上了高中。由于个头大,又是走后门进来的,他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这一排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男生,有的梳着中分头,打了头油,只是雪花一样的头屑有点影响形象。

    他的前桌是两个女生,右面那个他选择无视,因为她长得实在没有出众的地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左边那个,也就是他正前方的,他无法无视。那一头秀发飘散在身后,有时还落到他的书本上,飘着清香,明明没有涂发油的痕迹,那一定是她用的洗发水的香味。眉清目秀的,虽然脸蛋不算太白,但是很标致,典型的乍一看,一般,再细看,好看,越看越好看的类型。而且她的衣服也很朴素,一点也不时髦,但都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褶皱。他有好几次情不自禁的去触摸她落到他书本上的头发,也不知道她感觉到了没有。渔夫哥有一回说,“你要摸就大大方方的,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张一峰大窘,说:“你小点声。”渔夫哥就嘿嘿笑。

    张一峰也经常会向她请教一些代数问题,“赵青柳,嘿嘿,这道题怎么做?”人家给他讲完了以后,他说“谢谢,你是这个”,竖起一根大拇指。隔天又问,赵青柳很诧异,“张一峰,这不是昨天问过的吗?”他有点不好意思,“是吗?那可能我又不会了。”事实上,没有几道题是他会的,其中考试,代数成绩十八分。

    同桌是个胖子,个头跟他差不多。身上常常有鱼腥味,他每天放学后就去市场跟他爸卖鱼,后排的家伙就给他起个外号叫“渔夫”,因为胖,脸上肉也多,看着像社会上混的“老大”一样,所以“渔夫”后面又加了个“哥”字。没人愿意跟他坐同桌,受不了那一身鱼腥味,张一峰也不乐意,但他只在心里不乐意,嘴上没说。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再说渔夫哥自己也很注意,每天都会换一身刚洗过的衣服来上学。他是城里长大的,但同学们都认为他家庭条件不好,要不然也不会天天跟着去卖鱼。同学们只叫他渔夫哥,真名倒没有几个人提起,有一回老师点名都是点的“渔夫哥”。

    张一峰没有住校,而是在校外跟别的乡下同学一起租的民房住。直到他念完高中,也不知道学校宿舍里是什么样。

    考完期末试,一半天就要放寒假了,偏巧班长过生日。班长是个男生,叫陈浩,据说是某个镇子的一个干部家的公子哥。陈浩决定在校外那一大溜专门赚学生钱的饭店里、挑最宽敞的那家请全班同学吃饭,共同庆祝。既然是全体吃饭,那自然是一个也少不了,再说班长的面子,哪个能不给呢。赵青柳自然也会参加。

    她平时独来独往,很少与同学结伴,看上去很不合群。但是张一峰知道,她不是孤僻,而是自卑。这个让张一峰连睡觉都能梦到的女生,竟然也是走后门进的高中。至于她为什么没考上,张一峰不知道,也没敢问。但让他不得不由衷敬佩的是,一个走后门来的、一个刚开始只比张一峰强那么一点点的女生,期中考试就排到了中等,期末考试直接杀到班级第一名。张一峰对她已经是五体投地了,自己也是走后门来的,为什么差一点就倒数第一了呢?哎,你看看她,眼皮每天都是肿的,天不亮就进教室,这么拼命干嘛呢,自卑有这么大能量吗?真是惭愧。张一峰发现她每天那么早就进教室学习后,也开始起早,像模像样地摆好书本,安静地坐在她身后,欣赏她的背影。

    生日宴会气氛很热烈,有唱歌的,有跳舞的,还有拼酒量的。陈浩一贯的头型都是板寸,右脸颧骨处还有一道疤痕。他看着比渔夫哥更像老大,而且是班级里名符其实的老大。

    陈浩喝了很多啤酒,吃蛋糕前还喝了杯白酒,醉熏熏的。一个女生切好了蛋糕,陈浩拿了一块,摇摇晃晃的向赵青柳走来,把蛋糕双手递上。赵青柳有点腼腆的接了放在桌上,并没有吃,说了句谢谢,生日快乐。这时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陈浩俯下身搂着赵青柳的脖子,猝不及防的亲了她的嘴。一刹那所有人都安静了,但很快男生们开始起哄,“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张一峰感觉心被狠狠地啄了一下,情绪激动,心脏扑通扑通地跳。陈浩在同学们起哄的声浪中,哈哈一笑,弯下身又去亲吻赵青柳。张一峰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赵青柳从刚开始的错愕中清醒过来,一脸羞忿,又有些惊恐,眼泪已经噙在眼眶里。张一峰再也控制不住了,拨开众人,冲过去一把推开陈浩,“你干什么?太过分了!”陈浩一看是个从不引人注目的家伙来挑衅他,一拳头就打过来,把张一峰打了个趔趄。张一峰自小没有打过架,不知道挥拳还手,冲过去抱住陈浩的腰,意图像小时候跟村里孩子比赛摔跤一样把陈浩摔倒。但是他不知道,陈浩从小就是个霸王,脸上的疤也是打架留下的。他可不跟张一峰摔跤,把旁边的啤酒瓶在桌上磕碎,用手里剩下的半截朝着张一峰屁股就刺。女生们吓得“啊啊”直叫。饶是冬天穿着棉裤,也不能阻挡住锋利的酒瓶子,张一峰屁股蛋子中了招,不自主地就松开了手。陈浩没有停手,酒瓶子朝着张一峰后肩刺下来。张一峰情知这一下还是躲不过去,想抬手挡一下。但有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渔夫哥一把擎住陈浩的胳膊,阻止了他,然后顺势一扭,陈浩被迫转过身去。渔夫哥在他手腕上一用力,酒瓶就脱落在地了,随后又照着陈浩屁股就是一脚,陈浩蹬蹬蹬向前抢了几步,摔了个狗啃泥。

    张一峰回过神来,跟赵青柳说:“你快走啊。”赵青柳惊魂未定,听张一峰叫她,才反应过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跑出去了。

    “你也走。”渔夫哥对张一峰说。

    “我不走,你在这,我走了,那我叫个什么玩意?!”张一峰佝偻着腰捂着屁股说。

    渔夫哥没再理会他。他走到刚爬起来的陈浩跟前,一抬手把他拨棱到桌边,按到一张椅子上。“陈浩,你是想把事情搞大点还是就这么算了?要搞大点,我现在就去报警,警察来了,事情才算大。”渔夫哥指着陈浩脑门说,“我不管你爸在你们那噶哒是个什么官,这里是县城,你要不想让你爸好好坐在他那把椅子上,你就尽管折腾,我陪你。知道我什么名儿吗?我叫巩必达,我爸巩大山,一个臭卖鱼的,你去打听打听,我能不能跟你玩得起!”陈浩虽然怒不可遏,但明显不是他对手,他大叫道:“你有病吧!跟你有关系吗?”渔夫哥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再说!”陈浩嘴上并不服软,“我C,不想活了吧!”渔夫哥笑了一下,然后抬手又是一个大嘴巴。陈浩脸上已浮起清晰的手指印。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甩刀,直接就向渔夫哥胸口刺过来。渔夫哥躲都没躲,抬手接住陈浩手腕,一脚就把他踢出去了。陈浩又是一个狗啃泥,刚要爬起来,渔夫哥又一脚踩在他屁股上。陈浩的屁股就像弹簧一样,刚弹起来就把按回到地面上。“还得瑟是吧?那就报警吧。张一峰,你去打电话。”渔夫哥也没有回头。

    张一峰虽然害怕,但还是勇气占了上风,转身就往外走。

    陈浩赶紧喊:“别报!我C,我认输,姓巩的,我今天服你!”

    “服就好,嘴硬没用。把你身上钱都拿出来,张一峰得去包扎一下。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算你还有点数,扎到要害你今天就走不了了,进笆篱子都轻的!”渔夫哥很不屑地对陈浩说。挪开脚,让他起来。

    陈浩也没再说二话,兜里钱一分没留,全给了渔夫哥。然后瞪了一眼张一峰,转身要走。“再瞪!”渔夫哥又给了他一脚。陈浩看看渔夫哥,没说话。

    “今天在场的,都听着,我叫巩必达,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连我叫啥都不知道吧?有不服的,今后可以找我单挑。但是,张一峰是我同桌,我哥们儿,别找他麻烦。”渔夫哥说着话给了陈浩一个大嘴巴,“你听没听着?”陈浩现在是敢言不敢怒,给渔夫哥点了点头。“再有,都听着,赵青柳,是张一峰的马子,都TM别打歪主意。”

    张一峰一听这话,都忘了疼了,脸发烧,幸好喝了点酒,看不出来羞臊那一层。他后屁股粘乎乎一片,秋裤都贴到了腿了,该是流了不少血,但感觉问题应该不严重,那个酒瓶碴口还算齐整,看来摔瓶子也是个技术活儿。

    “走吧,去诊所吧,你这点伤用不着去医院吧。”渔夫哥过来扶着张一峰。“陈浩,如果他伤得重,你就让你爸准备钱吧。”

    张一身的伤确实不算严重,东北大棉裤是真的厚实,并没有扎得太深。张一峰包扎完,问渔夫哥:“你为啥帮我出头?”

    “你也帮过我。”

    “我平时是帮过不少人,不记得帮过你呀。”

    “兄弟,你跟我坐同桌,就算帮我,你给了我面子。”

    “讲究!”张一峰竖起大拇指。“真的不报警吗?”

    “报警对你没好处。他大不了就是个拘留,连拘留都不太可能。”

    “为啥?”

    “年龄。”

    张一峰没想到这个臭胖子懂得还挺多。“渔夫哥,你还得扶我回去。”

    “你就不能咬咬牙挺着?!”

    “我们是朋友。”

    渔夫哥把张一峰送回到他租住的宿舍。房东是一对老两口,看着这个大胖子的眼神很让渔夫哥别扭。张一峰赶忙说:“大爷大娘,我刚才在外面跑,滑倒了,一屁股坐在玻璃碴子上了,是他带我去的诊所,又给我送回来的。”

    “啊,严重不?怎么不小心点?都高中生了,还跟个跳马猴子似的。大娘晚上给你熬点鸡汤,汤不收钱,肉就收成本,不赚你钱。”

    “谢谢大娘。”张一峰知道这老两口不喜欢租客带外人来。他平时晚上饿了,就让老太太给煮方便面,三鲜伊面,一包一块三,加一个鸡蛋五毛。依农村学生的消费水平来说,张一峰就是个败家子。

    渔夫哥从张一峰那里出来以后,直接去了陈浩的宿舍。张一峰在南四道街租的房子,陈浩在南三道街。他在外面把陈浩喊了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两个其它班级的男生。“让他俩回去。”渔夫哥说。

    “我C,你没完了?”陈浩盯着渔夫哥。

    “没听见我说什么?”渔夫哥非常平静。

    “你俩回去,没事。有事再叫你们。”陈浩朝两个同伴摆摆手。

    “走。”渔夫哥指了指前面一个拐角。他也不等陈浩回话,径自走过去。

    “我C!”陈浩无声地骂了一句,跟着渔夫哥走了过去。

    到了地方,渔夫哥转回身,没等陈浩站稳,伸左手把他脑袋往下一按,右手照着他上背部就是一拳,陈浩被打趴下了,渔夫哥等他站起来,又是刚才的套路,陈浩又趴下了。如此几次三番,渔夫哥见他起来就打倒,陈浩被打倒就站起来。

    “知道为什么吗?”渔夫哥问。

    “赵青柳跟你什么关系?”陈浩也问。

    “知道有关系就行,离她远点。”渔夫哥说完就走了。

    这个新年过得了无生趣。张一峰在年后一直陪着项伟出去卖货,他们之间没有了往日的嬉闹,很多时候,都是两个人并排骑着车,听着雪地被车轮碾压发出的“吱吱”声。张一峰觉得项伟不会再快乐起来了,他总是那么沉默,连他跟他提起赵青柳时,他都没有多大兴致。而且项伟的胡须冒得比他的重,这说明什么呢?难道他身体里雄性激素比我多?

    “项伟,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就这样一直种地卖杂货吗?”

    “一峰,我现在没想那么多,年前复查,我姑肺部有感染,大夫说这不是好现象。她要是一直这么昏迷下去,我想我是走不开了,我姑父一个人照顾她也挺难。可是小英子都累得那么瘦了,我不想让她再跟着我了。”项伟目光散漫地看着前方。“她在城里有房子,还有小姨,跟我在这里除了遭罪还是遭罪。自从她认识了我,就一直在倒霉。”张一峰感觉得到项伟内心深处的痛苦。

    “我不同意,你不能让她走。再说,就算你撵她走,她也不会走,小英子什么脾气你最了解,那不跟杀了她一样吗?”张一峰显然是认为项伟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她跟着你从县城到省城,再到咱们这破地方,没听她说过苦不苦的。她为什么会一直跟着你?她从小是个孤儿,肯定是把你看成她的全部了。你哄她走,真的跟要她命没啥区别。现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经常嘻嘻哈哈,看着没心没肺的,我觉得她那都是装的,她就是为你,她没把自己当回事。”

    哈气挂在睫毛上,结了霜,眼泪又把霜融化了。

    “一峰,你成绩不是不怎么样吗,怎么说话越来越有深度了?”项伟故意打趣着,转移自己的情绪,他不想让朋友看到自己已经眼含热泪。“光说我,你高中念完了,也下来种地?”

    “种地?我种个屁!肯定不行,我要走,远走高飞,赵青柳去哪我去哪。”张一峰知道,再顺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项伟会更难受。

    “那人家考上大学,你怎么办?你肯定考不上,不用犟。”项伟难得露出一点笑模样。

    “切,考上就考上呗,她去哪,我跟哪,不行吗?犯法吗?”张一峰满不在乎。“兄弟,我要唱首歌来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说着也没有个酝酿,就直接扯开嗓子喊上了,“心会跟爱一样起走,说好不回头,桑田都变成沧海,谁来成全爱,心会跟爱一起走,说好不分手,春风都化成秋雨,爱就爱到底……”他其实是唱给项伟听的,尽管五音不全,调还是没差太多。

    项伟说你唱得太难听了。心里却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