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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还有转机

    “你都跑去哪了!田家散了,莫家也没了,原来你还在!”

    陈姨粗糙的双手抚摸着思孑白嫩的脸蛋,曾经手掌温热仍然没有改变,只是眼前的孩子,好像又长大了,她祈祷这不是梦,她感谢老天爷。

    “我来晚了,我……我被困在了南京,我历经艰辛,好不容易回到这里,可……可大家都消失了。”

    “不还有陈姨在吗?思孑别哭了,”陈姨笑了笑,她先把自己的眼泪擦干,继续说道:“今天陈姨给你做好吃的,你就把这里当做你的家了。”

    她摸摸思孑的头发,就像以前一样,随后她一回头,想起还在烧火,她给思孑拿了张凳子,自己扶着腰又坐到炉子前面,她捡起扇子,手臂似乎有了力量,一边看着思孑,一边看着炉子。

    “陈姨……”

    “你说!”陈姨答得很快。

    “锅里还没烧水呢?”

    陈姨瞪大了眼睛,心想:糟糕!要赶紧加水进去。

    思孑很快就听见了她的心声,他站起来,把身后的半桶水慢慢倒进去,飒地一声,水汽弥漫,陈姨觉得里面烟冲,但是又不想让思孑离开,她拿下旁边崭新的三角形毛巾,走到外边用力洗了几下,又停下来,用力再洗了两下,随后她走回厨房,给思孑遮住口鼻。

    “坐吧,给你看看陈姨的厨艺,你不在地室的那些日子里,我可是练了不少好菜绝活!”

    “陈姨……”

    “你说,你说!”陈姨回答得很快。

    “你知道田家发生了什么吗?先生他怎么样了?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他心里清楚,在陈姨面前说这些,无疑暴露了自己想要再次离开的念头。

    陈姨咬着牙,没有说话,而是用力扇着扇子,张盐从外头走了过来。

    “里面这烟别熏着客人了,来。”

    张盐走了进来要把思孑拉出去,陈姨突然有些恍惚,她站起来,又大喊道:“放手!”

    张盐显然吓了一跳,他第一次看见恼怒的陈姨,有些不知所措。

    “谁也不许从我身边带走思孑少爷!”

    “少爷?这就是你说的少爷?”

    “你出去!”陈姨低着头,拉住思孑的手,让张盐出去,张盐一边小声地安慰着陈姨,一边往外走。

    客厅里的公曲也想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他想起刚才一同回来的心岩,于是又折返回去,心岩让他不要着急,等会儿就全都明白了。

    思孑不安地站在陈姨身边,陈姨一边笑着讲近来在城南发生的奇闻逸事,一边把买来的鲫鱼豆腐放入锅里,她又放入少许盐和姜蒜,随后盖上锅盖。

    她见思孑十分为难,自己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她低声说道:“如果我要你留下,不许你去找先生,你愿意听陈姨的话吗?”

    锅里的豆腐在沸水之中,表皮散了出来,里头白嫩的豆腐逐渐发热,姜的香味渗了进去。

    “陈姨,我在南京看见二当家了。”

    “二当家他没死?这不可能,肯定是先生安排的。”

    陈姨表现出有别于常人的嫌弃,这嫌弃指向囚先生,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些关于先生的秘密。

    “先生虽然神通广大,但是不可能叫这种事情发生,而且,若不是我任性去找了二当家,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那你就不该再任性去找先生的麻烦,现在田家走了,没人再限制你,也没有人再利用你的力量让你生病流血,你就乖乖留在这儿,给陈姨我干些家务,将就住下……”

    “您这是什么话!我生病流血都是我的自愿,从来不是被先生所利用,先生待我很好!再者说,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是要向大家报平安,若是留在这儿,我再怎么活得快乐,在先生花赞那儿也依然是个亡魂!”

    “先生待你好,你就听他的,我待你就差了吗?我的话就可以不听了是吗?”

    思孑有些动摇了。

    “这……等我找到先生,说明情况,我便回来找你。”

    “好!”陈姨回答得很快,随后她又追加了条件:“那你再多待一晚,明日我陪你去找先生。”

    “您知道先生在哪?”

    “那是自然。”

    锅里的鲫鱼汤已经十分入味,原本白嫩的豆腐裂成几块,他们沉入锅底,在汤勺的翻找下,它们被陈姨捞了出来,装在大碗里,小心翼翼地,放在脏乱的桌上,她吩咐思孑出去,自己一个人就行,额头的汗滴了下来。

    ……

    “久等了。”

    喷香的饭菜一道接一道,陈姨微笑着,把饭菜放在靠近思孑的地方,在思孑对面的张盐看着思孑,他是个实诚的人,脸上的微笑没有任何虚假,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笑得这么开心的陈湾。

    “这些都是少爷爱吃的。”

    陈姨开始滔滔不绝地给大家介绍各道菜的做法,还有与之相关的思孑的童年回忆。

    心岩看着略有不安的思孑,她出手夹了菜,用胳膊碰了一下身旁的公曲,明白意思的公曲笑了笑,他紧张地有些结巴,说道:“这位张夫人,为什么会以少爷称呼莫名。”

    “哦哦,你们都是少爷这一路上认识的朋友吧,少爷可能没跟你们说过,他虽看过不少书但是表达自己这方面还是相当欠缺,你们若是不介意,我可以跟你们多说说思孑少爷以前的故事,毕竟少爷是我一手带大的。”

    “思孑?”他们二人有些疑惑,他们看向思孑,坐在思孑对面的张盐想了想,便心直口快地替思孑回答道:“我看应该是这位公子的表字罢了,别看叔叔我现在是个拉货的车夫,跟你们这般大时,家庭条件还不错,读过好几年书,也有幸跟了个私塾也先生,虽一般都是家人给的,但先生比较博学,便都采纳他赐我的这个表字,叫熙朴,也就是姓张名盐,字熙朴,很老式的称谓了,这孩子的先生应该也是个文化人,对他来说,就该是姓莫,名名,字思孑。”

    思孑笑着点点头,心里十分感谢张盐给自己圆了场,随后他又看看其他人,像是要转移话题似的,最后他看着不怎么识字的陈姨说道:“蒋老先生确实博学多才,我从书上见过,只有亲近的人才会以表字相称。”

    陈姨听了笑开了花,赶紧招呼大家继续吃饭。

    ……

    所有曲折的归家旅程中,今天思孑的心路历程可谓是跌宕起伏,原本已然迫在眉睫的行动被忽然出现的陈姨改变了轨迹。

    先不提陈姨是否真的知道先生的位置,若是这样下去,思孑找到先生道明缘由,兴许还能在自己的罪恶感上得到那么一丝宽慰,自己也能继续往日平静的生活,只要稳定到一年后,他得到左邱的忘忧符,便能够成为“寻常人”,他这样想着。

    在张家窄小的客厅的地铺上,他闭着眼,等待着明天的日出。

    “莫名……”公曲突然开口问道。

    “怎么?”

    “既然隐鹤真去了钱家,少主和大河也都离开了,我又该去哪呢?”

    “若是你不介意,等明天见了先生,我跟先生说明情况,他自然会安排的,先生是个顶好的人。”

    “那……”

    黑蒙蒙的夜里,公曲的眼睛往思孑身旁的心岩那儿看去,他没有问出自己真正的问题,而是说:“那也好,不过我想去打听一下少主和大河去了哪?”

    “他们从隐鹤分离出来,我想只是被迫,就像吃饭时张叔叔说的,隐鹤从掌门创立以来也并没有掌门被放弃的事情发生,只要薛谋那混蛋败了隐鹤的的名声,大河大哥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心岩翻了个身,思孑担心再说话会吵着她,便也闭目睡去。

    ……

    清晨的街道上,四五个卫兵结伴巡逻,其中两个被迫起来干活的卫兵正打着哈欠,他们看见路边烂醉的中年大叔,还有路边刚出来占位的小贩,这路上常见又无趣,实在不耐烦了,便朝往自己脚边爬来的乞丐来了一脚。

    天蒙蒙亮,酒馆从原本的热闹逐渐冷清,不少有钱的商贩从中走出,他们唤来车夫,上了车座,那健壮的车夫顿了顿一边跟让客人坐好,一边用力蹬踏,他们路过城南的针织店,里面的妇人跑了出来,她赶着去市场上买些大米,市场里头,一只关在铁笼之中的公鸡亮出宏伟的嗓门,把路过的陈湾吓了一跳,陈湾买了些备用的大米还有玉米,顺着城南清冷的大街回去,她还裹紧衣服,巡逻的卫兵把她拦下,走流程一般问了她的名字以及是否看见过可疑的人,她摇摇头。

    早餐的包子总是馋人的,特别是受了一夜凉风的三个孩子,他们被香气干扰,被迫地,从睡梦中醒来。

    陈姨还煮了些粥,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张师傅早早地就出去拉货了。

    “若是以前,我现在都是抱着少爷,让他起床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手端着发热的碗却丝毫不察觉。

    “孩子们起床啦!”她温柔地说着,地上盖着厚实棉被的三个人爬了起来,公曲看看外面的天空,时间竟然比自己平日里固定起床的时间还要早个十来分钟。

    陈姨已经早起惯了,特别是跟了张盐,她一般起的比今天还早,张盐常常让她多睡会儿,自己去买个馒头就行。

    对于陈姨来说,一辈子辛苦惯了,常常把普通当做善良。

    “对了,还有少爷最爱的饼干,我特意去城西买的。”

    她把完好的饼干都放进黑色的小碗里,快步端了出来。厨房里的破桌上还放着她收集饼干碎料的白色盘子,盘子的一边有个很大的开口,虽还能用,但若是一个不注意便会划伤手指。

    饼干是手工做的,大小并不均匀,思孑挑了块小的,他看着陈姨,陈姨摇摇头,他又把小的放了下去,拿了块大的,陈姨笑得很灿烂,十分期待的看着他。

    “好吃!”

    “那再好不过了。”

    说罢陈姨又跑到中庭,拿了些洗好的杯子,三下五除二把茶泡好,倒给三人喝。门口的几只野狗突然叫个不停,他们往大门看去,原来是张师傅回来了,他摘下帽子,说正巧回来拿样东西,他让陈姨去拿,陈姨跑到后院的杂物堆里,把一箱破烂拉了出来,夫妻二人把一整个箱子搬上马车。

    “这些,可都是要拿去卖给收破烂的,能换不少钱。”

    心岩看着那个箱子,里头净是些废铁废纸还有四五件破衣服。

    相比在地室待了近十年的思孑,心岩的见识要少的多,毕竟他们看到的世界,一个是能与他人关联的,一个却只有自己与些冷兵器。

    她有些纳闷地问道:“这些能卖钱?”

    陈姨点点头,她又问:“能卖多少?”

    陈姨正在帮张师傅把箱子固定在车座上,一边说道:“多的话也有个一角,少的话就给几个破铜钱。”

    张盐接着说道:“别看这一点点的不多,若是收集得好,且能从大户人家那儿拿到的话,也有个三四角钱,够两天的伙食费了。”

    他说完上了车,让陈姨一切小心,等他待会儿回来。

    心岩想起在南京时,左邱的叔叔给了大家许多钱,当时虽没有仔细清算,但是用到今天,也还剩个四五个大洋,相比陈姨的省吃俭用,自己确实要幸运得多。她忽地又想,若不是辛爷一路上为了旅馆的住宿费花了大把口舌,现在恐怕也不剩多少钱了。

    “咱们都回去吃早餐吧,别饿着了。”

    “待会儿张师傅回来,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去找囚先生了?”思孑有些欢快地问道。

    陈姨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她又跑到厨房,把烤得差不多的玉米翻了个身,她站在烤炉面前,想了很久。

    “陈姨,”

    ……

    “陈姨,”

    ……

    “诶!怎么了?”

    陈姨呆望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虽然已经回答了思孑的呼喊,但是她仍然被背后的思孑吓了一跳。

    “陈姨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来的正好,把玉米拿出去吃了,你的几个朋友都太瘦了。”

    “陈姨……”

    思孑没有接过玉米,而是抱住陈姨,陈姨睁大眼睛,似乎也会读心似的,她眼眶湿润,把头靠在已经高自己半头的思孑肩上,泪水顺着脸颊流了出来。

    “陈姨,您也瘦了……”

    “你真要去找先生?”

    “我的心里多了许多疑问,我相信先生会给我答案,也包括您昨天跟我说的事情。”

    ……

    时间回溯到昨晚的饭后,思孑与陈姨一起到外头散步,城南的街道上人并不多,安静的马路上,他们低声交谈。

    路过陈秀才开的“改过糕点铺”时,他们回想起去年冬天一起拿回地契的事情,陈姨咧着嘴一点一点说着,因为她不识字,张师傅又不懂经商,他们二人深知有了这个店也做不成什么事,为此他们找先生商量了很久,最后也听了先生的话,把店铺租了出去,陈姨自己到城南菜市场卖些收纳盒的手工,张盐则继续他的车夫工作,本该小有所成的日子,如今这样省吃俭用,是预备在林家的西南面买一块地,盖间不大不小的房子,除了手头的地契房契他们不愿出卖之外,剩余的收入都一分一毫地存了起来。

    这次思孑意外出现,给刚舔舐完伤疤的陈姨一个大大的惊喜。思孑一边走一边问陈姨是如何接收到自己的死讯,陈姨有些气愤,她先说一句这都怪先生,随后才慢慢道来。

    那是半个月前的一天中午,囚先生与钟升带着报表从田家赶到农管会,告知了田家已经全面停产的消息,要求农管会大量裁员,保证支出与报表的数据持平,在那之后,除了陈姨以外的保姆都被辞退,在地室里,他们告知了陈姨——思孑已在南京失踪。

    “我怀疑他的伤心都是装的!”陈姨有些不满,像是吵架过后的“再战幻想”。

    “这又从何说起?”思孑问道,他不明白为什么陈姨对先生有样的偏见。

    “先生的心如海底针,虽然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肯定不假,他呀,要害你!你可记得我们那时到城南去时,载我们过去的车夫?我本以为先生让你跟我过去是好意…”

    “难道不是?”

    “我先不说我的猜想,先讲些我亲眼见着的事情与你,那车夫带你回来之后,又去见了先生,那时我正在走廊里清扫,我亲耳听见,先生在房间里,奖励他引出你本事的事儿,当时在葬礼上,那位拍照的记者也在那之后成了主编。”

    “记者?”

    “你可是忘了,我倒记得清楚,那日之后,华北出了报纸,看过报纸的人可都知道了华北有位神奇少年——他能知道人的过去和内心,我当时听蒋老先生说起,自己看了照片,才知道那就是咱们,我怀疑……”

    “不可能!先生怎么可能让别人曝光我的能力,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思孑又又又彻底乱了,他的脑海里不断飘过与先生的回忆,一幕幕地,渐渐地,他怕了,便不再去想那慈祥微笑背后的可能性。

    “我知道先生对我们都很好……”陈姨这样说着,她看思孑有些承受不住便没再说下去,她抬头看见满天繁星,于是走到思孑身后,双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脸颊上,慢慢地抬起来。

    “不要老是低着头,来,抬起来,没想到那个小不点现在已经长这么高了,我还记得你被我抱在怀里,又抬头笑嘻嘻看着我的样子。”

    思孑看着星空,混乱的脑海里好像停止翻腾了一般。

    他感受着陈姨双手的粗糙与温热,耳朵又听见了街道里的风声,听见远处的叫卖声,裁缝店里的机器声,路过的野狗的叫唤声。

    一切都很自然,这声音之中唯一不同的,也是唯一让思孑留下泪水的,还是陈姨的心声:

    你可要安全地回来啊!陈姨会时刻想念你,若是先生不要你了,你便回来,陈姨养你。

    ……

    “湾!我回来了。”

    张盐用毛巾擦着额头上的的汗,他走进门,看见客厅里正在聊天的几个人。

    陈姨正在给心岩和公曲讲思孑小时候最喜欢的几个玩具。

    他们哈哈笑着,思孑在一边也有些害羞地陪笑,他看张师傅回来了,有些急切地跑了出去,门口放着几个布袋,里头放着几个人的衣服还有用品。

    “张师傅,咱们几时可以启程?”

    张师傅笑了笑,他看着还在客厅里坐着的陈姨,二人对视,陈姨点点头。

    “既然命令已经下达,我便送你们去,不过要快些,近来天气不好,好几天没见到日头了。”

    张师傅十分爽快,他一边把毛巾放到门口的水盆里,捞一捞,又拧干了挂在肩上,一边让三人赶紧打包行李然后到门口集合。

    思孑听完火急火燎地抄起布袋,公曲和心岩也从客厅里出来,他们虽都往外走,心里却有些不同的算盘,走出张家的门,这不同便一点点成型,等三个人都上了张师傅的马车,他们的心里已经写上了不同的目的地。

    ……

    “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

    “那就出发!”

    “好!”

    “阿湾,这几个孩子要去哪?”

    “陈姨!您不是知道先生在哪吗?”

    陈姨摇摇头,黑线顿时布满了思孑苍白的脸,尽管他早有预感。

    “那就出发去青鱼县!”

    “几位客官,到青鱼可要不少时辰。”

    公曲看着张盐,两人相视一笑,思孑突然插话笑道:“这位师傅,我们都是本地人,您若是愿意,到青鱼可是一个时辰都不用。”

    “那你们可得坐稳了。”

    马车缓缓开动,门口的陈姨抹着眼泪,她望着思孑,眼里和心里都不能没有他,但是马车的速度愈快,思孑回头道别的样子便愈加模糊,她开始有些恨自己的心软。

    于是她祈祷,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