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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孔雀石泉(三)

    “这儿才是真的南舟泉?”阿北好奇地问道,他扒开前面的灌木丛,心岩担心他被划伤,拿出匕首走到前面去开路。

    思孑则在后头背着阿南,阿南的额头微微发烫,虽然情况稳定下来,但是万万受不了第二场雨,他们往山上走去,绕过几颗高大的树木,他们到了上坡,从这往西看去,正是远处窄小的雅亭。

    朦胧的树林之中,树叶上的露水滴落下来,微风轻抚,空气清新得很,让人沉睡,都说人睡觉时是最沉的,这小巧的阿南也是如此,思孑长久的背着虽确实有些吃力,但为了大家的安全,他还是选择自己抱着阿南,给心岩腾出自由活动的空间。

    他们绕过一棵大树,终于到了那颗突岩上,在那儿俯瞰整个石泉。

    石泉的形状,正如孔雀开屏的绿色尾巴,偶尔几点水纹反射着白光,若是蓝天骄阳同在,这石泉应该是美不胜收的。

    “阿南看见了吗?”思孑温柔地问道。

    阿南揉揉眼睛,她肉嘟嘟的脸蛋轻轻搭在思孑的肩膀上,她看着石泉,晕晕乎乎看见一处亮光,她指着那个地方。

    “孔雀十钱。”

    思孑轻声笑着,阿北看向阿南指着的地方,那儿确实有着奇妙的亮光,阿北快速跑了过去,大家也跟着折返回去,回到了原点,思孑让阿北在那儿取些泉水出来。

    阿北跳过几个石头,安全地到了亮光处,那儿是一颗发亮的红色宝石,宝石晶莹剔透,若是寻常人见了,必定被它的美丽与稀有迷失,阿北并不知道这石头的贵重,只是拿出思孑哥哥吩咐带来的竹筒,取了靠近那儿的泉水。

    思孑看着阿北,心里想着这傻孩子还真的买椟还珠了,欣慰地,还没笑出来,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过去的画面,他摇摇头,心里真诚地祈求——如果可以,他希望这里的美好与阿北的天真勇敢,永远不被世俗沾染破坏。

    ……

    “哟,一家人出来得倒挺快。”

    心岩这次没有动手,她多多少少感谢眼前的这位伯伯,扶着阿北上了马车,自己坐在车尾,她看到老伯伯,听到他尖酸的嘲讽,有些想念辛爷,看着思孑,又有些回忆起与冀先生一起的时光。

    “里面如您所说,什么也没有。”

    “若是真有什么好东西,也不会荒废成今天这个样子,那个传说,传到你们这一代,已经变了味儿,我儿子被河北的军阀招了去,我和我爱人也不再到这来了,都去雅亭那个南舟泉,跟着大伙烧香祈福,我每天都到那去,没什么可做的,就在城门口拉点人一起过去,几个兄弟跟我一起在门口干活。”

    “兄弟?”心岩仔细回想刚才那些人的模样。

    “那几个向你们推荐的可不是我兄弟,他们是受安大人的命令到来占地方的,收的钱比我们几个老大爷少一半,还跑得快,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安大人整顿得厉害。”

    思孑接着老大爷的话说道:“不过是趁火打劫罢了,许久之前我也来过青鱼,当时的安大人正接受市里田钱二家的恩惠,如今田……田家都走了,钱家估计也没再投资了,安大人的日子不好过,也要趁着官服还在捞一笔。”

    阿北似懂非懂地听着,他忽然说:“安大人是坏人!就是他派人四处抓小孩的!”

    阿北的激动并不是无源之火,他怒斥安大人的原因,就在于三日前的一场意外。

    ……

    安大人——青鱼县县长,全名为安炳茂。几个月前田家与钱家前往青鱼与安大人交流合作事宜,是想将生意转向背湖靠海的青鱼,而青鱼县里主宰渔业又掌管财权的便是安家,安家的大哥安炳茂是县长,安家的二哥,安炳申是青鱼的头号渔夫,虽然兄弟二人少有合作,但这血浓于水,旁人还是要考虑情面对安炳申的产品有所眷顾,囚先生也曾在青鱼帮助过安炳申经营各项业务,可以说各地对安家出口的产品青睐有加,最为出名的,当属青鱼巷里供养的七色锦鲤,偶尔还生有异形,其中双头鱼甚至被炒上天价。

    在钱家投来大量资金之后,渔业兴旺,但是不能竭泽而渔,由于禁海与各项指标要求,钱家提的无理要求很快就被驳回,双方断绝了合作,与田家原有的合作也因为田家的消失而作废。

    这两个大买卖的断绝无疑给青鱼县的发展带来了极大的阻碍,河北一军征兵后,青鱼的大量年轻劳动力北迁,导致青鱼只剩下空壳,这也是为什么前面出现的绑架犯都是些大叔混混。

    青鱼县失去了年轻力量,北平的国事风声走漏,总会长篡位要易权换官的可怕消息更是接踵而来,安炳茂不得不为自己的退路做准备,他为弟弟安炳申的渔业与餐厅进行投资。

    为了获得更多的钱财,他对县里过继孩童这一行为产生了想法,利用自己的财权,为那些中介提供帮助,并且以此赚取保护费,这个做法也滋生了不少绑架行为,安炳茂对此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绑架犯的惯用手法,自然是明抢豪夺,由于余师傅刚回到青鱼县,重整他的汽车维修厂,家里的两个孩子时常独守在余家。贪玩的阿北时常偷偷跑出门寻找余师傅。

    三天前,他与阿南在窄巷里正好看见几个大叔在抓一个小孩,他没有立刻逃跑,而是带着阿南找来许多叔叔阿姨,他们堵住巷子,阿北,站在第一排,凌然地对那些恶人说:“你们必须立刻马上,放了那个孩子,不然就等着受死吧。”

    这也可以看出,为什么阿北人中上的痣会被记得那么清楚。

    那些恶人被迫放了到手的孩子,虽然送到了官府,但是由于安炳茂的存在,那些人没有被关多久,他们接受安大人的指令继续行事,偶尔的讨论说漏嘴,也不在少数,安大人是背后主使,便是阿北道听途说得来的。

    但是不同于某些明抢豪夺的团伙,还有的人利用自己的微妙手段,也得了不少利润。

    ……

    夜色渐晚,老大爷的马车缓慢地进了南门,此时门口停留的那几个年轻混混已经离开。思孑等人一直说让老大爷不必送入城,老大爷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他听着阿南的指示,把几个孩子送到了余家所在的巷口。

    “若是需要,可以再叫我。”

    老大爷带着马车离开,嘴里又说起了念叨了一路的话:我儿子要是有你一半聪明也不至于去河北当炮灰。

    “诶!伯伯,你等等!”

    思孑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车钱还没给,他把阿南交给心岩,自己转身追了出去,可是老大爷已然走远,他呆望着老伯的背影,心想:只有心灵被安慰的话,很快就会不足够的。

    他又对自己说,那就等出了南门,再给也不迟。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西边的晚霞,也许是雨过天晴,云彩朱红橙黄光彩美满,让人惋惜,恨不得一直盯着,不愿天黑。

    “莫哥哥,姐姐他叫你!”

    阿北跑到巷口叫唤在那发呆的思孑,阿北牵着思孑的手回到余家,房间里,余师傅正躺在床上,他表现得很痛苦,阿南靠在床边。柴房里张叔正烧着饭,公曲在大厅里坐着,他有些紧张。

    “心岩呢?”思孑问。

    “这么快就眼瞎了?”她在思孑背后冷冷地问,原来她就在门口,思孑因为有些心事没有看见,心岩把竹筒递给了他,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笑了笑,转过头忽然变脸说道:“阿北,走,咱们去治好你爹。”

    “好!”

    阿北拉着思孑跑到卧室,他们看着父亲难受的样子心疼极了,阿北急得直跺脚,他赶紧打开竹筒,给余师傅喝下。

    余师傅喝了泉水,慢慢睁开眼睛,似乎完全痊愈了,他在搀扶下坐起来,靠在墙上,兄妹二人见了高兴极了,眼里带着泪与父亲相拥。

    “是你们用孔雀石泉救了我!不愧是我的乖儿子乖女儿!”

    “爹!我好怕你醒不来,我我……我们去药店买药那老头不卖,还被人抓了,要不是莫哥哥他们救了我们,我们可能一辈子也见不着您了!也是他带我们找到石泉的。”

    思孑蹲下来,他拉着南北的手,说道:“这些都是你们的功劳啊!所以要没必要为自己的行为自责,只是一定要听余师傅的话,绝不能再独自出去,知道吗?”

    “好!”阿北大声地回答道。

    思孑听了灵机一动,他指着阿北人中的那颗痣:“这可是你的标志,你啊,这辈子都要言而有信,知道吗?”

    余师傅用力提起手臂,他摸摸阿北的头,小声地说:“你不是要好好保护阿南的吗?怎么阿南发烧了都不知道?”

    “是吗?”他摸摸阿南的额头,又看着思孑,他想起今天一整天眼前疲惫的莫哥哥都背着阿南,心里的敬意油然而生,他又扑到思孑怀里。

    “我以后一定加油!我要成为像莫哥哥这样的人。”

    “哥哥?叫少爷。”

    “不必了。毕竟田家……”他看着余师傅,没再说下去,他带着阿北到柴房帮张叔。

    ……

    小小的灯挂在方桌的上空,所有人坐在客厅里,吃着张叔炒的菜,虽然只用了一点点钱买了猪肉,也算是肉菜鱼俱全了:喷香的青椒炒肉,开胃的腌菜鲳鱼,地道的棋子烧饼……

    “您今晚还要回去?”

    “是啊,我答应你陈姨今晚就得回去。”

    “那不行!外边刚下完雨,路不好走,这一路回去起码也凌晨了!太危险了。”

    “没事,叔走夜路走惯了,再说这雨停了足有半天了,没问题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吃着饭,饿坏了的样子。

    思孑实在劝不住,他便说要送到北门,张叔一再推辞,也同样劝不住,于是大家都笑了。

    “那这样,”余师傅突然开口,他指着北面,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说道:“我开车和大家一起送张先生到北边的大道那去,我有大灯,正巧给张先生的马车带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张叔摆摆手。

    “您照顾了我一下午,还给大伙儿做了这么多饭菜,我都不知道怎么谢您,我感觉身体好多了,开到那去不成问题。”

    张叔听了看了看思孑。

    “这怎么劝呐?”

    大家又一齐笑了。

    吵闹的房子里油灯被余青吹灭了,他们出去送张盐回城南。除了思孑与张盐互相的简单嘱咐,一路上没有多少声音,漆黑的路面上,因为有余青做的大灯,明亮了也安心了不少,从青鱼赶城南要两个时辰,思孑十分担心张叔的身体,张叔并不喜欢说些善意的谎言,他直白的说自己没什么贵重钱财,老命一条,在路上若是困了,打个盹也无妨。

    到了大道上,思孑告诉张叔,自己不久就会回去城南,让他转告陈姨自己一切都好,随后他们挥手告别。

    回来的路上似乎更加沉默了,除了在车上偶尔大呼小叫的阿北,大家的内心都紧张到了极点。

    过了北门,又路过县衙,再路过青鱼巷,又从那家药店门前经过,他们直线回到余家。

    南北都困了,心岩抱着一个,思孑背着一个,到了卧室,心岩让思孑去拿感冒药,屋里点了蜡烛,但是大厅里漆黑一片,公曲正在抽屉上面摸索着火柴盒,他把放在破旧木桌上的药片拿来,公曲抱怨那药片的价格,心岩倒没说什么,她把竹筒打开,给阿北喂了药,看阿南安然睡下,他们才把屋里的蜡烛拿了出来,半掩着房门,心岩跟在思孑身后突然问道:“为什么要演这一出?”

    她说的演戏,是指思孑这一路以来安慰南北,并且最后让南北认为是自己的力量拯救余青的事儿。

    思孑笑了笑,这时他才觉得是全盘托出的时机,他问正在椅子上静坐的余师傅:“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惹了什么祸?”

    余师傅把绑架事件在青鱼的严重程度与南北救人的事情说了出来,还补充道:“至于这中毒嘛,其实也跟安大人有关,昨日午时,安大人那儿有公告说,各户可以家族人丁领取粮食以补偿近来的生活困难,大伙都去了,领了半袋大米和两条鱼,还有符合人数的包子。”

    “就是柴房里有毒的包子?”

    “几日前我就听说,有些人家的长辈中了毒花了不少钱,那药店疯了一般涨价卖药,还有些家里为了筹钱治病把新生的女儿也送了出去。”

    “恐怕中了毒,不少人家也无暇顾及家中的孩子了,这也给偷盗犯可乘之机。”

    “正是如此,除了明面的绑架小孩的,也有背地里使些手段偷孩子的,门窗都要锁得稳当。”

    “安大人如今一发不可收拾,我希望余师傅还是尽早离开青鱼比较好。”

    “也只能如此,不过,我真没想到少爷您这么快就来了。”

    余师傅没再说话,他看看房间里的南北二人,又看看烛光旁的三个人。

    公曲擦亮火柴,火光与白烟在他手中同时散开,火柴所独有的气味也随之而发散,他抬高手臂,将橙黄色的火焰点燃油灯的灯芯,整个客厅都亮了起来。

    公曲站了许久,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得到自己所要的那一部分真相,而知晓一切的自然是先他们一步回来的余师傅。

    ……

    “我也听公曲说了你们这一路上的经过,少爷,苦了你了,如今回了华北,竟然落得这番下场,真是造化弄人!”

    “不是还有您吗?我遇见陈姨那会儿,也跟你现在说的这样,当时心情乱极了,什么事也不敢想,只想快一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是心岩和陈姨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活着比一切都珍贵,我想活,但是——我也想知道答案,我还想找到先生。”

    “可是少爷……”

    “你说。”

    “我并不知道先生去了哪里,”

    余青说到这里,三位少年的心都凉了大半,他们坐在灯火下,低着头。

    “但是我愿意陪你们去寻找,先生他肯定还在国内的……”

    余青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的绳索似乎已经断裂,他们拿着没有牵引的绳子,站在与希望相对的另外一边。

    屋外的蝉终于停止了叫唤,安静的客厅里,安稳的呼吸声、心跳声都十分清晰,思孑忽然听见什么不同的声响,他抬起头,余师傅正翻动衣服,他从身上穿的中山装里拿出一张照片,他显得极为难,似乎并不想分享出来一样。

    “不过,”他终于打定主意,他把照片递给思孑,说道:“我也见过先生了,先生变了很多。”

    尽管这话里的意思并不友好,但也算是正好将三人手里的原本失去的指引拉了回来。

    还没来得及看相片,思孑便惊讶地问道:“那先生知道我还活着!?”

    “如果我猜的没错,先生或许…或许早就知道少爷还活着的消息,当时,我告诉他少爷没过多久就要回到华北,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我把先生送到车站,他下了车,临别前给了我这张照片,我不知道先生要去哪里,我起初以为只是与我道别,以后再难得一见,便留下照片以作纪念,但是从我今天见到少爷开始,我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预感,这照片兴许就是先生留给少爷您的,先生可能早就料到您会来青鱼。”

    思孑把照片靠近油灯,照片上的模样逐渐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