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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蒋付岩说

    “你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蒋付岩眼角流着泪,他觉得思孑还活着便是天底下最好的礼物,他看着思孑,心里生出一种死而无憾的想法,随后他又摇摇头,心想要一直看着思孑长大才甘愿。

    “会有机会的。”思孑看着蒋付岩,他有些惭愧,许久未见,蒋伯又苍老了不少,他明白眼前的老者和陈姨一样,都是从先生那儿听来自己的死讯,如今自己回来,必定要说明原因,思孑放开蒋伯的手,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说出了自己如何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困在南京,平日里严厉的蒋伯此刻自然没有责怪思孑的意思,他眼珠微颤,为思孑的选择而感动,他扶着思孑,骄傲地说:

    “人的信念总是执着而决绝的,倘若你放弃了寻找初心而选择回来,那便是你信念不坚的体现,那是懦夫!你做的没错,不必道歉,更不许哭!我与先生教你知识,就是为你如今的抉择而做的,从今往后都不该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知道吗?”

    几声强调之后,蒋伯的声音沙哑了不少,他强忍着眼泪保持微笑,接着说:“能见到二当家,想必你也有所收获了,思孑先起来,跟伯伯好好说说。”

    思孑听了蒋伯的话,思孑释怀了许多,他平静下来,慢慢站起身,用衣袖擦掉脸上的眼泪,高兴地说:“蒋伯,这有的是机会谈,忘了跟您介绍了,这几位是我困在南京时认识的两位朋友。”

    他转过身向蒋付岩介绍公曲和心岩,蒋付岩仔细瞧了几眼。

    “她是二当家委任保护我的心岩,这位呢,是隐鹤的护卫之一公曲。”

    蒋付岩低下眉眼,倒了一杯茶,他明白眼前二人都不简单,心想若是二人想对思孑不利那是轻而易举,如今保卫至今想必是足以信任的,但是他还想仔细了解一下,于是干干硬硬地哼哼两声,预备吩咐下人过来做饭,思孑看了出来,他赶紧说道:“我们此次回到这里,除了见您之外,还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想,蒋伯您德高望重,这田家最后的会议您应该是参加了的,是吗?”

    蒋付岩这才看出思孑的心思,他点点头,十分认真地看着思孑,他尴尬地笑了笑,让思孑坐下,又唤来下人搬了两张椅子,一张给余师傅,一张给心岩,自己又起身让公曲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他走到书房,蒋伯的行动十分缓慢,但是走路的动作却是挺直腰板,不知道是身体恢复了还是失而复得太过高兴太开心,他加快了脚步,从书房书桌抽屉里的文件里抽出一张表,递给思孑。

    “这是三月初一大会的记录表,大到田地各处住宅的分配,小到下人的更换都有详细的记载,其中自然也写下了田家的去处与收成,至于你想知道的囚先生,也都在这,思孑啊,你慢慢看,今晚留下来,吃顿饭,后面的事咱们从长计议。”

    思孑接过表纸,他看着眼前慈祥的蒋伯,他有些心软,此行回来地室找蒋伯之前已然想过各种各样的情形,被蒋伯责骂甚至杖打,自己都不会吭一声,哪知道严厉的蒋伯面对自己的“擅自复活”竟会如此开心快乐,没有以往的责骂而是如今这样乖巧的讨好,他眼里的蒋伯似乎是个孩子,希望眼前的快乐能够留下,他的笑脸是那么可爱,他的语气熟悉而令人怜惜,蒋伯年事已高,可能已经等不了自己多久了。

    思孑想到这里,他没有打开表纸,而是把表放在椅子上,他拉着公曲和余师傅,给他们介绍自己生活多年的地室,他穿过长长旧旧的走廊,转角进入更为昏暗的书房,他指着书房里满墙的书籍,说这是曾经先生的办公室,蒋伯也在一旁给思孑和其他人解释道:“先生作为田家的总管,时常到各个农管会视察,办公室都是为管家们准备的,先生到这儿来办公,布置任务,时常为了一整个季度的安排在办公室中几日不休。”

    思孑这才对办公室里的记忆有了清楚的认知,仿佛因为蒋伯的讲解而扩大了记忆中的版图一般。

    他们继续往里走,走过内院的柴房,思孑指着旁边的走道,说他时常看见花赞和先生在那赏月读书,蒋伯笑了笑,他接着说:“思孑他十岁时,便可以出来内院走动了,先生不在时,他时常因为跑出内院去了客厅被我责骂,他这孩子爱哭,哭累了,就倒在这石头上歇息,可把陈湾那丫头累坏了。”

    大家都笑了,路过石子往里走,他们到了工人的休息室,休息室门前有一条破旧的阶梯,阶梯以下是一扇灰白色的木门,木门半开着,他们到了地室,无不钦佩思孑的毅力,地室的四围几乎没有窗口,若是关上门,只有角落的一处管道通风,因为墙壁都是特意修筑的,不容易渗水,地室里除了阴凉以外,也十分干燥,时不时就需要下人来清洗地板,思孑喜欢刚擦洗完半干的地板,他走进地室,回忆一幕幕的涌动起来,他蹲下身子,抚摸积灰的床板,折叠整齐的被单上还有自己用毛笔留下的记号,蒋伯看着思孑,眼前忽然一片迷糊,余师傅扶着他,感叹少爷的童年真的让人心疼,他能坚强地存活下来,不曾抱怨,真的是忍受了常人不及之苦。

    心岩一边听着,一边在一旁到处翻弄,她想了解思孑更多的故事,她在书柜的书籍中间翻出一本画本。

    “思孑是本名是吗?”

    她突然问。

    “是吧……那本书,不能看!”

    思孑还在想心岩为何忽然这样问,看见她手里的那本才发现事情不妙,他跑过去,却抢不回来。

    “真是羞死人,思孑爱花赞?”

    心岩把书上童稚的笔记读了出来,公曲听了十分震惊!

    “花赞!?那不是囚先生的女儿吗?没想到少爷对花赞小姐竟有这番意思。”

    他偷笑着,思孑整个脸羞红,他想抢回那本画本,心岩觉得自己有些过头了,便转身把画本随手一扔,思孑跑去捡起来,怕地板脏了画本,用力的擦拭着。

    心岩的眼里闪动着自己童年的回忆,她低下头,一页一页翻动书柜里的书,思孑与公曲则在蒋伯的讲解下,重新又学习这墙壁上油画的来由与技法。

    余师傅在一边也时不时说上几句,思孑一边听着一边念叨:现在的余师傅自信极了,丝毫没了在水镇的沉闷与忧郁。

    ……

    “地室确实是我曾经的唯一,不过……”思孑抬头看着心岩和公曲,三人都笑了笑,心照不宣似的,一齐想起辛爷和左邱,一路以来早就是患难与共的一家人。

    “等我找到了答案,兴许,我们已经有能力去成为自己的家,没了田家也并无关系,无论是安定还是闯荡,都能在这荒诞人世中寻得自己的净土。”

    此话一出,蒋付岩立刻咳嗽了一声,等思孑停下来翻书的空隙,他犹豫片刻,缓缓地对余师傅说:“余师傅,还请你带二位少年出去片刻,我与少爷有话要说。”

    思孑看蒋伯神情严肃,他沉下心,坐在床上侧耳倾听。

    “思孑啊,我明白你初出茅庐,对外界的人情事故初有体验,以前我常跟你说,不知你是否记得,人生于世,特别是如今硝烟四起,争斗是各处都有的,无论什么事都得要有自己的判断,话不可尽信,人当全面体察,人心难测,你还得多加小心,不能因一时之情而犯傻。”

    思孑笑了笑,觉得蒋伯是在怀疑心岩和公曲的为人,他握着蒋伯干瘦的手:“我们原先一行五人,从南京到淮城是一路艰辛,同生共死,相互信任已是基本,到了这,他们是见我无家可归,才留下来保护我,我还想向您探问隐鹤的勾月是否健在,好将公曲存活的信息带到他们的身边。”

    “你可知隐鹤的传闻,他们可是在山东烧杀掳掠,连孩童都不放过的人,他虽然也是少年模样,但下手想必亦是心狠手辣,你不可松懈啊,再者说,你身旁的那个女孩,我看出她绝非常人,现代的女子哪有她那样年纪轻轻便四处奔走,对你的物品不重视,亦是他对你不尊重的表现,你说他是随二当家奔走的,那自然是……”

    他停了下来,明白自己再说下去就是太不顾及思孑的感受了,可是他又迫切地想让思孑知道自己的境地并不完全安全,他纠结着,又看见思孑一脸不在意,他更捉急了,他站起来,左手搭在右手上,他盘问思孑道:“你们从南京回来,这一路的盘缠可都是你出的?”

    “蒋伯,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世,只知道我是个迷路的可怜孩子,我用先生给我的化名与他们称呼,蒋伯您不是也听见了吗?若不是你今日叫了多次思孑,他们可都以为我叫莫名,我被困在南京城里,身无分文,若不是他们,恐怕我早就饿死在南京了。”

    “不为钱?还一路送你回来,这老夫实属不解,那他们可都知道你的本事?若是知道,想必是想要利用你的读心去为隐鹤、为他们的秘密组织效力!”

    思孑也站起来,他把一惊一乍的蒋伯按下来,他接着说着一路的艰辛,脸上却一直挂着笑脸,他很感谢蒋伯对自己的关心,但是对于心岩与公曲,他都是非常信任的,非到必要之时,是万万不会主动使用读心的。

    “少爷还是太天真了,你还有许多事没有经历,这世上最可憎的,便是谎言,你的本事能帮你看穿谎言,但也会因为这本事,让你蒙受更大的欺骗,今晚你留下来,你不愿问,伯伯帮你问!”

    “蒋伯!你怎么就是不信思孑呢?蒋伯,我对他们都十分了解,当真不必担心,您身体要紧,莫要瞎操心,坏了身子,那样我就更过意不去了,我想我该换种说法来跟你说,这天底下哪有一见面就完全信任的人呢?我也是半信半疑,并且在旅途中寻找破绽,只是一路的经历如此,都尚未找到罢了。”

    “那便好,你这么说,我便信你,这破绽是定会有的,只要你仔细观察,不可抱有侥幸!”

    思孑点点头,他四处看去又多了下去,他看着蒋伯,蒋伯脸上的皱纹已经十分明显,都说人是一夜之间变老的,这话说的不错,蒋伯的手背上也有几处黑斑,皮肤抚摸起来,像是在翻动一本新书。

    安静的地室里,能听见蒋伯缓慢的心跳声,蒋伯看着思孑,他摸了摸思孑长长的刘海,看着他深邃的双眼,这眼睛发亮得让人感到神奇,长长的睫毛像个女孩子。

    “那个孩子长大了,真的长大,我想先生的决定是没错的。”

    思孑抬起头看着蒋伯,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暂时来看是成功的。

    “为什么是(暂时)……”

    “我们走吧。”蒋付岩突然说,他站起来,示意让思孑也走,思孑愣了一下,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你的朋友也久等了,这般瘦弱,如何保护得了你啊?老夫不明白,这腰板给我挺直了,走路缩头缩脑的成何体统!”

    蒋付岩拍了拍思孑的腰背,大笑几声,思孑则是吓得赶紧立得笔直,他们走出地室,回到客厅时,心岩公曲还有余师傅都不在,思孑大喊几声,才从旁边的书房门口看见他们,他们拿着思孑的画册与日记本,一点一点地翻阅,这些都是心岩和公曲从地室出来之前拿到的,日记里不乏许多孩童的想象与模仿,看得三人连连发笑。

    思孑赶紧跑过去拿回日记,大声说:“你们这是要遭报应的!”

    余师傅看二人过来赶紧问好,随后他带着大家到了客厅,只思孑一人坐了下来,大家都围绕过去,他翻开手上的表格,里面具体写满了财产分配与开销,让人眼花缭乱,思孑努力的寻找着,终于在“主管辞去”中看见囚先生的名字,先生只拿走了自己应得的四分之一薪资,另外四分之一则是购置了一份地产,但并未注明地址,但是这剩下的二分之一才是真正抓住了大家的眼球!

    “剩下的半数薪资将作为花赞小姐在岛国求学的学费等开销?”公曲一字一顿地读出来,思孑显然慌了。

    “花赞去了岛国?!”

    思孑的眼前顿时黑了一片,他陷入绝望的深渊,他明白知道自己死讯的人中,最伤心的必定是与自己一齐长大的花赞,如今二人隔海相望,自己又没了先生,没了田家的支持,想要过海去岛国,实在是短时间内不可能完成的。

    蒋付岩看思孑这个样子,他补充道:“据我所知,花赞小姐是半个月以前去的岛国,她在那儿学习园林设计,想必会再回来。”

    余师傅也安慰道:“蒋先生说的是,囚先生不是还在国内吗?只要找到先生,以后定有机会相见。”

    “我听闻爱情是折磨人的,不知道倒好,如今是明白彼此隔海相望,想必又是夜夜难眠,‘与最爱之人之分别,定是伤透人心的’。”

    心岩拿着思孑的日记本读着,又看思孑没了回应,她放下书,二话不说抱住思孑,思孑像是吓到了赶紧往回缩,二人又开始了你进我退的问答环节。

    “我听闻女人的拥抱可以治愈一切,难道不是?”心岩歪着头,她看着脸红的思孑。

    “那可太肤浅了,也不是所有的拥抱都是温暖的,有些人的眼神都是冷的……”他说到这里,又抬头看了心岩,心想心岩确实变了许多,如今有说有笑的,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们这一举动自然是让余师傅和蒋老先生大开眼界,过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女子,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看他们二人争吵倒让人十分羡慕,余师傅感叹青春,蒋伯掩面叹气。

    ……

    “此行一别,定要处处小心,伯伯跟你说的话,你可得记住!”

    “蒋伯你也是,注意身体,等我找到了先生,定会回来看您,您可得继续教我如何画彩画才行。”

    “好!一言为定。”

    “林家的人若是再来找您要囚先生的手稿,您把这个给他们便好,会有帮助的。”

    “这是?”

    蒋老先生看着思孑手里的日记本,他撕掉了许多自己的笔记,剩下的都是先生的管理之道,言简意赅,任谁看了都知道那是好东西。

    “这从何而来?”

    “先生来看我时,我常自己独自回想,再把囚先生的话记下来,您再抄写一遍,他们定不会难为您的。”

    原来思孑在书房时就明白林大当家和大少爷二人来找蒋付岩的目的——那便是为了先生的手稿,只是蒋付岩并不明白书稿的作用,一直以先生未允作为答复,现在思孑手里拿的,确切的说也算是先生的作品,作为交差并无不适。

    等他们离开了地室,蒋伯呆站了许久才咳嗽两声回了客厅,他低着头,愈驼的背上写满了不舍,他回想昔日的时光,他与先生时常闲聊,离上次与这位聪明人洽谈至今已有二十日,那些对话却还在耳边回想,他闭上眼,为思孑将来的旅途祈祷。

    “先生事无巨细,从未疏漏,恐怕几人此次离去,会有大事发生。”

    他又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倒一杯热茶,白汽消散,浓愁渐来,茶几上的斑斑血迹,被茶水覆盖,茶水上反射的,是蒋付岩平淡的微笑。

    活着!他心中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