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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指向何处

    一只雄鹰飞过,它俯视大地,被工地施工的声音所叨扰,但仍然专注于寻觅猎物,一只野兔突然在树林间出没,它跑出树林的庇佑,正在啃食美味的草根,它万万没想到,那只雄鹰正极速俯冲,在靠近地面的时候张开翅膀,伸出鹰爪用力生擒住了自己,野兔的腹部胀痛,很快便在空中失了魂魄,弱肉强食,往往是自然的定局。

    ……

    “少爷,您没事吧?”

    田复在一边低声问着,夜色已晚,柔和的月光照进房间,思孑的侧脸在黑暗中显露出轮廓,他的嘴巴张动,话语的意思大概是在确认梦境的真实性,田复点点头,他轻轻抚摸着思孑苍白的脸蛋,心里的话浮现在思孑面前:苦了你了,孩子,但是没关系,伯伯在这儿。

    思孑看着田老先生,想起很多人,近来总是在关键时候安慰自己的心岩,还有唐新湖先生,老钟,囚先生,还有花赞,好多好多,他感恩自己的遭遇,把苦痛放在不起眼的位置,他闭上眼。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身体恢复了不少,他走出卧室,到了古堡的院子里,他看见升着炊烟的柴房那儿,余师傅正在炒菜,余青与古夫人有说有笑,交流着做菜的秘诀,古藤走进来,也欢声笑语地给余师傅递切好的生菜。

    思孑打心里敬佩余师傅,他能用最柔和的方式处理人际关系,待人和善,这点与身旁的田复老先生很像,他们虽不像蒋付岩那般博闻强识,但也都受人尊敬与爱戴。

    “莫公子,可真是弱不禁风呢。”心岩把毛巾甩在思孑身上,她拿着另外一条毛巾走到正在漱口的公曲身边,公曲穿着米色的睡衣,正在古堡门前的榕树底下蹲着,他干呕着,但大家都习以为常,心岩把毛巾同样扔了过去,盖住了公曲的头,公曲低声抱怨,心岩要把毛巾抢走,公曲求饶,画面有趣极了,思孑在那呆呆地笑。

    田复也笑了,他拉起思孑的手,小声地说:“要珍惜眼前人,切不可再使自己身体虚弱,让人担心。”

    “是,伯伯,您也要注意身体。”

    田复大笑,似乎是在心里答复了思孑——都要健康。

    思孑也是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够放下读心,好好保养身体,但是有些时候确实又身不由己,他越发感觉自己与父亲的相似。

    “舅公,吃饭了!”大宝跑过来,他没有注意思孑,亦没有打任何招呼,推着田复就往柴房走,厨房很大,光线亦充足,他们往木桌摆上饭菜,这也已经算不得早饭了,毕竟也忙活了半天,公曲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汗水与嘴边的口水,他一步步走向思孑,他的背越走越直,到了思孑面前时已直挺如初了,他们一起走到木桌前,余师傅热情地打着招呼,几个人坐下来用餐。

    “余师傅果然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一看便知。”

    田复大笑着说,他给思孑夹菜,又让大家不要再拘谨,尽情用餐便是。

    思孑坐下时照片忽然掉了下来,他没有发现,倒是大宝把照片捡了起来,他抬高了手上的照片,一边笑着一边拿着看,思孑赶紧把照片抢了回来。

    “大宝!”夫人有些生气。

    “我只是捡起来,谁知道是他的啊?”

    “你住嘴,赶紧吃饭!”古藤大骂几声,随后又看着余师傅,向余师傅道歉,他很尊敬余师傅,但是对其他人并不看重。

    只是这照片似乎提醒着思孑,他低头思索许久终于想起了昨晚的梦。

    “少爷!您去哪啊?”

    公曲大喊,他追了过去。

    余师傅让其他人继续用餐,一边赔笑,一边退场,他跟了过去。

    他们走进客厅,正要向走廊走去,思孑忽然被一只乌鸦吓了一跳,那只乌鸦就停留在走廊的转角处,它黑蓝色的羽毛随着他的扇动掉落下来,随后它又从张开的天窗口飞了出去,思孑没有理会,他有些着急,他走到门口时,已全然忘却乌鸦的存在了,开了门,他想要直接进入密道,公曲不放心,也想跟着下去,思孑拗不过,便一起落入地下室之中。

    “少爷,您怎么又想到这儿来?”

    “你帮我注意一下四周的变化,兴许会有危险。”

    “什么?!”公曲有些慌张,他握拳张望着。

    思孑没有再说话,他专心回忆昨晚的梦境,他走到书架旁边,思孑仔细观察,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那本书籍,他拿出书本里的照片,四周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公曲见思孑也放松下来,便凑近去看,照片里拍下的是一处工坊,三个大字,明明白白写着:江浪坊。

    思孑收了照片,预备以后再去询问,随后他把书籍放回原处,又调换位置,想把古堡的后门打开,按理说交换了书籍的两侧书架,重量相同之后便会触发机关,石门也会应声开启,但这次却完全没有动静,石墙关得死死的,公曲摸摸自己身上白色的睡衣,由于换了衣服,并没有什么武器在身边。

    “少爷!你们在下面吗?”上头的床板又打开了,余师傅按住床板,没有下去,在那大声喊着。

    思孑灵机一动,他走到滑道附近,也大声说道:“余师傅可有绳索让我们上去?”

    余青四处看去,确实在房间的一角看见一捆麻绳,他赶紧到床边,放绳救人,思孑与公曲拉着长绳慢慢爬上来,他们灰头土脸,公曲不知何时已经带上口罩,头发乱糟糟地。

    “辛苦您了。”思孑淡定自若地走了出去,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余师傅放下手里的绳子,绳子竟不小心掉进了密道,他心想:思孑会让自己从这儿救他出来,想必是石门已经无法打开。

    “可别再进去找东西了。”余师傅轻描淡写地说。

    这话被潜伏在门后的大宝听见,他捂着嘴笑着,以为余师傅是开玩笑,随后他假装来找人,又从几人的后头出来,喊道:“你们原来在这儿啊,舅公喊你们吃饭呢?”

    大宝十分调皮,时不时要扯下公曲的口罩,公曲只一手就压制住了大宝,大宝一来无法哭喊,二来无法挣扎,只能忍着痛被带到了厨房。

    古藤并不在意大宝的死活,而是向余师傅问好,心岩看了一眼思孑,知道他肯定是又去找什么东西,她伸出手,让思孑拿出来。

    思孑四周围看了看觉得很不方便,田复则十分安心,他跟思孑说话,话的音量又足够大,像是在提醒大家这是寻常的物件:“少爷这样费劲,可是找到了先生留给我的照片?”

    思孑看田复的神态自然,便也想顺着他的意思做下去,他把照片拿了出来。

    田复抬抬手。

    “这照片就送给小少爷了,我也没有什么留给您的,这照片也算不上什么珍贵,但做个留念,足够了。”

    “这上面是什么?”

    古藤问道,他顺手一拿,同时眼睛又鄙夷地看了看思孑,他仔细一看这照片上的景观,吓了一跳!

    “你们原来真是玉先生派来的?!”

    古藤有些害怕,他看着思孑,余师傅靠近他,他便后退,田复在后面用手托着古藤的脊梁骨。

    “我都说了,这是囚先生赠我的,自然不是你面前几位客人的,大宝过来扶着你爹。”

    大宝赶紧跑过来,他原本对密道里有宝藏的猜测开始动摇。

    “看样子,”心岩冰冷的双眼盯着古藤:“你认得这照片中的地方?”

    “我……”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视线冻结了喉头,他张不开嘴,随后大宝突然跳起来,他指着照片大声说:“这不是棋牌室对街的工坊嘛?”

    棋牌室对街?

    这个疑问浮现在大家心头,思孑忽地一拍手。

    他想起昨天读心看见的回忆——

    眼前的古藤一家子,原本是住在京城南郊的砍柴户,古藤性子倔而急,与人比拼在棋牌室打牌之后便染上赌瘾,他日夜颠倒,荒废了工作不止,甚至因一时上头,在小小的棋牌室与人签了巨大的协议,赌上自己在南郊的一片竹林,没了家产,他仍不知悔改,四处借钱欲四两拨千斤,谁都能猜到这后面的结果,一家子为了躲债,南下寻找亲戚投靠,他们找到去世母亲的在世哥哥,也正是数十年前便改姓入田家的老管家——田复(原名孔复)——随后在此躲避了半个多月。

    这棋牌室……

    思孑抬起头:“荣华棋牌室?”

    “你怎么知道?!”大宝张开嘴巴,他走到思孑身边,用十分惊讶的目光看着思孑,他的眼里与夫人和古藤都不同,目光中闪着鳞片似的求知与疯狂。

    “你了解的可真是不少,”古藤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去,有似乎想在余师傅面前装作文化人,他捏着嗓子说:“不过我听余师傅说了,你们并不是牌室的那些骗子,我也可以为你们的调查提供帮助,前提是你们不能暴露我的踪迹,还有余师傅不要忘记我的恩情。”

    他看大家点点头,便继续说道:“荣华棋牌室的‘室长’(这里他想说的不是室长只是没有词汇去表达老板)叫段从简,他是京城有名的地主,在众多棋牌室都有他的眼线,他手底下有个人叫贾玉,那人阴险狡诈,狡猾至极,专门坑骗生人的钱财,若是你们去了,想必也会跟我们这样无处脱身。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不能去京城,最近我听许多农夫说了,这儿虽然交易众多,但也因章林两家坐镇,没人敢犯事,京城那边,哪个不是名门望族,别说是大家,皇家的生意都有,绝不可胡乱前去,国事当头,许多大人物都往京城去,可别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物,那可就有命去,无命回了。想我当年,也曾……”

    他开始讲述自己用南郊一块竹林的利益进入商会的故事,夫人只是摇摇头,为过去的事情悲伤难过。

    大宝趁大家不注意往外跑去,心岩在一旁对这样的吹牛有些无感,她多吃两口饭便走了出去,余师傅还在一旁替古藤惋惜,鼓励他在林家继续发展,古藤解释自己已经戒了赌,思孑却并不相信。

    “别吵了,饭菜都快凉了。”田老先生严肃地说,大家都安静下来,一口一口地吃着饭,外头的心岩正往余师傅的车边走去,大宝从他身边经过,一溜烟又跑回厨房,他手里拿着一张宣传报。

    这是前几日送来的,明后两天钱家在唐山东城举办的花样猜谜大赛。

    “这个,能赢奖金!”

    大宝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他有些兴奋,他看着思孑,眼下思孑正在为照片里的位置疑惑,他看着宣传报上的字迹,觉着有些眼熟,他又往下一看,这奖金可是不少。

    心岩从车子那边回来,她低声说:“余师傅的车已经没油了,咱们得盘缠不多了,莫公子。”

    古藤心想这是在余师傅面前表现自己的好机会,经过早上的谈话,他认为余师傅是个值得结识的朋友,以余师傅的地位,二人若是一起在林家图个职位,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这比赛就在钱家的金字商楼底下,我们一家是不方便去的,但是看在余师傅的面子上,我想这油钱是可以帮您垫付的。”

    “这哪能行?”

    大家还在疑惑这古藤哪来的钱,他脱下鞋子,从里头拿出两个大洋来,他与余师傅相互推辞,大宝心想,他爹本来是个铁公鸡,怎么今天这般大方,他并不理解这其中的原因,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思考,他认为思孑神机妙算,什么都知道,这猜谜的比赛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他爹还这样奉承,自然是对思孑实力的认可,他走近些,让思孑拿着报名表。

    不知从哪蹦了一句话:“若是赢了比赛,可否换些钱来,有了这笔钱,我们一家就不用再躲躲藏藏,连累舅公了。”

    他们二人相互对视,思孑并没有看出这话里的虚假,他有些欣慰,田复老先生确实是受累了,若是能帮到他,也算是向他报恩了。

    “你点头就是答应了!”大宝已经开始蹦蹦跳跳了,田复让他到身边来吃饭,大宝乖巧地坐了下来,田复十分照顾大宝,从来不怪罪大宝的无礼与冒失。

    “来,这生菜,你爹切的,尝尝。”

    大宝低着头吃着,又抬起头感谢老先生。

    思孑的脑子里似乎有些排斥这样地画面,他想起眼前的这个孩子才八岁左右,虽然十分胖实,但童心犹在,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想到这里,他也想不出比原谅与劝诫更好的办法管教了。

    吃完饭,古藤看余师傅留下来刷碗,赶紧让夫人也过去刷碗,他的态度起初并不友好,见余师傅让夫人去休息,他张着嘴没讲话,夫人站在那不敢动,田老先生赶紧说了一句:“夫人过来照看大宝,碗筷留给他们做就行,都老大不小了,洗个碗还不容易。”

    夫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客厅。

    ……

    看大家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田老先生让思孑推自己出去转悠,他从田复慈祥的眼里看见无奈,这无奈是与命运的抵抗,他的眼睛也暗了下来,从厨房出来,到古堡的前庭,他们都一声不吭,似乎都在回想自己的过去,思索自己的未来。

    田复的一生是曲折悲惨的,他见过许多事,经受过背叛,忍受过侵略等等无数无法想象的疼痛,但他温柔平和,如暴风雨后的壮阔大海,思孑在他身边,似乎时时刻刻能够听见涌动的浪涛,它有节奏地冲击海岸,思孑闭上眼,让自己原本就酸痛的双眼休息片刻,海洋似乎随着消失的视线将自己包围,他鼻头发红。

    大自然的声音随风吹来,他站在前庭里,不知不觉已经站了许久,眼前的绿叶发着亮光,给人舒适的温度。

    田复把手放在几乎无法移动的双腿上,即使知道自己的期限将近,他的心底仍然有一个未了的心愿,不过他只是觉得遗憾,他闭上眼,把在嘴边的话语咽下,好让自己不要说些多余的话连累了身边的孩子,他看着远处绿叶之中简陋的鸟巢,里面的雏鸟正呀呀叫着。

    田复的眼里模糊了许多,他用红润粗糙的手指抹去眼泪,声音沙哑如割:“孩子,人生短短数十载,要找到答案,找到命运,属实不易,追寻途中,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学会包容,切不可着急于眼前,而忘记生活的整体局面,你要关怀朋友,你要健康,要活得是你自己。”

    这话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对身后一路以来无数次质疑自己责怪自己的少年来说,毫无疑问正中心扉,安静地,无声地,思孑扶着轮椅的把手跪了下来,强忍泪意,尽量不发出声响。

    我不要这样的道别,我会回来,再握着您的手,再与您拥抱,思孑只是这样想着,他已泣不成声。

    眼泪里,不是伤感与同情,而是尊敬与感动。

    远处的心岩没有出声,她靠在车上。

    哭,是个什么滋味呢?

    活成自己,又是指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