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睁眼又是熟悉的漆黑,这四周寂得仿佛能嗅到空气中流动着毛骨悚然的死寂氛围使卡洛斯马上就知道自己又身陷梦境。
“不是吧?又来?”
无数次做同一个梦,卡洛斯对接下来的“情节”早已异常熟悉,干脆就地盘腿坐下等待着后面的剧情随便走个流程。
本应拉开梦境序幕的血腥细雨并没有如期而至,如附骨之蛆的那种飕冷湿黏质感也消弥无踪,唯独出现的,是那逐渐亮起的光。
“好啊!终于来了!这一次我一定狠狠呼唤你!”卡洛斯腾地站起,拔出枪迈大步向亮光走去。
这一次光内没有狼影,从光内吹出的阵阵热风带着那熟悉的木瓦烧焦气味使卡洛斯皱眉,踌躇了片刻方才挺身向前。
‘总要面对。’卡洛斯如此想着,缓缓融入亮光。
一切皆如所料,在圣城顶端耶稣受难像沉默的注视下,平民区倒塌的酒馆正燃烧着熊熊烈火,四周正肆虐的变异生物使火光染上了血的颜色。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应该倒在兰儿怀中的尼采此刻正倒在卡洛斯怀中,还残留血丝的唇带着一抹恬静。
卡洛斯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极其悲伤的神色,却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硬挤出一个微笑,想借此让怀中的人心安。
只是这违心的笑不仅扭曲还没有丝毫温度,看上去比哭更让人心碎,面对这蕴含了人生所有苦与乐的勉强,尼采选择了报以从前的疑问。
“卡洛斯,你找到你的心了吗?”
无数过往的记忆和对未来的思考交替混杂着跳进了卡洛斯的思绪。
‘你什么时候娶安娜?’
‘榆树街十五巷大榕树往前十三步右转……。’
‘待我归来,为你擦泪。’
‘真正的爱,只和心有关。’
……。
“你找到你的心了吗?”尼采重又轻声问了一遍。
“……找到了。”卡洛斯低头,哽咽饮泣。
这三个字仿佛是一道明媚的答案,四周肆虐的怪物和灼心的火焰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儿时记忆中梵蒂冈城的一片花田,那一片卡洛斯自己和兰儿、尼采小时候常来的、在耶稣受难像默默注视下恬静得连烦恼都能消除的花田。
“看!基督的石像一直看着这里耶!我想基督一定也很喜欢这里!”躺在花海中的少年卡洛斯很快乐。
“我想他一定也在注视着我们。”少年尼采双手划过十字后合十,虔诚的祈祷着。
自尼尔森逝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泪此刻悄然停驻在卡洛斯眼角,童年的快乐和花香使怀中的尼采变回了儿时模样。
小尼采伸手抚上卡洛斯心的位置,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要难过,基督会因为我的逝去而祝福我最亲爱的人。”
伴随着轻柔的话语,小尼采渐渐化作一道光逸散,卡洛斯眼角的泪珠和大教堂顶端耶稣受难像眼中的血泪同时崩塌。
“长这么大还哭?丑不丑?”
狂野声调连同一位故人的身影突然一齐闯入卡洛斯的世界。
卡洛斯再也隐忍不住,半蹲的身体猛地站起就欲拥抱眼前如同自己第二位父亲的魁梧军人。
“别别别!眼泪!鼻涕!走开走开!”
魁梧大汉学着从前拒绝哭鼻子的小卡洛斯撒着小脚跑过来要抱抱时举起双手的样子,一前一后举着双手连连后退。
“尼尔森!!”卡洛斯又气又笑,闷着的一股气真的憋出了鼻涕。
“赶紧擦一擦!真恶心!”大汉一脸嫌弃。
尴尬的赶紧以斗篷胡乱抹了把脸,再望向大汉时殷切的目光却赫然撞上了那挂在横杆上的绞绳,卡洛斯这才发现自己和尼尔森此刻正身处绞刑架上。
“这个,挺痛的!”
尼尔森抓住绞绳用力扯了扯,神情自然得仿佛曾绞死在上面的不是他自己:“但只是吊在上面就能扇醒那些自欺欺人的蠢货,倒也值得!”
卡洛斯难过的看着眼前之人,心中久藏的千言万语就欲出口,无奈大汉似乎并不想给他机会。
“打住!别说肉麻的话!我又不是你爸!找你亲爸说去!”
就如尼采般,心愿已了的尼尔森也渐渐化作一道光,在光芒马上就要消逝的时候,军人还隐约能看得出体态的手臂猛然一扯,横梁上的绞绳应声而断。
“扯断旧世界绞绳的任务只能交给你们了,孩子!”
随着绳断发出“啪”的巨响,四周重归黑暗。
望着自己欲抓住那消散的光而伸出,却又因胆怯最终僵在半途的手,卡洛斯带着些许遗憾满足的握紧了拳。
“谢谢您,父亲……。”
仿佛是心灵的呼唤,尤里·D·欧德凡修克--卡洛斯真正的生父,牵着一名清冷绝伦的银发少女从阴影中走出,两人在相隔卡洛斯十步的地方站定,对着他们的儿子露出了包含世间所有爱意的笑容。
卡洛斯心中的凄苦和悲喜交织在一起,所有的爱恨情仇皆倾注于自身和生养自己的双亲之上。
四周漆黑的死寂并未能阻挡卡洛斯看清少女那张使他魂牵梦萦的清绝凄美的脸,而少女此刻正挽着的,赫然是父亲曾经失去的左臂。
父亲记忆中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依旧如故,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上面正洋溢着自爱妻去世后就再未出现过的满足和幸福。
上天重又给与了卡洛斯和健全双亲共享天伦的机会。
没有再见尼采时的悲绝彷徨,也没有重遇尼尔森时的狂喜犹豫,此刻卡洛斯携着对母亲的无限愧疚和对双亲的无限爱意,轻轻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要对母亲说出那句来不及说的“对不起”,然后告诉这两个老家伙自己爱他们,很爱,很爱。
银发少女如月霜般的脸此刻看上去却是如此温暖,她抬掌向前示意卡洛斯停下。
卡洛斯没再踏出第二步,一种冥冥中注定的感应让他知晓父母已然明了自己的心意。
‘孩子,我们在未来终将重逢,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路还不在这边。’
在母亲冰灵的声音下,父亲抬起右手指向卡洛斯身后。
“大哥哥!您还要咖啡吗?”
一把熟悉的少女声使卡洛斯依恋的目光从父母身上缓缓挪开。
身后,一位围裙、脸上和衣服上都粘有平民区酒馆侍应生所特有的脏兮兮污渍的女孩正手捧一杯咖啡抬头看他,炽热的眼神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要!”
一位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向咖啡杯伸出了纤细的手。
被触碰的咖啡发出炫目光华,卡洛斯隐隐看见一抹淡蓝色,还有淡蓝外法克的那张呆脸。
这一直在身后对自己穷追不舍的人类此刻正紧贴在医疗舱的玻璃上不停的变换着观察自己的角度,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一位正欲做菜的厨子。
视觉的反馈马上让卡洛斯察觉自己左眼没了,四肢虽然无力但知觉还在,这种重伤后的奇异体验在卡洛斯的认知里已烂熟如故。
“呜……。”幼狼本想试着嚎叫,却变成了一阵萌萌的奶吟。
“狼!狼醒了!”法克像自己亲爹复活了一般,大嚷着兴奋的跑了出去。
默默在心中哀叹了一阵,卡洛斯又沉沉睡去。
康复的日子是无聊而漫长的等待,但这却是幽狼一生中难得的舒心时光,法克这愣小子每天在医疗舱外拿着一台不知道什么设备对着自己比来比去,认真思考的样子却傻乎乎的,而另一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小萝莉操控医疗设备的手法简直让狼叹为观止,她和法克的日常拌嘴总能让卡洛斯想起维斯布鲁克,每一次法克在拌嘴中吃瘪,幼狼总会咧嘴露出一副贱兮兮的表情,引得法克一阵侧目。
转眼好几个月过去,小狼被沫沫轻轻从充满淡蓝色液体的医疗舱中抱起,卡洛斯惊诧的发现甘甜的疗养液竟全数留在了舱内,自己连半根毛都没沾湿。
随着沫沫开始移动,卡洛斯总算看清了自己所处房屋的全貌--一间温馨的林间木屋,里面的设备即使是梵蒂冈最先进的军区医院也望尘莫及。
卡洛斯头一次确定自己已不在地球上。
随着小沫沫轻快迈出门槛,法克挥拳的身影随之进入视野,轻快,却蕴含着异样的气息,每挥出一拳都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幼狼瞪大了眼睛,不自觉裂开的狼嘴又露出了歪在一边的滑稽舌头,而随后瞥见的亭中老者则让卡洛斯瞪大的眼霎时一紧。
正端着茶杯的老头虽特意收敛,但一股浑然天成之气却透体而出,均匀而平静的环绕在身体各处。
如若挥拳的法克像一座让人禁不住侧目的小山,那稳坐的老者就如默默奔流的大江,悠然却撼人心魄。
老者显然也捕捉到了幼狼的气息变化,还未等沫沫张嘴呼喊就已然转头,充满神采的眼直勾勾盯着卡洛斯。
山伯放下手中的黄玉金樽缓步而来,而这在卡洛斯眼中就如同一条大江刚改变了流向,从法克处向着自己汹涌而至。
“果然是个好苗子,可惜了,喻老头看见又得哭!”已到沫沫跟前的山伯捻胡叹息。
“哪里好了?你看它傻乎乎的!”沫沫伸手朝幼狼咧嘴吐舌的毛绒绒歪头狠狠的撸了一把。
“你不懂!它懂!”
山伯说着让沫沫不明所以的话径直往亭子走去,跟在身后的沫沫不时听见山伯喃喃自语着什么“眼神”什么“狼王”等不明所以的词,头也是越走越歪,一萝莉一狼同步歪着脑袋的样子看起来又趣致又傻气。
“臭小子别打了,过来泡茶!”
法克闻声挠了挠脑袋,收拳快步回到木亭,等靠近了卡洛斯方才发现一直挥拳的法克连半滴汗都没流。
‘这小子遇到了个好家伙!’卡洛斯狼耳竖起,眼神忽然亮了。
“这头狼怎么老是贱兮兮的笑?”沫沫伸手就去揪卡洛斯漏在嘴外的舌头。
“和你一样贱……。”法克无意中抓住了打击敌对势力的重大机遇。
“你!”“嗷!”
一狼一萝莉同时发声向法克表达了自己的强烈不满,而山伯则是一指蹦在法克脑门上:
“泡茶!小兔崽子!”
法克捂着生痛的脑门提起水壶,小沫沫则把卡洛斯放在一张藤椅上,转头就朝法克做起了鬼脸。
山伯则是紧盯法克手中舞动的石壶,手上空杯半举着随时准备接泡好的热茶,那副馋相看得卡洛斯心里直痒痒。
‘有这么好喝?’
幼狼不自觉伸出瘦巴巴的爪子,轻轻抓了抓茶盘。
“哈哈哈哈!这头狼果然识货!好啊!来!”山伯腾出一只空碗,把法克刚泡好的茶盛了满满一碗,手一拂就带走了碗中大部分热量,原本滚烫的茶水一下子变得温热宜饮。
“嗷!呜?呜啊!(卧槽!还能这样?我去茶好香!)”卡洛斯忍不住伸舌朝碗里狠狠的舔了一口。
歪头发出一阵狼之惊叹后又猛舔茶碗,这在众人眼中萌得一塌糊涂。
“哈哈哈!这条狗真好玩!”沫沫捧腹大笑,使劲撸着狼头。
“它是狼……。”法克发现刚泡的茶喂了狼,无奈重又拾起水壶。
能遇到一只和自己如此投缘的幽狼,山伯的心情显然很不错,捻着胡子乐呵呵道:“也该给这小家伙改个名字了,总是狼狗狼狗的叫,不够亲切!”
沫沫一拍脑袋腾地站到椅子上:“它蠢萌萌贱兮兮的!就叫它小贱萌!”
“胡闹!什么破名字!”
山伯把淘气的沫沫一把摁回椅子上,转头看向法克:“你呢?有什么建议?”
“贱兮兮的……。”法克嘴里念叨着,若有所思。
山伯和沫沫见法克似乎有了头绪,便都安静下来静静等待,只见法克眉头一皱一皱,忽然兴奋的以右拳砸向左掌。
“就叫它【卡洛斯】怎么样?”
“卡洛斯是什么鬼?小贱萌好!”沫沫在山伯如炬的目光下嘟着小嘴轻声抗议,而小狼直接手舞足蹈的嚎叫起来。
“嗷嗷呜嗷哇!(你他X的法克尤!)”
“我能问问【卡洛斯】是什么意思吗?”山伯抱起胡乱跳动的幼狼同时向法克提问。
“卡洛斯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家乡的英雄!”
“哈哈!好名字!难怪狼也喜欢!就叫【卡洛斯】!”山伯大笑着喝下一碗茶。
“嗷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喜欢你妹啊!茶是我的!)”幼狼在山伯怀中使劲挣扎。
“师傅,那碗茶是卡洛斯喝过的……。”法克好心提醒。
“……。”
山伯看着空空如也的【狗碗】,放下幼狼起身就向厕所走去。
目送老者进入内屋,法克和沫沫贱兮兮的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放肆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正宗幽狼王茶!”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这么好笑?”
笑得前仰后合的两人身后传来轻灵之声,卡洛斯回头一望,眼睛又再瞪大。
‘维纳斯!?不!钟仪!?’
吃惊的幼狼如脱缰的野马飞奔而去,围着钟仪转了又转。
看着自己救回来的小白狼竟然围着一个陌生人转圈,沫沫气鼓鼓的挺起了小胸脯:
“哼!你这头色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法克闻声而动,入眼的美少女一身短装运动服,姣好的身材纤毫毕现,而在白狼不停的围转环绕下,一双既白又长的俏腿更是惹人侧目。
法克就那么痴望着,呆呆的吞了一口口水。
“干嘛你?”听见咕噜一声响,沫沫扭头怪异的盯着法克。
自以为囧态被人尽收眼底的法克涨红着脸就欲辩解,当他的目光遇上发育迟缓的沫沫时,心底猛然冒出的疑问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
“你多大?”
看着法克自上而下、翻回反复打量自己的“猥琐”目光,再联想到法克刚才用眼睛“扫描”钟仪时那吞口水的声音,小沫沫双臂渐渐把自己的前胸抱紧,通红小脸颊缓缓露出哭相。
法克马上就知道自己大势不妙。
“大!大变态!”
羞耻又娇愤的闭眼喊出哭腔,一只巨大的机械巴掌在沫沫后背突然出现,携带着钟仪的惊呼猛扇向被小主人视为目标的“大变态”。
“哐当!”
两股强悍蛮力撞击产生的巨响惊飞了竹林中一片炫蝶,火红透明的绮丽炫蝶纷纷舞动着如火双翅穿过木亭飞向天际。
蝶群之中,法克双手紧抓巨掌的拇指和无名指,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扛下了这迅猛悍烈的机械巴掌。
‘哇靠!!法克牛叉!’歪着脑袋看热闹的幼狼舌头哈得都快要滴出口水。
又羞又气的沫沫发现自己的必中打脸竟被印象中的弱鸡徒手接下,随即对其报以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透过机械指缝,沫沫看到的是一张既镇定又坚毅专注的脸,这张脸所呈现的气质使它变得既熟悉又非常陌生,以致于沫沫有一瞬间甚至怀疑法克的皮囊被灌入了诺亚的灵魂。
小女孩的心突然如同生命对世间所有美好的本能憧憬般猛烈的悸动了一下,虽只那么一下而已,烙下的忆记却会持续到永远。
“你发!发!发什么神!神经!”
惶恐的法克被吓得结巴复发,这呆傻的气质一下子就把沫沫从美好的幻梦中拉了回来,随之也加入了结巴的行列。
“谁让!让!让你看!看我!”
沫沫双臂掩着自己还“一平如洗”的胸脯,这动作使法克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我问的是年龄!年龄!不是胸!你又没……!”
猛然意识到用词不当,法克立马就闭了嘴,但可惜为时已晚。
沫沫不可思议的看看法克,又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坦荡的胸怀,表情从羞愤悍然变成愤怒。
“你个臭流氓!”
法克只觉手中的机械臂猛然挣扎起来!
“别!别别!会死人的!”
“那你去死吧!放手!”憋红了脸的沫沫向前一倾,舞动起自己的一双小手对着被机械臂压制的法克的脸就狂扇起来,看上去像极了一只正发凶的小奶狗。
“不放!真的会死的!”法克犹如吃黄莲的哑巴,脸上连续挨了一连串巴掌
却不敢作任何抵抗,生怕眼前的小祖宗再秀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在原始森林内寻找幽狼时,法克可是见识过这看似人畜无害的萝莉因为一点小事就操纵魔装骑士追着一条20多米长的吞天王蛇一顿毒打,要不是喻老及时制止,这蛇估计会被绑成蝴蝶结捆在参天松茸树上。
“不是吧?又来?”
无数次做同一个梦,卡洛斯对接下来的“情节”早已异常熟悉,干脆就地盘腿坐下等待着后面的剧情随便走个流程。
本应拉开梦境序幕的血腥细雨并没有如期而至,如附骨之蛆的那种飕冷湿黏质感也消弥无踪,唯独出现的,是那逐渐亮起的光。
“好啊!终于来了!这一次我一定狠狠呼唤你!”卡洛斯腾地站起,拔出枪迈大步向亮光走去。
这一次光内没有狼影,从光内吹出的阵阵热风带着那熟悉的木瓦烧焦气味使卡洛斯皱眉,踌躇了片刻方才挺身向前。
‘总要面对。’卡洛斯如此想着,缓缓融入亮光。
一切皆如所料,在圣城顶端耶稣受难像沉默的注视下,平民区倒塌的酒馆正燃烧着熊熊烈火,四周正肆虐的变异生物使火光染上了血的颜色。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应该倒在兰儿怀中的尼采此刻正倒在卡洛斯怀中,还残留血丝的唇带着一抹恬静。
卡洛斯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极其悲伤的神色,却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硬挤出一个微笑,想借此让怀中的人心安。
只是这违心的笑不仅扭曲还没有丝毫温度,看上去比哭更让人心碎,面对这蕴含了人生所有苦与乐的勉强,尼采选择了报以从前的疑问。
“卡洛斯,你找到你的心了吗?”
无数过往的记忆和对未来的思考交替混杂着跳进了卡洛斯的思绪。
‘你什么时候娶安娜?’
‘榆树街十五巷大榕树往前十三步右转……。’
‘待我归来,为你擦泪。’
‘真正的爱,只和心有关。’
……。
“你找到你的心了吗?”尼采重又轻声问了一遍。
“……找到了。”卡洛斯低头,哽咽饮泣。
这三个字仿佛是一道明媚的答案,四周肆虐的怪物和灼心的火焰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儿时记忆中梵蒂冈城的一片花田,那一片卡洛斯自己和兰儿、尼采小时候常来的、在耶稣受难像默默注视下恬静得连烦恼都能消除的花田。
“看!基督的石像一直看着这里耶!我想基督一定也很喜欢这里!”躺在花海中的少年卡洛斯很快乐。
“我想他一定也在注视着我们。”少年尼采双手划过十字后合十,虔诚的祈祷着。
自尼尔森逝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泪此刻悄然停驻在卡洛斯眼角,童年的快乐和花香使怀中的尼采变回了儿时模样。
小尼采伸手抚上卡洛斯心的位置,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要难过,基督会因为我的逝去而祝福我最亲爱的人。”
伴随着轻柔的话语,小尼采渐渐化作一道光逸散,卡洛斯眼角的泪珠和大教堂顶端耶稣受难像眼中的血泪同时崩塌。
“长这么大还哭?丑不丑?”
狂野声调连同一位故人的身影突然一齐闯入卡洛斯的世界。
卡洛斯再也隐忍不住,半蹲的身体猛地站起就欲拥抱眼前如同自己第二位父亲的魁梧军人。
“别别别!眼泪!鼻涕!走开走开!”
魁梧大汉学着从前拒绝哭鼻子的小卡洛斯撒着小脚跑过来要抱抱时举起双手的样子,一前一后举着双手连连后退。
“尼尔森!!”卡洛斯又气又笑,闷着的一股气真的憋出了鼻涕。
“赶紧擦一擦!真恶心!”大汉一脸嫌弃。
尴尬的赶紧以斗篷胡乱抹了把脸,再望向大汉时殷切的目光却赫然撞上了那挂在横杆上的绞绳,卡洛斯这才发现自己和尼尔森此刻正身处绞刑架上。
“这个,挺痛的!”
尼尔森抓住绞绳用力扯了扯,神情自然得仿佛曾绞死在上面的不是他自己:“但只是吊在上面就能扇醒那些自欺欺人的蠢货,倒也值得!”
卡洛斯难过的看着眼前之人,心中久藏的千言万语就欲出口,无奈大汉似乎并不想给他机会。
“打住!别说肉麻的话!我又不是你爸!找你亲爸说去!”
就如尼采般,心愿已了的尼尔森也渐渐化作一道光,在光芒马上就要消逝的时候,军人还隐约能看得出体态的手臂猛然一扯,横梁上的绞绳应声而断。
“扯断旧世界绞绳的任务只能交给你们了,孩子!”
随着绳断发出“啪”的巨响,四周重归黑暗。
望着自己欲抓住那消散的光而伸出,却又因胆怯最终僵在半途的手,卡洛斯带着些许遗憾满足的握紧了拳。
“谢谢您,父亲……。”
仿佛是心灵的呼唤,尤里·D·欧德凡修克--卡洛斯真正的生父,牵着一名清冷绝伦的银发少女从阴影中走出,两人在相隔卡洛斯十步的地方站定,对着他们的儿子露出了包含世间所有爱意的笑容。
卡洛斯心中的凄苦和悲喜交织在一起,所有的爱恨情仇皆倾注于自身和生养自己的双亲之上。
四周漆黑的死寂并未能阻挡卡洛斯看清少女那张使他魂牵梦萦的清绝凄美的脸,而少女此刻正挽着的,赫然是父亲曾经失去的左臂。
父亲记忆中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依旧如故,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上面正洋溢着自爱妻去世后就再未出现过的满足和幸福。
上天重又给与了卡洛斯和健全双亲共享天伦的机会。
没有再见尼采时的悲绝彷徨,也没有重遇尼尔森时的狂喜犹豫,此刻卡洛斯携着对母亲的无限愧疚和对双亲的无限爱意,轻轻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要对母亲说出那句来不及说的“对不起”,然后告诉这两个老家伙自己爱他们,很爱,很爱。
银发少女如月霜般的脸此刻看上去却是如此温暖,她抬掌向前示意卡洛斯停下。
卡洛斯没再踏出第二步,一种冥冥中注定的感应让他知晓父母已然明了自己的心意。
‘孩子,我们在未来终将重逢,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路还不在这边。’
在母亲冰灵的声音下,父亲抬起右手指向卡洛斯身后。
“大哥哥!您还要咖啡吗?”
一把熟悉的少女声使卡洛斯依恋的目光从父母身上缓缓挪开。
身后,一位围裙、脸上和衣服上都粘有平民区酒馆侍应生所特有的脏兮兮污渍的女孩正手捧一杯咖啡抬头看他,炽热的眼神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要!”
一位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向咖啡杯伸出了纤细的手。
被触碰的咖啡发出炫目光华,卡洛斯隐隐看见一抹淡蓝色,还有淡蓝外法克的那张呆脸。
这一直在身后对自己穷追不舍的人类此刻正紧贴在医疗舱的玻璃上不停的变换着观察自己的角度,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一位正欲做菜的厨子。
视觉的反馈马上让卡洛斯察觉自己左眼没了,四肢虽然无力但知觉还在,这种重伤后的奇异体验在卡洛斯的认知里已烂熟如故。
“呜……。”幼狼本想试着嚎叫,却变成了一阵萌萌的奶吟。
“狼!狼醒了!”法克像自己亲爹复活了一般,大嚷着兴奋的跑了出去。
默默在心中哀叹了一阵,卡洛斯又沉沉睡去。
康复的日子是无聊而漫长的等待,但这却是幽狼一生中难得的舒心时光,法克这愣小子每天在医疗舱外拿着一台不知道什么设备对着自己比来比去,认真思考的样子却傻乎乎的,而另一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小萝莉操控医疗设备的手法简直让狼叹为观止,她和法克的日常拌嘴总能让卡洛斯想起维斯布鲁克,每一次法克在拌嘴中吃瘪,幼狼总会咧嘴露出一副贱兮兮的表情,引得法克一阵侧目。
转眼好几个月过去,小狼被沫沫轻轻从充满淡蓝色液体的医疗舱中抱起,卡洛斯惊诧的发现甘甜的疗养液竟全数留在了舱内,自己连半根毛都没沾湿。
随着沫沫开始移动,卡洛斯总算看清了自己所处房屋的全貌--一间温馨的林间木屋,里面的设备即使是梵蒂冈最先进的军区医院也望尘莫及。
卡洛斯头一次确定自己已不在地球上。
随着小沫沫轻快迈出门槛,法克挥拳的身影随之进入视野,轻快,却蕴含着异样的气息,每挥出一拳都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幼狼瞪大了眼睛,不自觉裂开的狼嘴又露出了歪在一边的滑稽舌头,而随后瞥见的亭中老者则让卡洛斯瞪大的眼霎时一紧。
正端着茶杯的老头虽特意收敛,但一股浑然天成之气却透体而出,均匀而平静的环绕在身体各处。
如若挥拳的法克像一座让人禁不住侧目的小山,那稳坐的老者就如默默奔流的大江,悠然却撼人心魄。
老者显然也捕捉到了幼狼的气息变化,还未等沫沫张嘴呼喊就已然转头,充满神采的眼直勾勾盯着卡洛斯。
山伯放下手中的黄玉金樽缓步而来,而这在卡洛斯眼中就如同一条大江刚改变了流向,从法克处向着自己汹涌而至。
“果然是个好苗子,可惜了,喻老头看见又得哭!”已到沫沫跟前的山伯捻胡叹息。
“哪里好了?你看它傻乎乎的!”沫沫伸手朝幼狼咧嘴吐舌的毛绒绒歪头狠狠的撸了一把。
“你不懂!它懂!”
山伯说着让沫沫不明所以的话径直往亭子走去,跟在身后的沫沫不时听见山伯喃喃自语着什么“眼神”什么“狼王”等不明所以的词,头也是越走越歪,一萝莉一狼同步歪着脑袋的样子看起来又趣致又傻气。
“臭小子别打了,过来泡茶!”
法克闻声挠了挠脑袋,收拳快步回到木亭,等靠近了卡洛斯方才发现一直挥拳的法克连半滴汗都没流。
‘这小子遇到了个好家伙!’卡洛斯狼耳竖起,眼神忽然亮了。
“这头狼怎么老是贱兮兮的笑?”沫沫伸手就去揪卡洛斯漏在嘴外的舌头。
“和你一样贱……。”法克无意中抓住了打击敌对势力的重大机遇。
“你!”“嗷!”
一狼一萝莉同时发声向法克表达了自己的强烈不满,而山伯则是一指蹦在法克脑门上:
“泡茶!小兔崽子!”
法克捂着生痛的脑门提起水壶,小沫沫则把卡洛斯放在一张藤椅上,转头就朝法克做起了鬼脸。
山伯则是紧盯法克手中舞动的石壶,手上空杯半举着随时准备接泡好的热茶,那副馋相看得卡洛斯心里直痒痒。
‘有这么好喝?’
幼狼不自觉伸出瘦巴巴的爪子,轻轻抓了抓茶盘。
“哈哈哈哈!这头狼果然识货!好啊!来!”山伯腾出一只空碗,把法克刚泡好的茶盛了满满一碗,手一拂就带走了碗中大部分热量,原本滚烫的茶水一下子变得温热宜饮。
“嗷!呜?呜啊!(卧槽!还能这样?我去茶好香!)”卡洛斯忍不住伸舌朝碗里狠狠的舔了一口。
歪头发出一阵狼之惊叹后又猛舔茶碗,这在众人眼中萌得一塌糊涂。
“哈哈哈!这条狗真好玩!”沫沫捧腹大笑,使劲撸着狼头。
“它是狼……。”法克发现刚泡的茶喂了狼,无奈重又拾起水壶。
能遇到一只和自己如此投缘的幽狼,山伯的心情显然很不错,捻着胡子乐呵呵道:“也该给这小家伙改个名字了,总是狼狗狼狗的叫,不够亲切!”
沫沫一拍脑袋腾地站到椅子上:“它蠢萌萌贱兮兮的!就叫它小贱萌!”
“胡闹!什么破名字!”
山伯把淘气的沫沫一把摁回椅子上,转头看向法克:“你呢?有什么建议?”
“贱兮兮的……。”法克嘴里念叨着,若有所思。
山伯和沫沫见法克似乎有了头绪,便都安静下来静静等待,只见法克眉头一皱一皱,忽然兴奋的以右拳砸向左掌。
“就叫它【卡洛斯】怎么样?”
“卡洛斯是什么鬼?小贱萌好!”沫沫在山伯如炬的目光下嘟着小嘴轻声抗议,而小狼直接手舞足蹈的嚎叫起来。
“嗷嗷呜嗷哇!(你他X的法克尤!)”
“我能问问【卡洛斯】是什么意思吗?”山伯抱起胡乱跳动的幼狼同时向法克提问。
“卡洛斯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家乡的英雄!”
“哈哈!好名字!难怪狼也喜欢!就叫【卡洛斯】!”山伯大笑着喝下一碗茶。
“嗷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喜欢你妹啊!茶是我的!)”幼狼在山伯怀中使劲挣扎。
“师傅,那碗茶是卡洛斯喝过的……。”法克好心提醒。
“……。”
山伯看着空空如也的【狗碗】,放下幼狼起身就向厕所走去。
目送老者进入内屋,法克和沫沫贱兮兮的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放肆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正宗幽狼王茶!”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这么好笑?”
笑得前仰后合的两人身后传来轻灵之声,卡洛斯回头一望,眼睛又再瞪大。
‘维纳斯!?不!钟仪!?’
吃惊的幼狼如脱缰的野马飞奔而去,围着钟仪转了又转。
看着自己救回来的小白狼竟然围着一个陌生人转圈,沫沫气鼓鼓的挺起了小胸脯:
“哼!你这头色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法克闻声而动,入眼的美少女一身短装运动服,姣好的身材纤毫毕现,而在白狼不停的围转环绕下,一双既白又长的俏腿更是惹人侧目。
法克就那么痴望着,呆呆的吞了一口口水。
“干嘛你?”听见咕噜一声响,沫沫扭头怪异的盯着法克。
自以为囧态被人尽收眼底的法克涨红着脸就欲辩解,当他的目光遇上发育迟缓的沫沫时,心底猛然冒出的疑问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
“你多大?”
看着法克自上而下、翻回反复打量自己的“猥琐”目光,再联想到法克刚才用眼睛“扫描”钟仪时那吞口水的声音,小沫沫双臂渐渐把自己的前胸抱紧,通红小脸颊缓缓露出哭相。
法克马上就知道自己大势不妙。
“大!大变态!”
羞耻又娇愤的闭眼喊出哭腔,一只巨大的机械巴掌在沫沫后背突然出现,携带着钟仪的惊呼猛扇向被小主人视为目标的“大变态”。
“哐当!”
两股强悍蛮力撞击产生的巨响惊飞了竹林中一片炫蝶,火红透明的绮丽炫蝶纷纷舞动着如火双翅穿过木亭飞向天际。
蝶群之中,法克双手紧抓巨掌的拇指和无名指,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扛下了这迅猛悍烈的机械巴掌。
‘哇靠!!法克牛叉!’歪着脑袋看热闹的幼狼舌头哈得都快要滴出口水。
又羞又气的沫沫发现自己的必中打脸竟被印象中的弱鸡徒手接下,随即对其报以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透过机械指缝,沫沫看到的是一张既镇定又坚毅专注的脸,这张脸所呈现的气质使它变得既熟悉又非常陌生,以致于沫沫有一瞬间甚至怀疑法克的皮囊被灌入了诺亚的灵魂。
小女孩的心突然如同生命对世间所有美好的本能憧憬般猛烈的悸动了一下,虽只那么一下而已,烙下的忆记却会持续到永远。
“你发!发!发什么神!神经!”
惶恐的法克被吓得结巴复发,这呆傻的气质一下子就把沫沫从美好的幻梦中拉了回来,随之也加入了结巴的行列。
“谁让!让!让你看!看我!”
沫沫双臂掩着自己还“一平如洗”的胸脯,这动作使法克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我问的是年龄!年龄!不是胸!你又没……!”
猛然意识到用词不当,法克立马就闭了嘴,但可惜为时已晚。
沫沫不可思议的看看法克,又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坦荡的胸怀,表情从羞愤悍然变成愤怒。
“你个臭流氓!”
法克只觉手中的机械臂猛然挣扎起来!
“别!别别!会死人的!”
“那你去死吧!放手!”憋红了脸的沫沫向前一倾,舞动起自己的一双小手对着被机械臂压制的法克的脸就狂扇起来,看上去像极了一只正发凶的小奶狗。
“不放!真的会死的!”法克犹如吃黄莲的哑巴,脸上连续挨了一连串巴掌
却不敢作任何抵抗,生怕眼前的小祖宗再秀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在原始森林内寻找幽狼时,法克可是见识过这看似人畜无害的萝莉因为一点小事就操纵魔装骑士追着一条20多米长的吞天王蛇一顿毒打,要不是喻老及时制止,这蛇估计会被绑成蝴蝶结捆在参天松茸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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