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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命运与旧日的字

    疯狂的嘶吼在这片天地间震荡,随着弥漫的硝烟与血气一同刺破云层。

    让我们把视角拉远,去寻找这声音的源头:那辽阔的草原尽头,绵延的山脉深处,那不知名小河的两岸,那方圆不过数十里的河谷之中。

    无数——或者更多的人拥挤于此,互相碰撞、扭打,排成两条海浪般不断涌动的阵线,挥舞那着甲的躯体,带动刀光与血影,残忍的夺走他人的生命,也肆意交付自己的生命。

    割麦一样。人头滚滚的麦粒,生命和梦想一文不值的被收割——啊,战争——人类之间的冲突最极端、最直白,最无情没有下限的表现形式。

    无需赘述,那由野心所驱动的群魔的盛宴开幕,难以想象的光景在人间显现,直至一方溃退。

    亦或一方亡尽。

    铁甲的骑士踏破尸骨,接着被淹没在恶意的人海中;中箭的步卒跪地求饶,随后被同沦苦海的敌人刺死。

    那屠宰似乎没有完结的时候,直至染上血色的夕阳遁入山中,一方出现大面积溃散后,绝望的喊杀声才渐渐停息。至此,由国家的利益所裹挟,被军势所推动着的两方共一十八万余人,携带无数家庭的希望与寄托,连同他们自身的生命与未来,就着血埋葬在这小河两岸。

    星幕盖天,得胜的一方麻木收拾离去之后,残留的就只有鲜红色的大地与河流,以及远处焚烧尸体的漆黑烟柱,而风里隐约夹杂的惨叫无言地述说着什么。

    河谷边的林地上尸体遍地,正是三伏天,仅过了半日尸身上已是蚊蝇齐飞,粘稠的血液早已干涸,腐败的气味充斥其中。

    风过,密林深处沙沙作响。

    “嘎——”

    正进食的食腐鸦被什么惊动了,成群高飞。

    淡漠的眼孔睁开,王念安感受着弥漫的血气,扭了下僵住的脖子,细细嗅动不已。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起身望向一旁俯身耸动的黑色身影,冷漠的脸上杀意浮现。

    “饺子!你他娘又偷吃肉干!“

    “呜呜…嗷呃?”

    听到怒吼,黑影顿时一僵,颠颠地朝着王念安窜了过来。

    借着朦胧月光细瞧,是只有好几块秃斑的黑犬,口中正用力咀嚼着什么,口水沿着嘴角流了一路。来到王念安身前,黑狗一张口,一坨沾满口水的粉红色肉糜落在地上。饺子无辜地睁大眼瞅着王念安。

    王念安见此更是大怒:“什么时候轮到爷吃你吃剩的了!”说罢心痛地看了眼地上的肉糜,狠狠地揉了揉饺子的狗头,然后一把捧起,郑重地教育起来:

    “饺子,咱们现在可是在鞑子的地盘,皇帝老儿跟人家打了多少年仗了,咱们上哪弄吃食去?况且离着砺剑山还有十几天的路程呢,你吃完了我怎么办?再说了……”

    少年滔滔不绝地说着,饺子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许久,王念安抹去嘴角的唾沫,一把背起行囊,抬头打量一番星相,满意地点头,大步向西南走去。一旁的饺子晃了晃脑袋,摇着尾巴跟了上去。

    星夜的微风,月光下赶路的少年和随行的狗,诚然构成一副颇有意境的图景。

    如果不算林间随处可见的腐烂兵卒尸体的话。

    巨量的尸体被丢弃在林中,一层层堆叠起来。尸液汇在一起,积起一片片散发着浓浓恶臭的黄汤。王念安对此却视之如无物,自顾自地随意走着,只有遇见堵路的尸体时才会皱皱眉绕开。

    他人的死亡无法影响少年。

    只因他已见惯血流成河。

    …………

    黄沙满天,直教人睁不开眼。

    古旧的村落屹立在风沙中,圆木修筑的矮墙半掩在沙里,隐约可见两颗覆满沙尘的脑袋。

    二牛用力抹去满脸的沙土,将头巾口罩紧了紧,对着一边的油子抱怨道:“直娘贼,闹沙暴还叫咱哥俩看门,呸,什么人啊!”

    油子躺坐在地,紧靠木墙,无所谓地笑:“反正平常闲着也是没事,干这活管吃还给点小钱,不挺好的不是。”

    “哎呀!这会儿可不好干呐!要是运道不好啊,咱哥俩说不定得把小命给赔上!”

    油子一听精神了:“有这种事?你给哥好好掰扯掰扯,快快快!”

    “我可是从村长那听来的,你别外传…”二牛见状嘴巴往油子耳边一凑:“前边儿的镇北军呐,吃了败仗啦!”

    “什么?!这这这……那鞑夷岂不是要杀过赤峰山啦?!”油子张大嘴蹦了起来。

    “小点声!”二牛白他一眼,“边军又不是吃素的,就算干过了他们,鞑子能好过?我可是听说了,那天赤峰山谷里打得啊,那真是……啧啧啧——”

    油子听完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你说会丢了小命岂不是唬我呢?”

    “倒也不是,就怕前线溃下来的兵呐!那溃兵过了咱这,要是在后面为非作歹,上头就要治咱们边屯的罪,咱哥俩能好过?要是大股的兵溃到咱这,咱们可是要给劝回去的,那边军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岂是好相与的?所以说啊……”

    油子这时脸惨白一片,望着墙外风沙打着寒颤:“别、别说了…你先、先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二牛一听僵住了,顾不得高谈阔论就白着脸趴在墙上往外看。

    狂舞的尘沙驾驭着狂风,形成堵塞天地的迷蒙沙幕。那流动的沙海中央,可见一大一小两个黑点,破浪一般缓慢、坚定地突破重重沙围,朝这走了过来。

    眯着眼瞧完,二牛反倒不慌了:“这才几个人?怕不是过路的旅人,先去村门那等等看。”

    两人几步跑到门口,透过木门的缝隙和沙幕往外看,随着那人影的接近,来者的身形也越发清晰。

    “这人打扮的倒怪的很。”二牛看得不由得奇怪。

    麻布蒙盖了口鼻,看不清相貌,但身形高挑挺拔,想必岁数不大。一身衣着倒是稀松平常,也就披着的罩衣黑的发亮,估计是好货,只是这人身上背着的……

    二牛看着那人背后高过头顶的行囊,扯了下嘴角。

    “老哥!沙暴大的很,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进去。”

    来人隔着门对着二牛喊到。

    “好好,进来说进来说,风大得很!”二牛不疑有他。

    “哎,等等,咱们要不先盘问一下…”油子却有点犹豫。

    “他就一个人能翻出啥浪花?放进来细查也不急。再说了,人也不容易,还是赶紧进来避避风。”说着二牛就把那木门推出道小缝,一把拉进来者,顶着风又赶紧关上,这时他脚下一条黑影蹿过,连忙看去,才发现是条赖皮黑狗。

    “麻烦老哥了,帮了大忙。”王念安几步走到墙边,四处拍打身上沙尘,解开了紧绑的遮面布,卸下裹住身躯的亮黑罩衣,忙喘了几口气。

    二牛这才回过头打量王念安。

    五官端正硬朗,朝气蓬勃;面皮颇为白净,端的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就是右眼皮上一到浅浅的斜疤有点突兀,跟他气质不符,显得奇怪。

    “嗨,这有啥,不算事。”二牛摆摆手。

    王念安看了眼村内萧条破烂的景象,一时犯了难:“这风沙太大,怕是走不了了……敢问老哥,这村里可有留宿的地方,最好是能卖些干粮的。”

    二牛还没说话,油子却插了句嘴:“一个人在这戈壁滩上赶路不容易吧,干啥来的,别是逃兵吧!”说完打量着王念安。

    二牛动作也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王念安背后的行囊。

    那行囊的确是看起来古怪的不得了。

    堆叠得鼓鼓囊囊的衣物铺盖暂且不提,用于固定的板子也漆黑一片,奇形怪状的;但最显眼的还是绑在行囊顶和挂在行囊左侧的两个长条形木盒容器。左侧那个偏短,不过两掌长度,倒看不出什么;就是绑在顶上那个盒子半尺细,三尺多长,总感觉装的是……

    剑?

    二人顿时紧张起来,二牛更是慢慢握紧村里发的短柄尖刀。

    王念安看着他俩反应,无奈一笑:“这位老哥说笑了,在下就是个游侠儿,去投奔远亲的,哪敢冒充军户?至于这个——”王念安随手解下细长木盒,朝那二人打开。

    他俩立刻探头望去,又马上缩了回来。盒内寒光微闪,如泛秋水,果然是三尺长剑!

    就是那剑剑身十分宽厚,剑柄也比寻常剑柄粗长了一倍有余,显得怪异无比。

    “这个是在下离乡时托人打造的,护身用的,却是不敢凭此横行,两位老哥不必多虑。”

    二牛两人对望一眼,又瞅瞅王念安人畜无害的笑容,慢慢放松下来。

    “行了,收起来吧,沿着大路走不远就有客栈。别犯事,这村子虽小,可也是边屯,三五十好手也是有的。”二牛随意挥了挥手。

    王念安便收拾行囊,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不过这年月哪有溃军,不会是前边被鞑子打溃下来的吧?”

    二牛瞪了下眼,有些支吾:“别瞎猜,走你的吧!”

    “嗨,我就好奇问问。”

    …………

    入夜,小村客栈二楼。

    王念安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逗饺子玩,两眼盯着半空,思索着什么。

    “赤峰山那才刚打完三天,溃兵再快也到不了这一块啊,这都快出北境到西川了……又是‘鹰’那群瘪三干的吗…那不对啊,‘校尉’虽然呆,也不是吃干饭的…”

    “不会是那帮二五反骨仔干的好事吧?”他突然想到什么,翻起身思索着。

    王念安越想越烦躁,皱起来眉头:“哎呀不想了,反正跟爷没关系。”说完放身往床上一躺,双臂枕着头哼起歌来。

    “这个就叫懂得变通,诸事顺心。”王念安得意极了。

    饺子白了他一眼,摇摇尾巴走了。

    “……投放……碎片……砺剑山……命运……”

    毫无征兆地,沙哑空洞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王念安脑海中响起,剧烈的疼痛霎时间摄住了王念安,他平静的面容顿时变的狰狞无比,额头上青筋凸起,低吼一声:“住嘴!!”

    饺子被吓了一跳,呜呜得叫着,担心地看向王念安。脑中深邃而又强烈的刺痛折磨着王念安,同时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闪,最终画面定格为一座险峻的高山前,那沙哑声音再次响起:“砺剑山…快……”

    “知道了!住口啊!”

    “……你的……命运……”留下这句话,剧痛伴随着声音消逝了。

    王念安坐在床上喘着粗气:“真他娘没完了,什么狗屁命运!”饺子担忧地在他面前转个不停。

    许久,王念安缓了过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迷茫地透过窗户望着圆月:“命运吗……”

    眼睛里泛出温柔与追忆:“三年了啊……”王念安起身走到桌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又取了笔墨,点了油灯,看着上面蹩脚的毛笔字,一页页翻动起来。

    狭小的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了翻书声。

    …………

    显德三年(这里好像是这么叫)六月二十雨

    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才恢复了写日记的习惯。刚来确实很慌,现在习惯了就觉得过的还挺舒服的,毕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嘛,就是这里没有蚊香太折磨人了。不过下田有种真人养成游戏的感觉。

    …

    显德三年七月五风

    草率了,下地干活真的很累,各位一定要考上好大学啊(哈哈,这里应该没人能看懂这句话吧)!有点怀念电子产品了,果然这种乡村生活还是不适合我啊。现在就期盼着隔壁李二说的江湖武侠是真的了。

    …

    显德四年三月二十一万里无云

    我太激动了!我的心情跟今天天气一样!我的武侠梦可能真的可以实现了!我差点就放弃了!今天第一次进县里进货,和我想的一样是那种古代封建王朝的县城风貌。

    但是!我看到了什么?侠客!还是女侠!她真的会轻功!人类绝对不能一跳四米!这个世界绝对不简单!

    我又有动力了,一定要攒钱搬到大城市,那里才有机会遇见真正的高手!我才能学到真武艺!

    嗯!既然剑已经买好了,那再把侠号定好吧,就叫“单剑开城”……“单剑开城”王念安哈哈哈!帅!

    …

    显德四年十月二号阴

    坏消息,归元门不收我……说我学武晚了,根骨已成……开什么玩笑!没有眼光!

    也有好消息(应该),最近脑海里时不时有什么声音,还伴随一点点疼痛,是不是系统觉醒啊,毕竟我也是‘穿越者’(涂黑划掉)…

    总之,我一定不是一般人!

    …………

    灯光猛然跳动一下,照亮了王念安渐渐平静的脸色。他看着这一页,久久不语,最后长叹口气,还是翻了下去。

    那是他刻骨铭心的回忆。

    …………

    天顺元年二月十四雨

    按照‘系统’的指示我来到怀阳城,它说今晚南城区有异宝和秘籍出世,不愧是系统!就连具体地点都在我脑子里投影出来了!

    到了晚上我就有神功练了!这一白天真难熬啊…总感觉有什么事被我忽略了,但……应该是我想多了。

    …

    天顺元年三月二十大雨

    累。

    假的。

    被骗了。

    脑子很乱。

    有人追杀我。

    人生是场骗局。

    (字迹杂乱潦草)

    …

    天顺元年四月六号晴

    ……今天…杀人了,是个捕快。哈哈,没点本事还敢追杀我,哈哈哈。

    他最后跪地求饶的时候真好笑,放过他我就死定了啊,怎么可能会做呢,真蠢。

    …真可怜……我不想杀他的…

    我也没有办法啊……为什么要杀我…明明我也是受害者!!被骗了啊…

    活下去…一定…这不是我的命运!!!

    …

    天顺元年四月一十八阴

    跑不掉了,他们就在旁边,‘校尉’们……

    没关系了,重要的是把真相揭露出来。

    不管是谁看到了我的笔记,看下去!相信我接下来说的!我没疯!

    冷静…冷静…听我说!

    世界是相连的,它们之间有接触点,‘那个世界’先发现那些点了……投放!投放兵装过来了!给那些人…那些先遣队,跟我一样的先遣队,真正的先遣队!

    他们被碎片控制,深信自己的行为是命运的安排……他们被‘那个世界’洗脑了!侵略…世界战争…

    哈哈哈,他们没想到我!我是外来者,不是原先的先遣队…但我也被骗了…

    为什么是穿越成这种人呢……就不能是……

    他们来了!没时间细说了!相信………

    …………

    风中传来了硝烟的味道。

    王念安忽然回过神来,轻轻收起小本,吹灭灯盏,小心地踱到窗边,皱眉往外看。

    漆黑的夜热闹不已,偏远的小村此刻十分热闹,客栈远处的街道上火光冲天,热量推动着浓烟扩散开来,四下到处是惊慌的喊叫:

    “走水了!走水啦!”

    “好大的火,快去村长那叫人!”

    “让开让开!水来了!”

    “妞儿!妞儿!你在哪啊——快救我妞儿啊啊!”

    “好疼!好疼啊啊!水啊啊!”

    “喂,干什么?这里不能进……什么?!呃啊——”

    听到最后的惨叫,王念安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立刻关紧窗户,一言不发地收拾行李,接着戴好头巾,披上那黑罩衣。似乎是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饺子耳朵“唰”得立了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不一会准备完毕,王念安推门下楼就往外走,此时客栈大堂乱作一团,借着夜色与衣物的伪装,倒也没人注意到他。

    走出客栈,才能了解到这边屯小村此时混乱的程度。街道上到处是奔走的人,看起来慌乱无比,却不知道具体在慌什么;附近几户人家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抱成一团,对着他们燃烧不止的房屋痛哭流涕。

    不对劲,这不是失火该有的程度。王念安思维飞转。

    街道尽头跑进一伙人,满脸惊恐地好像在说些什么;不远处有人乘机明火执仗,甚至动刀见了血。

    不对,不对。这简直就像……看着跑来的人群,和他们脸上的恐惧,王念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加重呼吸。

    终于,那伙人跑近了,口中的呼喊清晰可问。四周慌乱的人群听见喊声,顿时寂静了一霎;随后爆发出更大的混乱与恐惧;王念安听完后长呼一口气,面如冰霜。

    “鞑子杀进来啦啊啊啊!!”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