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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遗言

    穆长萦想过来到昭阳殿后面临地很多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宋未。

    昭阳殿里狼狈不堪想来已经被人翻找过一圈。穆长萦来得迟了没有碰到已经去往星司局的柯幻天和顾合知,却碰到了宋未。

    宋未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穆长萦。他曾经对眼前这具身体下过两次杀手,一次是柳扶月坠湖而亡,还有上次同样的手段之下让穆长萦逃过一劫。也正是她逃生之后,宋未的杀戮之心被莫久臣发现,他杀害了柳扶月的真相被穆长萦揭开。

    说到底,两人之间是隔着仇呢。

    穆长萦的腰间环着长鞭,鞭子手柄就在她腰后,她双手负后表现出一片淡然的样子,手里紧紧握着手柄。宋未是不懂武功的文臣,她有自信对付的了他。

    宋未的眼睛瞟了一圈确定穆长萦是孤身一人说:“煦王妃还有心思来此处,看来是真不管寿康殿的死活了。”

    穆长萦说:“宋先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介女流可担负不起整个寿康殿的安危。相比安危,宋先生还不如考虑一下自己一会儿如何逃命。”

    宋未说:“太子称帝势在必得,在下没什么可逃的。”

    穆长萦说:“宋先生就不觉得你们这次闯宫太过容易了吗?你走这一路可是看到了监尉司的人?”

    宋未微顿,前行一路确实没有见到监尉司的人,那就说明煦王不知躲到哪里。有他在,一切都是变数。

    穆长萦小心翼翼地向门口移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宋先生应该是为了传国玉玺而来。不管太子如何应对寿康殿的情况,想要说服天下登基为帝就需要一个继位诏书。宋先生可是为陛下起草将帝位给太子,可是没有玉玺印章,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我说的对吧。”

    莫氏皇族的人有一个祖传的老毛病,就是在意天下人的看法。

    所以,莫帝才不想一直都在先帝的光环下,反复强调天运降临他身上是天选,采用天运治国。

    所以,莫久臣已经拥有撤掉太子赶超莫帝的能力,依旧会遵守先帝遗嘱对莫帝忠心相待,不做对他的皇权有任何挑衅的事。

    所以,莫声文在南下立功和柳扶月之间反复纠结,为了太子的虚名放弃对柳扶月的关注,才造成他们这对璧人最终阴阳两隔的结局。

    穆长萦以为这是莫家人的毛病,却不想宋未也已经连带着同样重视所谓的名正言顺。在她眼里,太子兵变之后莫帝都没有要昭告天下废掉太子,可见莫帝对太子还有恻隐之心,只要太子认错回来,莫帝不是没有将皇位给太子的可能。

    可惜莫声文的信仰崩塌执念太深,已经没有多余的想法去揣测父亲的心思。莫帝坚信长生不老以为自己还能把持皇位很久很久,忘记了他的手下还有不服屈从的儿子等着他。

    宋未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穆长萦,没想到她比看起来要深思得多。

    “没错。莫不是煦王妃知道玉玺何在?不如交给在下,争取我们可以不用鲜血四溅来结束今晚的纷争。”宋未摊开手掌,还真有要接穆长萦可能会拿出来玉玺的架势。

    穆长萦抽了抽嘴角,与宋未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费心神。

    “想要玉玺也要看宋先生担不担得起!”穆长萦决定拖延宋未,没有军师在侧的莫声文应该不会受到他的蛊惑,能够与皇后娘娘多僵持一阵子。

    宋未收回手没有多大耐心问道:“你什么意思?”

    穆长萦说:“太子在军中肃清北驰人声势浩大,可是北驰人为什么还会在起义军中?”

    宋未皱眉,杀心四起:“你知道北驰人?”

    穆长萦说:“宋先生别忘了,我可是穆长萦,是北驰公主的女儿,知道谁是北驰人不是难事。你为了能够让太子起兵造反成功,不惜与北驰人合作甚至欺骗隐瞒太子。宋先生此举与那通敌叛国有何不同?他日就算是太子登上皇位,谁又会认一个出卖国家的认为君呢?”

    “你闭嘴!”宋未恶狠狠地瞪着穆长萦:“你懂什么?只要拿下帝位,谁管他身后站着什么豺狼虎豹!再凶残的猛兽,在真龙天子面前都只是用过之后就可抛弃的工具,不需要多加重视。”

    “哎呦。”穆长萦笑了:“敢情宋先生只是利用他们之后随时可以抛弃。不知道你的盟友听到之后作何感想。”

    宋未说:“少挑拨离间。我与北驰人的合作是各取利益。我要我的,他要他的。”

    宋未一开始就知道顾合知和柯幻天是北驰人,他不是不想摆脱北驰人的助力,可是他们的芳草阁拥有数个眼线网,他需要这些消息所以不得不与他们合作。这也是太子在肃清军中北驰人之时,他力保柯幻天的原因。

    穆长萦说:“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吗?你给得起吗?”

    宋未可太知道北驰人的野心,进军皇城皇宫,他要的就是南商的覆灭。可是仅仅依靠一个小小的芳草阁,他们的野心是不会得逞的。等到他辅佐太子继位,第一件事就是踏平他芳草阁的北驰人,不给他们任何余地。

    宋未不想与穆长萦浪费时间说:“煦王妃,你身上可是有北驰人的血脉,与芳草阁必定有所联系。今日你我可合作共推太子为帝,到时候你可就是拥君之人,太子不会怠慢了你。”

    穆长萦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宋先生,你都叫我煦王妃了,忘了我的夫君是谁?”

    宋未笑了一声:“只要陛下不死,煦王爷是不会争帝位的。这是他答应过先皇的承诺。”

    穆长萦说:“听先生的意思,你们没有让莫帝死的打算。”

    宋未说:“禅让可是比继承更能收复人心。”

    穆长萦冷笑:“那宋先生可是晚了。比起将来谁称帝,我更在意的是我母亲的大仇是否得报。”

    莫帝必须死,也一定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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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声文是在钟皇后的劝说下心头一软进入到寿康殿的。

    莫帝已醒,钟皇后希望他们父子之间好好谈谈,她保证在他进去之后绝对不会与在场的义军发生冲突,也不会在他进入寝宫后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伤害。

    在场的人无论是敌我双方,莫声文都信不过,唯独信任眼前的皇后。他让他的将领原地待命,自己要去与自己那难得清醒的父皇交谈。

    寝殿内的太医早已经被屏退左右,屋子里弥漫的药味儿一进门就让莫声文冲地皱起眉毛。上次他来到这里味道还没有这么重,想来这几天帝王用药不减反增。

    九五至尊的莫帝早已经撑不住直立的身体,可是现在他必须要提着一口气稳稳地坐在那里,不能让起兵造反的儿子看出他任何的不适。

    莫声文看着坐在床上的父皇,面色入土精神尚佳,想要出言率先开口竟然不知道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按照以往,他一定会敬重地给父皇行礼,但现在不会了,他是以一军统帅来与他谈条件的,他不能让自己的气势弱下去。

    莫帝不在意太子是否行那客套的礼数,他站起来双手负后,脚步缓慢且坚定的经过太子,说:“跟朕来。”

    莫声文咬了一下后槽牙,右手搭着身后腰间的剑柄跟着父皇向内堂走去。刚刚走进内殿,他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怔住。

    对面是一堵白墙,墙上挂着皇祖父和皇祖母的画像,在下面一点的左侧是母妃的画像,右侧则是一个空白的纸张,平静的等待一个人的样子被画上去。

    莫声文在皇祖母生前经常来此请安,寿康殿的每一处他都十分熟悉,他不记得内堂里是这般装扮,这分明是后准备的。

    莫帝看着墙上的画像就好像是看到真人一般说:“你皇祖母去世之后,朕就将内堂收拾出来挂上这些画像。”

    莫声文的视线从母妃的画像移开,说:“父皇是想用亲情打动儿臣,让儿臣乖乖认错吗?”

    莫帝摇头:“你没错。”

    莫声文一震。

    莫帝只是看着墙上的画像没有要转头看太子神情的意思:“四海之内动荡不安,除了天灾所为,剩下的的确是朕的疏忽。你不满朕的朝纲反对朕是应该的,朝野民众追随你也是应该的。朕只是不理解,你有什么事大可与朕说,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让天下人看朕被儿子逼到走投无路的笑话。”

    莫声文说:“儿臣离宫前日与父皇说的明白。父皇渴望长生不老到执念,儿臣说什么在父皇眼里都是挑战皇权,父皇还会心生不满。既然如此,儿臣还不如顺了父皇之意直接挑战父皇的权威。”

    莫帝说:“你一直都及其听话,朕还以为这是你性子使然。现在看来并不是,是因为你习惯什么都不与朕说,才让你叛逆来得这么迟。”

    “这不是叛逆。”莫声文纠正道:“是儿臣坚持的大业。”

    莫声文松开身后的剑柄来到父皇身边,抬头看着墙上的画像:“儿臣自小什么都不与父皇说,是因为父皇不听儿臣所言。”

    莫帝这时候才偏头看向自己的长子。他突然发现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长得越来越像他,他记得他小时候可是像他母亲的。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好好看他的模样。

    莫声文说:“儿臣十岁那年母妃病故,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惶惶不可终日。父皇将儿臣送到如坐针毡的东宫,儿臣反抗无果,被硬生生地安在那里。您说,母妃是天选之女,她逝世后必须由她的血脉继续保留她的天运,儿臣就是这份天运。儿臣做太子不是因为是长子也不是因为德行高尚,只不过是子凭母贵。时至今日,儿臣身上的这个光环也要比太子的身份来的重要。”

    莫声文看着画像中的母亲,这么多年了,母亲的记忆从他的脑海中已经渐渐模糊了身影。母亲的逝世给他留下的不仅是思念的伤痛,还是未来十多年的惶恐。

    莫声文继续说:“儿臣十五岁那年钟情了一位姑娘,姓柳,名扶月。”

    莫帝一怔,他不知道。

    莫声文的脑海里是笑如春日的十五岁的柳扶月:“儿臣向父皇讨要过赐婚圣旨,可是父皇沉迷星司局说天运如我婚姻不由我。您反对了儿臣的一切喜爱包括儿臣的爱人。因为您说,任何违反天运的人都不能留。儿臣还能说有心上人吗?”

    三年后,他的心上人成为了小皇叔的结发妻,再两年后死在宋未的手里也相当于死在他的野心里。

    莫声文晃了晃头将脑海中所有的思念甩开,信仰的崩塌使他的心疼了一下。

    莫帝遗憾的说:“你应该告诉朕的。”

    莫声文:“告诉您之后,那时候的您会斩断我所有的念想。到头来,儿臣连最后的温柔都没有了。”

    莫帝:“说到底,你是恨朕。”

    莫声文红了眼眶:“儿臣恨您也恨这世道。”

    莫帝:“如果没有煦王妃,你那日真的会杀朕吗?”

    莫声文:“冲动之下,儿臣能做得出来。”

    莫声文承认那日的确是自己冲动,也承认冲动之下就算是弑父他也不会带着一点犹豫。

    莫帝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走吧。”

    莫声文收回惆怅不可思议的看向父皇。帝王的双眼已经没有往日帝王的霸气,就像是一对干枯的老井,毫无生命之力。

    莫声文说:“父皇应该留下儿臣,千刀万剐警示后人。”

    莫帝苦涩一笑看向墙上空白的画:“那里是朕给自己留底地位置。”

    莫声文顺势看过去:“父皇要与儿臣的母妃在一起吗?”

    莫帝:“朕出生的第一眼见到的你母亲,朕的少年心事是因为你母妃而起,朕的初次心动也是因为你的母妃,朕初为人父的快乐同样是你母妃给予的。她陪了朕整整二十七年,值得换朕继续去陪她。”

    莫声文哽咽住稍缓情绪问:“母后呢?母后为了父皇还在辛劳。”

    莫帝说:“皇后的以后不是朕能说了算的。关于身后事还是要由未来的君主说了算,纯儿成为太后之后,便是你来关照了。”

    莫声文双眼震动:“父皇——”

    莫帝如释重负:“朕活不了多久了,活不了。”

    莫帝终于承认,世上根本没有可以长生不老之人。他有无数的遗言需要安排,只是心里的不甘心让他还是说不出任何的话。唯有将太子叫来,说出自己作为父亲的心里话。

    他不废太子,不更换储君,他说出他的遗愿希望与他的母妃合葬,他希望他的儿子替他照顾辜负一生的皇后。剩下的就不是他能管的,天命要亡他的现在,他又何必去管与他无关的身后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