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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夔纹方巾

    那些栅栏里面不是旁的,全都是人,男人。

    他们全都被扒得光猪一样,赤条条的展现在人前,只有一条兜裆布遮羞。年长的约有四十出头,小的却还不过十四五,脸上连胡茬都没有。他们全都双目无神,绝大多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也毫无反应。偶有些将头偏过来的,也尽是一副漠然的脸色。

    做管教的那个短粗汉子敲打用手敲打着栅栏,吆喝着这些奴隶起身:“都站起来了啊!让大爷选人下场了!能被挑上是福气,可别错过了。”

    那些奴隶们一个个,磨蹭着站起身,摇晃着凑到栏杆前,像是展示商品一样,微微晃动着自己的身子,摆出一些姿势给周贤看——不,不是像。他们就是正在被展示的商品,这铸铁栅栏里面的空间,是他们的橱窗。

    “爷您看看这个。”管教的炼气士极力推销,“这些都是些好伙子,别看我们关着他们,也都是让他们好吃好喝打熬力气的。我还时不时教他们两手,手上的功夫全都不弱。这个,二十出头,正是好时候。瞧这一身的腱子肉,下场去绝对打出血来。”

    周贤抿着嘴唇,不言不语,只是看着栅栏里的那个青年。那个青年避开了周贤的眼神,侧头望向别处。

    “不喜欢?这个,这个!”管教拍了拍另一间的栅栏门,“爷您看看这个,年纪大一些的,三十六。身子特别状,而且多有经验。看看这一身的疤,下过多少次场都能全须全尾儿回来的。您挑他去斗兵刃,一绝!”

    周贤的面皮抽动了一下,含糊地说:“全须全尾儿,这个形容听起来不像是说人,更像是说狗。”

    “您这话说得对了。”管教的哈哈大笑,“他们可不都是爷您的狗吗?来,老梆,跪下给爷学两声狗叫,说不得爷一高兴就把你买下场了呢。”

    周贤愣神的工夫,那个三十六岁的汉子当真就在栅栏里面跪了下来,匍匐上前,紧贴着栅栏,冲着周贤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了一些模糊的声音,继而“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够了!”经过了短暂的震惊之后,周贤喝了一声。那汉子果然不叫了,却是仍旧跪爬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来若是没有这个管事的或者是周贤发话,他是绝不敢起身的。

    周贤强压下怒火,把那些纷乱的念头甩出了脑海。他平生第二次,想要杀人。第一次是针对那一家三口盗墓贼,这一次是想要弄死这极乐馆所有的管教掌事,还有他们的幕后老板。

    这是个不拿人当人的魔窟,是个消蚀人性的罪渊,是个让人恨不得付之一炬的肮脏之所。

    但是周贤不能凭一时义气仗剑杀人,他不能在这里宣泄他的怒火。他没有执法的资格倒是其次,若说是首恶在此,他杀便是杀了,全无所谓。但是他现在若是在这里大闹一场,必然打草惊蛇。到时候就算他将确凿的证据交给郭子衿,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周贤在心里劝诫了自己几句,转回身的时候已经摆出了一张笑脸。

    “爷,您不喜欢他学狗叫?”那管教的仍旧是满脸堆笑,“我再给您找找别人?我们这儿能打的棒小伙子多着呢,我跟您说……”

    “你是这儿的管教,你刚才说,你会教他们两手功夫?”周贤轻声问,“那岂不是说你比他们都强,我要买你下去打,那不必然是会赢的吗?我买你怎么样?”

    那管教脸上的笑容丝毫没动过,瞧着不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他十分自然地说:“爷,您买我下场不是不行,但是我跟这些奴隶不一样,我是个炼气士,他们绝对不可能是小人我的对手。您买我下场的价钱实在是太高,到了场下必然也都是押我赢,没人压对面。您赌赢了,却仍旧是亏钱,那就没意思了。”

    周贤摇摇头:“非也,非也。你是炼气士,那就再找一个与你同是炼气士的人下场不就好了?那打斗绝对要比这些只是粗通武技的奴隶要好看许多,你意下如何?”

    “爷,我们这儿确是有十几位炼气士的管教。”短粗的汉子对答如流,“我们极乐馆的规矩就是让客人开心,您这么定完全没有问题。可事情出在,我们这些管教是轮值,要是想要俩炼气士下场,得先定下,安排到明日这个时候去。您若是等得,或说是明日再来了,那就可以。”

    “不行!我现在就要看你们打!”周贤板起脸来,“极乐馆就是这么个浪得虚名的所在吗?”

    “哎……您这就让小的为难了,这个我说的也不算呢……”管教面色一苦,摊开手来说,“这样好不好,我给您去问问我们掌事的秋娘,让她来给您安排。”

    周贤轻叹了一声,挥了挥手:“免了,麻烦,太麻烦。我也等不到明日,就不斗人了。”

    “哟,这话说得……可惜了。”管教也是一脸惋惜的神色做了出来,躬身相送,“我这边给爷您赔罪了。那……就等爷下次再来。”

    “赔罪,就是嘴上说说吗?”周贤眉毛一挑,冷哼一声,“那你这可有点太没诚意了。”

    “嘶……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管教做了个慌张的姿态,“那,您看这样好不好?我这边,就把刚才学狗叫这个送给您,让他下场去打,斗兵器还是拳脚您说了算。赢了的就都是您的,输了的,算是我的。”

    周贤一摆手:“我不买这些个奴隶就是嫌弃他们,你送给我,我也不要。我说今天不看了,那就是不看了。这样吧,你就像刚才这个奴隶一样跪下来学几声狗叫,学到我满意为止,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同不同意?”

    “这……”管教的有些诧异。

    他在这极乐馆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事情都见过,各种蛮横的客人也都接待过,来的都是爷。他先前的种种都是演的,无论是谄媚的笑,还是局促,无非是哄周贤高兴的手段而已。

    可这时候的诧异,是真的。

    “你们极乐馆不是以为了客人高兴为规矩吗?”周贤眼睛一瞪,“我这辈子还没让炼气士在我面前当狗呢,你给我当一回,爷给你钱。若是不学,我回去就说这蟒山极乐馆浪得虚名!”

    “别介,别介,爷,我学。”管教牙一咬心一横,跪下了身子。

    他膝盖当脚走,蹭到了周贤的近前,伏下身子,双手撑地,垂着头,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两声低沉沙哑的吠声,含糊不清。

    周贤一皱眉,高声喝道:“抬起头来,大点声叫!”

    “汪!”那管教似乎也是豁出去了,抬起头来,运起元气,高声一叫,甚至有些震了,还吓了冬云姑娘一跳。

    “哈哈哈,这才是好狗!”周贤拍着手笑,绕着这个短粗的汉子走了一圈,“继续叫,叫得再像狗一点,叫到我满意为止!”

    “唔——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管教一声叠着一声地叫,叫到了忘我的境界,这漫长的走廊里只回荡着犬吠声。

    周贤侧眼一撇,发现那个跪在笼子里的汉子似乎是在忍着笑。他便是高声笑了几下,然后招呼道:“不可笑吗?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笑?冬云,你也笑,还有你们,也给我笑!”

    “哈哈哈哈……”

    “汪汪汪……”

    “哈哈哈……”

    “唔——汪汪汪汪汪……”

    当快乐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上的时候,感觉会来得尤为震撼。然后迅速消退,要想维持住这种变态的快感,就需要加大对受害者的折磨。周贤是懂得这个道理的,所以在他心底生起一丝快意的同时,也警觉了起来。

    周贤清楚自己现在的这个状态,相较于其他以折磨他人为乐的变态更加危险,更容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在惩恶,是在伸张正义,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满足自己的控制欲,收获践踏他人人格尊严的快感的同时,也获得了自我认同,不会有任何负罪感以及心理压力。

    而这会让他更深地沉沦。如果不能及时的发现问题并制止,恐怕等他真的享受这种感觉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可以以侠义之名,以武力手段,满足自己日益膨胀的虚荣心的变态了。

    “够了!”周贤又是高声一喝。止住了管教的犬吠,也止住了栅栏里的笑声。只有冬云多笑了几声,还赞叹道:“还是公子您会玩,冬云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事情。您可当真是个妙人。”

    周贤冷笑一声,没搭理冬云,而是把身子伏下来,拍了拍这短粗身材汉子的后腰,轻声道:“不愧是极乐馆,秋娘当真是养了许多好狗啊。回头找秋娘去领赏。”

    那管教喘着粗气,一个头叩在地上:“谢大爷的赏,小的恭送大爷。”

    离了鸿运楼,周贤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对着冬云招招手:“我乏了,你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要歇息了。”

    冬云脸上立刻带了喜色:“如此最好……那……带您去跟您一起的那位大爷隔壁呀?您放心,我们这儿的墙板都有特别的安置,弄出什么动静来都不会叫人听见。”

    周贤微微点头:“如此最好,头前带路吧。”

    拐弯抹角来到卧房,确如冬云姑娘所讲,关上房门之后确实是听不见隔壁的动静,清净得紧。里外也不是不能沟通,若是有什么事情,周贤一拉床头的绳子,外头的铃铛就会响,若是外面有什么急事,一拉绳头,周贤房间的铃铛也会出声。

    “我给公子宽衣吧。”冬云又一次从周贤身后贴了上来,双手搭在了周贤的腰间,“公子是想点着灯,还是吹熄了呢?”

    周贤又一次握住了冬云的手,他蛮横地将这两只手拉开,转回身把这个姑娘推到了门边:“滚出去,让我清静清静。”

    冬云瞪大了眼睛:“公子……”

    “你也说我,我看不上你们这些庸脂俗粉。”周贤笑道,“出去吧。”

    “公子,冬云不一样!”冬云上前两步,急切地说,“冬云不是那些残花败柳,冬云是头一次,公子不信,冬云可以给公子看。”

    说话间,冬云就要解去自己身上的轻纱。

    周贤抢先一步扣住了冬云的手腕,微微用力,反剪了这个姑娘的双手,抬脚踹开门,就势一推,将她扔到了门外。

    冬云慌张地用手按住了门槛,不让周贤把门关上:“公子!公子您听我说!您今天晚上如果不把我留下来的话,我会被人打死的。公子,您是个心善的。求求您照顾照顾冬云,求求您给冬云一条活路。我真的会被人打死的。”

    周贤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你就跟那些人说,我不能人事吧。”

    冬云愣住了,她不相信这是周贤的借口,更认为这就是事实。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说出这种话来,仅仅就是做一个借口。更何况这里是极乐馆,不寻欢作乐的话,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他不把自己留下,似乎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理由。

    趁着冬云发愣的工夫,周贤用脚挑开了冬云按在门槛上的手,重重关上了门,将它闩好。

    返回到镜架前,周贤掬起一捧水,打在了脸上。

    他不是柳下惠,冬云如果真的留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来。更何况,有些东西不能让冬云看见。

    坐到床沿上,解开袍子,将手探进袖袋里,抽出了一条黑色绣夔纹方巾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和记忆中的那一块残布做了一番比对,周贤才是终于确定,这却与那一块残布上的图样一般无二。

    有此物证,郭子衿也就能顺利劝说她的上级调查此事了。

    那个短粗身材的炼气士管教,那时候只沉浸在趴在地上学狗叫的耻辱感当中,又怎么会注意周贤在拍他后腰的时候,轻轻抽走了他挂在腰间的方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