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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执信两家

    这金簪是女鬼托付给姬容海的,算是一个证物。但是姬容海没有把它随身携带的必要,状元郎到青要山来是公干,没有道理说要怀揣着它。而且即便他揣着这支金簪,周贤觉着自己也应当是没有机会接触它。

    但是岑秋风托付给他的这些事,其实不算千难万难。如果姬容海带着这支金簪,那好,周贤完全可以去夜盗这支金簪。虽然做梁上君子这件事不道德,但是事有轻重缓急,非常之时,要行非常之事。

    毕竟这支金簪关系重大,虽然不知道会惹下怎样的祸事来。岑秋风必然有骗周贤的必要,如此郑重其事,将这件事托付给他,定有不可说的缘由。

    如若姬容海没随身携带这支金簪,那么好,这事情更简单了。周贤修密函一封,再如同先前一般,委托给镖局,直奔京师,把信送到李桐光的手里。要李桐光,夜探状元府宅,盗取金簪,毁去不提。一趟去找不着,连着找连三天还能找不着吗?

    这姬容海千想万想,也绝对不可能想到把金簪留在京城,会被李桐光毁了。

    所以这一日周贤来到山门前迎接的时候,心里头也没多想什么。由头是周贤和姬容海交好,既然礼部派姬容海前来,青要山应当派出周贤来接待。

    浩浩荡荡好些人,规规矩矩。两边交换文书,青要山一众人跪着听完了旨,周贤就领着姬容海前往主峰三清殿了。其余人等有别的安排,由别人领着,沿着不同的路去了。

    姬容海此番前来的身份是为御前铺路的钦差大臣,到了地头,作为观主的岑秋风自然是要跟他见上一面。若说是魏康前来,或者是宁王前来,岑秋风倒是有可能到山门去迎接。但是姬容海一个礼部的五品官,够不上让岑秋风动身的级别。

    岑秋风见君不跪的人物,一品大员前来,都没有让他动身迎接的资格。所以只能是在拜过山门之后,由周贤领着,到三清殿去。

    姬容海是个读书人,平日里运动不多,但在山里自然是不能上轿让人抬着。青要山主峰多少级台阶?在素来行走山路的外门弟子走来无所谓,对于内门这些炼气士来说更是无所谓。

    但是姬容海不行,他确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当初苦学明志,学着那些悬梁刺股的,一顿饭只吃一笔筒的米,整个人弱不禁风。周贤只能是迁就着他,随他走走停停。

    走到山路中段的时候,这飘雪的季节,姬容海已然是出了一层薄汗。实在是再动不得了,周贤也便是一笑,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凉亭:“姬兄,咱们就先在这里歇一歇吧。”

    “甚好,甚好。”姬容海喘着粗气连连点头,“多谢周道长体谅。鄙人不善攀山。”

    “哈哈哈……”来到凉亭前,周贤笑了几声,“姬兄是儒家子弟,学得是圣人文书,这君子六艺你没掌握全。礼、乐、射、御、书、数,射御之道,多少应当能练出一个好体魄吧?”

    姬容海苦笑一声:“还请周道长不要再取笑。若不然怎么说,书生不武,刀枪不文?”

    “此语,有失偏颇。”周贤走到石凳前,抬手一挥,一道风拂去了石凳上的雪。再伸手一按,一道火光腾出,在凳子上烤了几个呼吸。约莫着差不多了,周贤朝姬容海一伸手:“姬兄请坐。”

    周贤是炼气士,寒暑不侵。即便是落雪的时节,仍着一身夏装。但姬容海可是个普通人,这个天气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怕不是要受凉染寒闹肚子。周贤细心,姬容海都看在眼里。

    姬容海坐下来,续着周贤先前的话头往下讲:“那么照周道长您来看,文治武功,孰重孰轻?”

    “呵呵呵,你们儒家讲究的不就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吗?”周贤笑道,“辛弃疾就是你们的楷模。”

    “古往今来,世间几人能比稼轩先生?”姬容海摇摇头,“读书是手段,是求取功名富贵的手段。我若是有周道长这等天资,炼气也未可知?《神童诗》讲‘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宋真宗《励学篇》也讲,‘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世间没有几人能做到如周道长您一般,功名在前,却弃之不顾啊。”

    周贤轻叹一声:“不错呀,无论是《神童诗》,还是《励学篇》,明明白白地讲了应该为什么读书。可我也听过一首诗,它是这么念的:‘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泣,泥絮招来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姬容海一愣,喃喃道:“‘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如果单拎出来颈联的后半句,只能听出恶毒。结合全诗来看,听到的却是辛苦。我猜猜,写这首诗的人,屡试不第。”

    “然也。”周贤微微点头,“这首诗的作者姓黄,叫黄景仁,这首诗叫《杂感》。此人乃是黄庭坚的后人,在少年时便广有诗名,却一生潦倒穷困。到晚年得了个县丞的官职,结果没做几年就病逝了。姬兄您乃是当朝的状元,又年轻得很,恐怕是体会不到这其中艰辛。”

    “我怎么能体会不到啊……”姬容海长叹一声,“好在姬户耕读传家,尚有几亩薄田,在当地也算是士绅,即便未能得中也无需担虑饮食。如若不然,我祖我父,也是屡试不第,该当如何,我心里自然清楚。科举自古以来便是这样,有得中的,那就得有名落孙山的。多少人考疯了的?不计其数。不过话说回来,黄景仁……黄庭坚的后人?如若做真,为何我闻所未闻?这首《杂感》,周道长您是自何处闻得呀?”

    “我……读过。”周贤挠了挠鼻梁,“只能说我读过,具体出处么,我还真没法给出来。姬兄若是不信,就权作我疯言疯语是了。”

    “哈哈哈,那就按下不谈。”姬容海也不在这里多做纠结,而是四下打量了一番。今日里封山——确切来讲,打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太后和圣上离开青要山为止,这山上都不再接待寻常香客。所以这主峰的路上,此一时无有旁人,只有周贤和姬容海对坐。

    姬容海思虑一番,掏出一只鸟形金簪来:“周道长,我有事问你。”

    周贤一愣神,心说这怎么还送上门来了?他还想着试探一番,没想到是姬容海先把这个话头挑起来。得了,就在这儿把事情解决了吧。

    想了想,没先伸手去接,光盯着这个簪子看:“姬兄但讲无妨。”

    “是这样……”姬容海又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姬某虽然是个为名利读书的人,可到底也算是个读书人,我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既然答应了,就不应该轻轻放下来。我想找周道长问一个明白。”

    周贤拧着眉头:“怎么个明白?”

    “我不明白,一只金簪怎么会惹出祸事?”姬容海叹道,“更不明白,为什么还需要李大人来转告我,严守秘密,不得泄露半点?这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母亲的遗物,难道说还能牵连到什么大人物吗?她母亲也不过是个歌姬呀。周道长不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与我讲明,我心实在难安。”

    周贤长呼出一口气,先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件事岑秋风也没跟他讲明白,他怎么跟姬容海解释。遍一套话吧。毕竟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说出没有恶意的谎言,不算是反戒律。

    左想右想,周贤伸手把簪子拿过来。端在手里反复查验一番,纹样与他先前看过的图,一模一样,应当就是原物无疑了。他点点头,没先作答,反而是问道:“在我给桐光去信警告之后,姬兄您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姬容海不疑有他,回答说:“你在信里把这件事描述得很严重,我当然也不敢怠慢。我给了那画匠一些银子,辇他出了京城,要他到外乡落户安家,别的话一律没说。接触过的人里,包括我的父母亲族,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不敢跟他们讲我遇见鬼了,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你我之外,应当只有那一日一起喝酒的那几位天灵卫的朋友。也都是李大人的同袍,想来不会多嘴。周道长,我说完了,该您了吧?”

    周贤笑呵呵把簪子揣到了自己的袖子里,笑着摇摇头不讲话。

    姬容海眉头一跳:“周道长,您这是何意?”

    周贤仍旧是摇头,伸手向上指了指:“不可说,不可说。”

    说谎话最高的境界,不是说九句真话一句假话,而是说一部分真话,剩下的东西不透露,让对方自己想歪。周贤自觉得不算说假话,这件事别说他不知道,估摸着知道了也不能说。要是可以宣之于口,岑秋风早就跟他讲明白了。

    再者,青要山都能触动的塌天大祸,还能是来自哪儿的?非得是朝廷不可。不是魏康就是宁王,总不可能是当今圣上。他伸手往上指,绝对没错。

    可在姬容海眼里不是这样。贵不可言?当今皇上?当今皇上和这金簪有什么勾连?对了,这金簪的图样这么少见,会不会是西域各国递交到皇家的贡品?那么这个歌姬……先帝……这……

    开脑洞这种事儿谁能拦得住?姬容海越想越害怕,寒冬腊月,硬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试探着问:“贵不可言?”

    周贤当然顺着话茬往下捋:“嗯……不可说,不可说。”

    “啊……”姬容海长出了一口气,“谢周道长提点,姬某,铭记在心。”

    “别说了,也别记着。”周贤用指尖点着石桌,板起脸来沉声道,“这件事,咱们就当没有发生过。你没有撞见过女鬼,我也没见过金簪。”

    “哦,对对对。”姬容海连连点头,“哎呀……我看这天儿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去三清殿,拜见观主岑道长吧。”

    周贤这才露了笑脸——真心实意:“好好好,这便是启程。”

    姬容海见过了岑秋风,各种客套且先放在一边。单说到晚间转回自己房中的周贤,把这金簪揉成一个小团,单用纸包了撂在一边,在铜镜边上守着,捧起书来读,等着鼓打三更。

    这段时间以来,周贤透过郭子衿所闻所见讲来,可说是触目惊心。这极乐馆是销金库,也是活地狱,每每誊抄之时,周贤便是控制不住情绪,手指上用力一多,折断了笔杆,点透了纸页。为这个,废去不少涂改的雌黄。

    但是周贤仍旧盼着每夜子时。怎么讲呢?毕竟郭子衿到如今已经不再是讲她每日的所见所闻,也会透露些自己的心绪,这一日是怎样的想法。心中有忧愁,受了什么委屈,一一会给周贤讲来,并且询问周贤这一日过得如何,青要山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可以讲给她听。

    这种感觉对周贤来说……说起来有点不大好意思,有点像是异地恋。每天捧着手机等对面回一句话。

    待到填过一次灯油,巡夜的弟子敲了敲梆子,打三更天了。周贤放下书,整理好笔墨纸砚等着誊抄。已经一连三天了,发回来的消息都是“平安无事无需多虑”,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话,追问也没得到任何答复,周贤担心郭子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法宝被人夺去,做了个扣儿给他们。

    如果今天再是这句话,周贤可就得写暗语上去了。

    没等多大一会儿,镜面上浮现出了文字来:永安十六年八月上旬,例三千四百两银,许顺天府府尹……

    看着这一串日期、职位、人名、数字,周贤还愣了片刻,然后连忙抄起笔来写——这是账本!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