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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接待钱也明报案的民警有过一丝恍惚,总觉得这名失踪的孩子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因为什么事情见过。直到刘真来民事局咨询其余案件看到这位失踪孩子的照片一切便有了新的联系。

    钱也明硬着头皮经由母亲方联系到了四姨,在道德上他这样做没有违背自己的良知,但道义上他自己清楚又将褚争泉卷进了与之前相同的漩涡之间,这次的漩涡是否能让其逃离,答案是明显的否定。

    配合着干练的矮跟皮鞋紧随其后的是深刻触及地面的锋利质地,一步一个坑的稳健步伐使得褚争泉绷紧了神经。

    在知道监狱的孩子就是钱也明诉说的失踪的亲属时,魏未感叹‘得来全不费工夫’,为了以防万一魏未还是将毕协的全家福交于钱也明辨识。

    两个孩子生得一模一样的脸孔骤然令钱也明认真起来,因为实在太像如果稍有差池便会造成没有必要的误会,在他再三的确定后总算明白了两个人的不同之处。

    “这个孩子比小争要开朗很多。”虽然对表弟的印象十分模糊,但毕竟接触过,褚争泉对一切的漠然和冷淡早已根深蒂固在钱也明的内心。性格可以由于某些事件的发生导致突然性的变化,但与生俱来的气质让再相像的两个人也有着本质的区别。

    钱也明利用驱车将蒋四梅送达少管所的这段时间尽力想抚平这段母子关系,他真诚的表达出自己对表弟行为的不赞同,也含沙射影着袒露四姨的教育方式是欠妥的,蒋四梅没听几句便将车窗摇下还让外甥把音乐声开大点,这样给足面子的回避也算让钱也明了解到他没有资格涉及到复杂的家务事中。

    魏未亲自出面接待了蒋四梅,蒋四梅也有所耳闻眼前的这位律师在与自己的外甥热恋中,即使未来很有可能与之成为亲戚关系,她也没有摆出多么讨喜的脸色来。在车内等待结果的钱也明看到魏未和四姨的影子贴合着但两个人的距离却隔着莫须有的另一个人的时候他长叹了一口气。

    刘真觉察到褚争泉变化的表情便绕到他的身后,轻轻将宽大的手掌安抚在他的肩膀上,“一切还有我们。”,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梦魇中的房门便被推开了。

    魏未先探进身向刘真点了下头,她看到褚争泉忽白忽红的脸有些犹豫到底让不让蒋四梅进来,但已经晚了。蒋四梅踏着傲慢地步伐轻松将魏未挤开等不急的迈步走了进来。

    还未见到母亲的整个轮廓褚争泉便将头埋了下去,双手开始莫名其妙的纠缠在一起,刘真明白这是某些人在非常紧张的时刻才会做出的表现,可见蒋四梅和褚争泉的关系是有多么的糟糕与难以调节。

    “您好。”刘真先开口问候,他希望对方知道在有警方和律师的前提下不要太过放肆。

    “您好。”蒋四梅带着非正宗普通话的口音回应着,这种口音应该是常年作为翻译的毛病。

    魏未拉开褚争泉正对面的椅子示意蒋四梅入座,蒋四梅冲魏未淡淡地一笑毫无坐下之意,之后她便板起面孔直视着不敢抬头的褚争泉。

    “你在这里做什么。”毫无感情的语调,让室内的气氛瞬间下达到零下。

    这个时候不能打断这对母子的‘寒暄’,因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刘真和魏未都已经做足了面对这场心理博弈的准备。

    褚争泉听到母亲的问话并没有打算抬起头回答,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和动作。

    “我在问你话呢。”蒋四梅出现了没有耐心的神色,并且手指在桌子上敲击了几下。

    看来这是传达出了危险的讯号,刘真在后面看到褚争泉的手指不再动弹,并且身体摆出了摆正的坐姿,“我······”。

    蒋四梅落座在座位上,“你想说什么就大点声!”她抬高了语调。

    褚争泉像吓到一样肩膀抽动了一下,刘真再次安慰。

    “对不起······”褚争泉从嘴中轻声冒出了可以令人听清的词语。

    蒋四梅将皮包放置在桌子上,双手搭在桌面,“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不好好在家待着怎么跑到这来了?”

    “因为一些事······”

    “什么事?你这孩子能不能一句话说完?”

    “没什么。”这回真的是一句话说完了。

    蒋四梅开始双手没耐心的敲击起桌子,‘哒哒’的声音像是警告褚争泉不要再犯任何错误,“我说过很多遍了,跟妈妈说话的时候应该把头抬起来。”

    “是······”褚争泉似脖颈上被人用力牵制着一样别扭着抬头看向前方。

    魏未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褚争泉,双眼通红,皮肤惨白。她向刘真摇头示意不要往下进行。

    刘真搭在褚争泉肩膀上的手一直未松开,他在考虑要不要坚持让这对母子继续面谈,第一次见到褚争泉的时候,他对母亲的怨恨依旧历历在目,今天有幸与这位母亲相见的确能从其身上看到无法描述的威严。被烫染出纹理清晰的秀发,没有一根白头发遗留在外,丝毫看不出熨平痕迹地套装合身且高级,言行举止间流露着与世无争但却将一切握在手中的傲慢,令人不快又找不出纰漏。

    “你这是什么表情?看到我就这么令你恐惧吗?我是你妈你居然害怕我?你到底对我是有多不满才成天摆着这样一张脸!”蒋四梅激动起来,浑身散发出莫名的凶狠感。

    褚争泉条件反射的站起身,“我不是,我没有!”

    刘真的手被迫离开虚弱的肩膀,他看到魏未的表情依旧在提醒他适可而止。

    “关于您儿子误入少管所的详细情况由我们来为您解答,您确认这是您失踪的儿子就好。”刘真转移着话题。

    “还需要确认?这么懦弱的家伙跟他那个爹简直一模一样!”

    “注意您的言辞,现在可是在不利于您的地方。”魏未实在忍无可忍。

    “律师就要有律师的样子,多向我们家也明学习吧!不要多管闲事。”语气很轻柔,却句句带着看不到的刺。

    “您不是想知道您儿子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就是因为您,我们也想知道是怎样的母亲将孩子逼迫到这种地方来的。”魏未的不冷静让气氛更加浓重。

    “因为我?”蒋四梅瞪起眼睛。

    刘真想改变气氛的走向,没想到却被呆若木鸡的褚争泉抢了先。

    “我想待在这里,不想跟您回去。”少有的一句话表达出了整个意思,但这句话简直是个易燃物。

    蒋四梅将双手按压在脸上,她在思考儿子说的话,“什么意思,我没懂。”

    “意思是我想待在这里······”

    “你为什么想待在这种地方?这里有什么吸引你的吗?”蒋四梅也站起身打算与儿子对视。

    但褚争泉依旧躲闪着她的目光,“我仅仅只是想待在我喜欢的地方。”

    这句话可把蒋四梅逗乐了,她严肃的脸上变得随和起来,因为充满了笑意,但眼神却犀利的让人毛骨悚然,“你喜欢坐牢?你喜欢监狱?”

    褚争泉知道被奚落了,但还是大起胆子回复,“我喜欢自由。”

    “监狱对于你来说是自由?你是怎么想到的?能告诉我吗?”蒋四梅想走向褚争泉的位置却有些行走不稳,魏未想扶住她却停下了动作。

    刘真这回不打算转移话题,褚争泉已经有些勇气面对自己的噩梦那就交给他吧。在蒋四梅缓缓移步到这边来时,刘真默默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如果对方有动作他只要及时制止就可以了。

    褚争泉对母亲的权威一直恐惧不已,在听到母亲的脚步声时就已经感觉疲软无力,但他忽然想到了‘重刀’的故事,还有牟赢说的,‘其实,我们还是被需要的吧。’,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被需要,但是母亲能亲自赶来也让他有所希望,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将心里话诉说出来。

    “我想要的自由仅仅是有个人的空间······”

    还未等褚争泉说完蒋四梅便严厉制止,“什么自由!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自由吗?你的高考成绩是多少用不用我在这重新帮你回忆一下?知道为什么你不见了的这几天我不去找你吗,因为我以为你在反省!深刻的反省,我让你复读三年怎么不对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你跑出来丢人现眼干什么?嗯?我问你你在干什么?”蒋四梅的手指一直不断地指着褚争泉,似堵住青春的血脉,似截住想象的空间。

    魏未赶上前握住蒋四梅的手指,“听闻您是著名的中西翻译家,这样的礼节在那边很流行吗?面对着自己的孩子您就是动用这样的教育方式?高考的成绩缘由他的学习习惯与家庭的助力,没有一个安心的供其有良好环境学习的家庭您居然希望他有像您一样的成绩?”

    蒋四梅甩开魏未的牵制,“律师,只有不用功的失败者没有找理由的成功者,我从小的学习条件还不如现代的孩子,为什么我就是人间龙凤?为什么我可以做到我期盼的位置,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律师的辩解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你的专业应该用在更有意义的辩护上面,不应该用在与我这位倒霉的母亲、倒霉的妻子身上!你明白吗!”蒋四梅的气场过于强大,她近身贴向魏未时令对方感到莫名压力,周身动弹不得,魏未深知自己的资历尚浅完全没有能力控制住自己的虚弱,她体会到褚争泉的恐惧,深表同情的基础上她在慢慢适应这股强大的气流。

    “自认为自己是倒霉的,那你就应该去适应倒霉,而不是将倒霉再强加在你孩子身上。”刘真可不怕这股强流,刑警的抗压能力怎么可能被一个人轻易摧毁。

    “刑警先生真是会溜嘴皮子,你们这个地界真是龙凤辈出。”

    褚争泉明白律师和刑警是在维护自己,他不想让他人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被母亲侮辱,“我不想重读,重读一年我都忍受不了,我说过我不爱学习······”

    当高考成绩下来时,褚争泉在半夜十二点过两分多钟里尝到了真正死亡的滋味。查到了成绩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又要与这个世界进行告别了,以前只是因为内心脆弱动不动就想轻生以表示自己的多愁善感与命运多舛。在六岁多时被师父打得手掌肿胀他就想投入少林寺的井中,但他看不到深不见底的水中自己的影子便害怕的缩回了小小的身体;在少林寺磨练结束后他又投入进蒋四梅为他安排的各项学习任务中,因为压力他有几次想离开,但因为父亲零星的温暖让他有了渺茫的希望;高二中途他看到有人在街道上被混混抢劫他没有出手相救,他沉浸在自责与认为自己是无能者中无法自拔又想遁入地狱,但他想到了报警,毕竟他至少可以为这件案子充当个目击证人,他没有勇气去派出所只好写信相告,收到了回信后才制止住了他消极的念头。

    这回呢。当蒋四梅看到电脑屏幕上褚争泉的成绩后,她回身给了儿子一巴掌,从那以后褚争泉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色彩了,闭上眼是黑色的,睁开眼依旧是黑色的,他明白,事到如今真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他从禁闭的卧室逃出来,关闭好那扇再也不会打开的窗子,利用很久未玩过的多条跳绳从阳台跳出,幸亏他家是二楼只是蹭破了手掌,轻微崴了脚,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为自己做好了后续的多项准备,他喜欢充满仪式感的行为,他崇尚拥有自由身的情怀,只可惜自由片刻他就要进行另一项仪式了。

    “我说过我不爱学习,我仅仅想做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