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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远行的少年最怕落单

    2006年1月,D市的冬天,莫柳欣17岁。

    “莞莞,这次去F市集训你要报名么?”下楼做广播体操的路上,莫柳欣挽着萧莞的胳膊,问她刚刚班主任说的寒假去F市参加竞赛集训报名的事。

    “啊——别提了,烦呢,本来可以下周放了假就去奶奶家,哥哥姐姐他们都回来,可以打扑克玩游戏看动漫什么的,听老夏那意思,咱们班基本上一半的人都过了初试,大家都得去培训,谁不去就是落后就是不上进,这么大顶帽子盖下来谁敢不去啊!”萧莞前边还叫叫嚷嚷的,后头看见班主任从教室出来了就加快了步伐往楼下跑,嘟囔的声音也小了。

    莫柳欣被她咋咋呼呼地拽着,也一路狂奔地跑到半满的操场上站好。隔壁16班和她们15班都是实验班,都是初中就被送到D一高来培养的,两班的人很多相熟,那边议论纷纷的也在说寒假集训的事。

    “欣欣!”隔壁班徐玥站在莫柳欣左前方,回头冲她招手,“昨天我嫂子从日本带回来的巧克力,一会儿下课去找我拿哈,超好吃!”

    徐玥一边说一边拇指比划了个棒,让她记得找自己。

    广播喇叭里传来体育老师的声音,“全体都有,稍息——立正!好了好了,后边同学别说话了,篮球场上的那几个,快跑!”

    几乎是老师的话筒才关上,熟悉的音乐就响起来。

    “时代在召唤!预备起!一二三四……”

    下了操高三的先走,他们本身也站的离教学楼最近,在人群闹闹哄哄的往回走的时候,莫柳欣拉着萧莞回头等徐玥一起走。

    “媳妇儿你是参加英语竞赛是吧?”徐玥性格大大咧咧,跟莫柳欣本就是初中同学,把当初班里好看的和她玩的好的女生都收了“后宫”,其中原本的同桌光荣的被授予“大老婆”地位。

    “嗯,萧莞是数学竞赛,今天老夏说让我们寒假去集训,你去么?他说去参加集训会做到很多真题,要是能拿个奖什么的高考加分。”莫柳欣把班主任的话一五一十的又复述了一遍,没说完就看见徐玥撇撇嘴。

    “跟张花花说的差不多。”张花花是徐玥班主任的昵称,“听说这次集训班是老夏联系的,撺掇着全班都去,要我说,指不定拿了多少回扣呢。反正我不去,我爸给我约了个B市的老师,我寒假得去学文艺常识,我已经打算好了,还是艺考吧。”

    萧莞之前没听说过徐玥的这个打算,听她这么说很是惊奇:“啥玩意?艺考?”

    “昂。”徐玥笑她,“瞅你那儿没见识的样儿,艺考怎么了?我爸帮我联系好学校了,要是跟你们一起考,也就是考个一本还不是什么985、211的,要是艺考的话,我这文化课成绩能进省前十,等姐姐成了大明星好好提拔你!”

    萧莞也学她啧嘴,捏了一把她肉肉的腰:“你是去考特型演员么?”

    “嘿你这张贱嘴!”徐玥隔着莫柳欣跟萧莞打闹,快到15班门口的时候让两人等一下,快速的进教室拿了两板巧克力,一人手里塞一块还不忘嘴欠的逗萧莞:“这本来都给我媳妇儿和我自己吃的的,便宜你了分你一块。”

    “多谢老佛爷恩典,小的一定感恩戴德地吃!”萧莞已经开始研究撕包装纸了,口不对心地应付她。

    “哎你能别那么馋么!”徐玥伸指头戳了下萧莞的脑门,“吃了我的东西就要好好照顾我媳妇儿知道么!哎你也是数学的是吧,我对象也是,你到时候帮我看着点儿哈!算了算了,我对象还是让我媳妇儿看,你就照顾好我媳妇儿就行!”

    她说的“媳妇儿”是萧莞,她说的“对象”则是她男朋友孟英。

    刚说到孟英,就看见他跟他朋友一人扛着一大桶水上楼过来,路过她们的时候,孟英空出只手来捏了捏徐玥的脸:“还聊呢?快上课了。”

    莫柳欣跟萧莞“啧啧啧”了几声,直到眼保健操的铃声响了才拔腿往自己教室跑。

    刚坐下,就看见同桌冲自己挤眉弄眼的,莫柳欣闭着眼睛小声问同桌:“怎么了?”

    “刚才一班体委来咱们班给你送情书,被老夏给逮住了,正在楼梯口教育呢,你上来的时候没看见?”同桌稍稍偏头冲着莫柳欣说。

    “没,我从15班那边楼梯上来的,怎么知道是给我的?我天,那老夏一会儿不得找我啊?”莫柳欣惊地眼睛忍不住睁开看同桌。

    正好是今天值日生的萧莞走过来拍了拍莫柳欣的脑袋:“好好做操。”

    同桌等萧莞走了才开口:“你是咱班班花啊,不给你给谁?还能是给我啊?你没注意咱们跟一班一起上体育课的时候他们体委老是看你?还有课间他也经常从咱们班门前走啊,然后伸头往门里看,敢情你没注意?”

    莫柳欣还没说自己不知道啊,忽然听见桌子被敲了敲,她以为又是萧莞来提醒自己,赶紧认真轮刮眼眶,不给好朋友添麻烦。谁知那敲桌板的声音却一直没停,同桌和她都不禁睁眼,就看见老夏黑着张脸,冲着莫柳欣同桌扬了扬下巴,让她跟自己出门。

    这一走就是十几分钟,到英语老师把卷子都讲了半面了才回来。

    莫柳欣以为老夏是找同桌盘问,找够了证据才叫她,谁知道同桌回来以后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被莫柳欣摇了半天胳膊才回神。

    “什么情况啊?老夏找你说什么了?”莫柳欣把头埋在课本里,侧着脸问同桌。

    看见英语老师朝他们皱眉,同桌轻声说,“下课再说。”

    “所以那体委的情书真是写给你的啊?!”莫柳欣都不知道自己该同情她还是还是该庆幸了。

    “老夏刚跟我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那体委为了保全你往我身上甩黑锅呢,不过我很义气的没把你供出去哈,结果老夏看我不信就把那封情书给我看了一眼,他大爷啊,开头居然是婷婷!咱们班就我一个人名字里有婷婷,体委不认老夏也知道是谁了……”王婷婷拿脑门一下一下地轻撞桌子,“这是什么事啊……难道他以前那是看我?他是不是散光或者斜眼啊?我一点儿没跟他对上过啊!”

    “那老夏说怎么处置了没?”

    “能怎么处置,骂了他一顿然后给他们班主任打了个电话,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没我什么事啊,就让我回来了。”王婷婷说完了这事,忽然话锋一转,“对了,刚才回来的时候还碰见陆云旗被老夏带走了呢,好像是他不想去F市集训,然后老夏说他学习态度不端正。”

    莫柳欣突然很相信徐玥说的老夏肯定拿了不少回扣……

    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老夏给家长打电话做思想工作的,总之在临寒假放假的前一天,载着两个实验班一共四十多人的两辆大巴上路了。

    因为老夏思想工作做得好,他们班人就多一些,莫柳欣被安排到了大部分是15班学生的那辆车上,孟英因为徐玥的关系和莫柳欣还算熟,招手让她坐在自己后一排座位上。

    孟英长得不错,应该说是很不错,他当时跟有点儿小胖的徐玥在一起时,好多知道这事的人都挺惊讶的,虽然徐玥性格确实跟男生挺玩得开的,可大家总觉得孟英那样的能称得上“校草”的人应该跟……也说不好应该跟什么人在一起,可总之,大家是惊讶的。

    孟英还有两个玩的好的朋友,三个人互相称呼对方为哥,孟英年纪最大,坐他身边的是三哥李林琛,莫柳欣和他们聊了会儿天,以为自己会独自坐一路,结果车快开的时候才匆匆上来个少年,他直奔孟英附近,看到四周只有莫柳欣那里还空着,一屁股坐了下去。

    把行李箱塞进座椅底下,他像是才看见莫柳欣似的,惊喜地说了句:“哟,班花。”

    莫柳欣听徐玥说起过身边这人,二哥黄彦山。

    他头发不是学校倡议的那种板寸,有点儿像韩剧里头梳着刘海的男明星,眼睛不太大,单眼皮,皮肤白白的,笑起来带着点儿痞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崭新没开封的扑克,手指娴熟的绕了一圈,塑封就被解开了。

    黄彦山冲前排的两人骂了句脏话,大意是说他们叫他去买扑克,连行李都不知道先给他拿上来。

    三个人互相嬉骂了几句,隔着座位靠背开始斗地主,也不赌钱,输了的弹脑门,下狠劲儿弹,弹得哭爹喊娘的一点儿情分不讲。

    莫柳欣数学不好不记牌,可看了几局还是看出来前排那俩人在偷牌了,因为隔着靠背,黄彦山出了牌都是扔在前排座位上的,也因为有所阻挡,那两人很方便偷牌换牌。

    在黄彦山脑门都被弹出个极其明显的红印时——那俩人心眼儿黑,弹疤就照着一个点弹。莫柳欣终于出言提醒他:“红桃五刚才孟英出过了。”

    这小声的伸张正义让玩牌的三人都愣住了,然后等黄彦山反应过来时就听见车厢后边鬼哭狼嚎的吵闹声,孟英脑袋差点被黄彦山给勒下来。

    孟英摸着自己的脖子,咳嗽着控诉莫柳欣:“我说,我媳妇儿的媳妇儿就是我媳妇儿吧?你怎么向着外人呢?”

    莫柳欣清了清嗓子:“你账算错了,你媳妇儿的媳妇儿是你情敌。”

    这话太绕,孟英没多和她争辩,车程太长,正好是午后,车上的人都陆续的打起瞌睡来,他们也就不继续玩牌各自玩各自的了。

    得亏带队老师只有一个老夏,他在自己班的那辆车上,这辆没人看管的车就自由热闹得多,许多人无所顾忌的拿出手机、电子书打游戏看小说。

    冬天的空调车暖和是暖和,可坐久了就让人觉得闷的慌,莫柳欣看着窗外飞驰的树木楼房,看着它们飞速的、连成线的往后倒退,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她捂着嘴,小声的“呃”了一声。

    正拿着PSP玩游戏的黄彦山听到声音,扭头看了她一眼:“你晕车啊?”

    莫柳欣依旧捂着嘴,摇了摇头:“以前不晕的。”

    “中午没吃饭?”他放下PSP,从自己黑色的书包里掏出瓶没开的果粒橙,“喝点东西?”

    “谢谢,多少钱我一会儿给你吧。”她中午确实没来得及吃东西,回宿舍收拾行李收拾的慢了,怕赶不上车就急急忙忙的跑去集合点。

    “真没吃啊。”黄彦山又从书包里拿出个袋装的热狗,“你傻呀,坐这么长时间车不吃饭这不是自己找事呢。”

    “怕车跑了。”莫柳欣把吃的接过去,小声地辩解了声。

    “嗤,又不是公交车,只要你不来车就不会走的。得,感觉吃点儿垫垫,别一会儿吐我身上。”黄彦山看莫柳欣开始啃面包了,又拿起游戏来玩。

    只是莫柳欣吃了没几口就把热狗重新装起来,饮料也是喝了一点儿就拧好瓶盖放进书包了。

    他疑惑的看她,她解释:“太难受了,吃不下去。”

    黄彦山想,女孩子就是麻烦,换自己的话三口就吃完了。

    可她不舒服,他也不能去骂她,为了防止她吐了他要恶心一路,他还得耐着性子从包里找薄荷糖给她。

    莫柳欣看着那个像机器猫口袋一样神奇的黑色书包里被黄彦山摸出各种东西,手心里被倒了两颗绿色的口香糖,他一扬头:“吃。”

    她都不知道这同学友谊怎么就忽然建立起来了,明明在这之前,他们最多只是互相知道名字,见面都不会打招呼的临班同学。

    出乎黄彦山的意料,连嚼口香糖都抑制不住莫柳欣时不时的捂一下嘴。他觉得自己跟伺候孕妇似的,关键那孕妇怀的还并不是自己的孩子。

    冬日午后的阳光正好,车里一片安静,偶尔有几句悄悄话的声音也很快消没在众人绵长的呼吸中。黄彦山把游戏机放回书包,把耳机插在mp3上,仰靠着椅背跟莫柳欣小声说:“那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莫柳欣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只耳机,回了声谢谢,本来以为难受的肯定睡不着,可头沾到靠背上,竟真的就有了困意。

    耳机的质量很好,音质清晰的放着那年的歌。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莫柳欣刚下车就看见已经到了的萧莞在车前门等自己,不像别人打趣她说她运气好不用跟老夏的车,萧莞拉着她胳膊问她:“这一路是不是很无聊啊?”

    “还好,看孟英他们打了会儿扑克,后面就睡觉了。”莫柳欣拉着箱子跟萧莞一路追上16班的大部队,“宿舍安排了么?”

    她们在一个培训学院学习住宿,算是封闭式的学习。

    “老夏说房间都差不多,自己挑,不过有双人间有四人间,咱们赶紧走,说不定还能找个双人间呢!”萧莞一直是走读生,没住过校,对能跟同学一起住很是兴致勃勃的。

    如萧莞所愿,她们得到了最后一间向阳的双人房,而且门口正对着盥洗室,紧挨着是洗手间,十分的方便。

    更让这群高中生开心的是,这一层楼里一半是女生,另一半住的是男生,正是对异性最感兴趣的年纪,虽然他们也不知为何高兴,可就是觉得这样的安排比起男女不能同桌这种规定要人道得多。

    莫柳欣铺床单的时候就听见萧莞在门口跟隔壁屋的孟英约好了,“晚上去你们屋打扑克啊!”

    她摇了摇头,萧莞这家伙,走哪儿都知道找乐子。

    因为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夏老师拍拍手把学生们叫到走廊上:“学校有食堂,食堂旁边有后勤办公室,自己去买饭票然后打饭,校门口也有不少小饭馆,不要跑远,我知道你们都带了手机,跟家里联系可以,但是不许没事就玩,记得你们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上课时间还有教室一会儿我让萧莞通知你们,好了,现在吃饭去吧,晚上早点睡,明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学习!”

    训导结束,乌拉拉的人散开,孟英他们正好站在萧莞附近,问她们:“一块儿去吃吧?”

    因为是初来乍到,他们很给面子的先去尝了尝培训学校的食堂,发现那里卖的肉包子硬得打狗都能把狗给砸晕了,就商量着以后干脆一起去外边小吃店解决得了。

    他们仨虽然性格迥异,可凑在一起互黑笑骂都特别有意思,萧莞爱热闹,几乎立马就要答应,想起来还有莫柳欣呢,扭头询问她的意见,一双眼睛里全是恳切的期望,莫柳欣自然不忍心拒绝,五个人就这么组成了合伙搭饭小组。

    培训学校一共有三个大教室,两个教室用来上课,另外一个用作不上课的同学自习,一天时间里半天上课半天写作业。

    教室是容纳百人的教室,还有省内其他城市的学生来上课,桌椅是大连排的,比他们学校的课桌椅老旧了不是一点半点儿。

    莫柳欣跟黄彦山都是学英语的,两人第一天上课坐的前后座,因为附近坐的其他人都不太熟,黄彦山上课想吐槽老师的发音时只能跟莫柳欣说。

    他在后头拉拉莫柳欣羽绒服的帽子,小声地问她:“怎么觉得还没花花讲的好?”

    莫柳欣正在认真的做笔记,被他突然一扯钢笔在本子上划出一道杠,在整齐的笔记里显得极其突兀,她皱了皱眉看着那道划痕,没搭理他。

    黄彦山讨了个没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低头看辅导材料了。

    因为这么一点儿插曲,原本在车上还相处融洽的两人忽然就有了些尴尬的氛围,黄彦山并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她了,一等到大课间就出门去隔壁数学教室找孟英玩去了。

    去了发现孟英正跟萧莞在玩黑三张,正杀在兴头上,跟黄彦山挥挥手让他别打扰自己赢午饭,哪儿凉快自己喝西北风去。

    黄彦山优雅地冲他竖了个中指,转身离开去另一个自习室看学物理的李林琛,发现那个教室下了课也没有说话的,都是默默地做题,也就不好意思进去打扰他了。

    溜达了一圈又回到英语教室,出乎意料,他刚坐下莫柳欣就回头问他有没有修正液。

    黄彦山摇了摇头,他写错字都是划掉,从来不用那些东西。他问她:“怎么了?”

    莫柳欣拿本子给他看,长长的一条黑色划痕很难看。

    “你给我吧,我帮你弄。”黄彦山接过那不大的本子,从自己黑色的笔袋里拿出把白色塑料壳小刀,拿着刀尖开始刮那条黑杠,本子是有些滑面的纸质,他开始用了挺久才刮起毛边来,不敢太用力,他就一点一点不急不慢地刮,原本的黑杠变成了一条毛剌剌的立体杠。

    莫柳欣手搭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看见他拿出一块黑色的橡皮在桌子上擦了擦,确定橡皮干净了才一戳一戳地把毛边给按平。

    他刚把本子给她,上课铃就响了,老师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莫柳欣抬起本子和视线平齐,发现真的很平整,心里的小情绪全都如同那曾经竖起来的毛边一下就平复了。

    她快速地扭头跟黄彦山说了句:“这老师发音真的好奇怪。”

    “欣欣,去隔壁屋打牌吧?”萧莞换了毛线袜从自己床上跳到莫柳欣床上,坐在靠着墙看书的人旁边,凑过脑袋去看她看的什么书。

    莫柳欣看的是本美国作者写的侦探小说,正看到一个受害者心脏被挖掉的案子,被萧莞吓了一跳,想到她出去玩了自己一个人呆着也挺无聊的,把书签夹进书里放在床头:“那走吧。”

    屋里有暖气,楼道却是开着窗透气的,两人出屋都打了个哆嗦,快走几步到了隔壁门口,门只是半关着,她们敲了下门就进去了。

    这屋里原本也是只有两张床的,第三张床是后来拼过去的折叠床,三个男生各自在床上玩自己的,看见有女生来,只穿着秋裤的李林琛说了句“卧槽”,连忙把运动裤套上。

    萧莞大大咧咧地笑:“没事,你不用穿,没人看。”

    李林琛快速的把裤腰提上:“姐,你别这么猛,我害怕。”

    孟英下床把桌子上的四副扑克拿过来:“三哥你玩不玩?咱五个人保皇的。”

    莫柳欣看向李林琛,发现他之前也在看小说,“鬼吹灯?”

    黄彦山已经盘腿在孟英的床上找好位置坐下了,听莫柳欣问十分乐意把兄弟的秘密告诉别人:“他胆子小还非要看鬼故事,这两天通宵看鬼吹灯,晚上打着手电筒看,结果昨天晚上把自己给吓着了,还没走到厕所门口就跑回来叫我起床陪他去尿尿。”

    “你别诋毁我来,昨天厕所那个灯坏了,闪乎闪乎,搁你你不怕?”李林琛拉着凳子坐在床前,指着黄彦山威胁。

    萧莞也拉了个凳子坐在李林琛旁边,莫柳欣只好脱了鞋上床坐,就坐在黄彦山旁边,他正在洗扑克,莫柳欣坐定后他忽然回头对她说了句:“下午自习的时候看见你在看《凶杀现场》?好看?”

    莫柳欣点点头:“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儿血腥,我快看完了,你要看的话过两天我拿给你。”

    “好。”黄彦山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甲剪得短短的,看着很干净,他流利地洗着牌,“吓不吓人?”

    莫柳欣想想曾经让自己汗毛战栗的片段,点点头,“有点儿。”

    黄彦山笑着说:“我胆子也不大,吓着的话晚上去厕所敲你门叫你陪着哈。”

    看起来只是开玩笑,莫柳欣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乱了两拍,大概是他那不大的眼睛笑起来时弯弯的,看着很温暖吧。

    头一次在外地集训,没有父母老师的看管,一切全凭自己掌握的感觉简直不能更好。

    最初的两天,他们晚上回去还会看看习题写写作业,到了第三天,几乎来学习的所有人回住处都不学习了,要么是出学校去看逛逛附近的商业街,要么一堆人聚在一起打扑克,男生们不知从哪儿弄来个篮球,几撮人轮流着打。

    吃晚饭的时候,萧莞问孟英晚上打不打扑克,孟英从脚底下踢出来篮球给她看,“晚上我要去打球,你们自己玩吧,或者来看也行。”

    “就你自己去还是你们都去?”萧莞眼神往李林琛那里飘,一碗油泼面吃的自己脸上都是油。

    “我不去,我要看《诛仙》,你别来找我打扑克。”李林琛抬头看了一眼萧莞,大口把自己的牛肉面汤都喝完。

    “莞莞,我晚上想去买双手套,我听她们说学校南边有个挺大的精品屋,你晚上陪我过去看看吧。”莫柳欣看见萧莞一闪而过的失落,推了推她胳膊,约她逛街。

    于是吃完饭以后,他们就各自分开各忙各的去了。

    走在宽敞的马路边,莫柳欣直接地问萧莞:“哎,你是不是看上李林琛了?”

    萧莞很惊讶的样子:“你怎么这么问啊?”

    莫柳欣踢了下脚前的小石子,“就是看你最近好像特别喜欢跟他说话,还一直‘三哥’‘三哥’的跟着叫。”

    “他们不都是那么叫么?我还叫‘大哥’‘二哥’呢!”萧莞先是极力争辩,然后声音忽然弱下去,“你不觉得李林琛人特别有意思,而且长得也挺好看的?”

    “人是挺好玩的,长得?呃,还行吧,不是我喜欢的款,他眼太大了,比我的都大。”

    “你喜欢眼小的?”萧莞好奇地扭头看她。

    眼小的?莫柳欣脑海里闪过一双眼睛。

    只一瞬间,她立马挽住萧莞的胳膊:“你少岔开话题,果然是看上你三哥了是吧?”

    “我也不知道,以前又不熟,这才认识几天,说喜欢太夸张了吧,就是愿意跟他一块儿玩而已。”萧莞忽然很诗意的来了句,“在这个陌生又孤独的城市,有个有趣的人陪着多不容易啊。”

    “……”莫柳欣无语的听她抒发完情感,鄙视的翻了个白眼,“听起来好浪。”

    “你!说!谁!浪!”萧莞直接把手伸进莫柳欣衣领去,用她温热的胸口暖和自己冷得跟冰块似的手。

    “啊啊啊!萧莞你个神经病啊!快把手拿开!冻死我啊……”

    买完手套回到住处时才八点多,萧莞已经对着窗外那一轮明月唱了三遍“离家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了,莫柳欣无语想拿袜子塞她口里,偏她一遍一遍唱得越来越高兴。

    莫柳欣还没来得及脱袜子,突然传来了三声捶墙声,“咚咚咚”的响声来自西墙,也就是李林琛那屋,果然,随着捶墙声传来的还有李林琛的怒喊:“莞姐,你换首歌行不行?”

    一般人被这么说了都会抱歉地闭嘴,偏偏萧莞居然真的就换了别的曲目唱起来,也不对着月亮了,盘腿坐在床上就对着墙唱,确保那些“美妙”的旋律都传进李林琛的耳朵。

    有墙的阻隔,隔壁听得还不一定那么清楚,可同在一室的莫柳欣就遭了殃。她看着警察说木筏的牵引绳上有刀割过的痕迹时,萧莞吼一嗓子“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她看到施暴者反转成了受害人时,萧莞又开始深情演绎“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莫柳欣把书扔到床上,扑过去掐着萧莞脖子一阵猛摇,摇得萧莞差点把晚饭吐出来,这才深吸一口气,把细碎的头发往耳后捋了捋,去门外透气了。

    就在她推门而出的时候,看见了浑身冒着热气,衣服也敞着的黄彦山手里掂着篮球路过她们房门口,他跟她打了声招呼,刚要经过又停下脚步,“你想不想去打球?”

    莫柳欣“哎”了声:“孟英呢?”

    “孟英有个F市的同学来找他,两人出去吃烧烤了,我一个人没意思就先回来了。去不去?”黄彦山又问了遍。

    听到屋里萧莞开始嚎叫“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莫柳欣把披着的外套给穿上,“行,出去待一会儿,不然非让屋里的疯婆子把我也搞疯。”

    两人并肩往篮球场走去,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尴尬。

    “你会打篮球么?”黄彦山先开口随便问了个蠢问题。

    “我看起来这么厉害么?”莫柳欣摇了摇头,开玩笑的做了个大力士的动作展示自己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

    “是很厉害啊,去年运动会的时候你不是二百米、四百米第一么?”黄彦山记得那天他替一个同学的值当助理裁判,坐在终点线附近举旗子,当时莫柳欣穿了件粉色的短袖Polo衫,一条灰色的运动短裤,他当时多看了几眼,是因为她的腿又长又直,他没见过女生的腿会那么结实又好看的。

    他说起运动会,她好像也有印象了,“哦,你是男生八百米那个第一是吧?然后刚跑到终点线就吐了。”

    “呵呵……往事不要再提……”黄彦山专注地玩着篮球,拒绝这个话题。

    莫柳欣看他这态度更确定了,因为两个班关系好又坐一起,哪个班的同学得了名次大家都会一块儿庆祝,她对八百米第一有印象是因为黄彦山本来在三四名的位置上,第一名是学校体育队的学生,结果最后他忽然发力追了上去,那种很拼命地追,刚过了终点线就扶着一旁坐着裁判们的铁架梯吐了。

    那时候她正在附近做热身,看见自己班同学过去接那个八百米第一的时候,他一边弯着腰吐一边冲同学伸出食指比划了个“第一”的手势。

    她没看见他的脸,只是那个弯着腰吐的背影印象还挺深的。

    两位“体育健将”到达篮球场时一个人都没有,说是篮球场,也就是在食堂前的空地上立了两个篮筐而已,大风一刮,那个被石头压着底座的篮架还晃悠了几下。

    篮球场旁边是自行车停车区,车区顶棚上挂了几盏白炽灯,整个篮球场的照明全靠那几盏灯来撑着,因此并不明亮。

    只有一个球,黄彦山拍球运球演示给莫柳欣看,她点点头,接过去自己拍了几下,停球在手里,试着往篮板的方向投过去。

    球完美的落入框内,还是空心球。

    黄彦山站在一旁惊呆了:“我靠,你不是说你不会么?”

    莫柳欣进了球很高兴,跑过去把球捡回来,笑得意:“是不会啊,可能我比较聪明?”

    黄彦山握拳在嘴边咳了咳:“来来来,既然你这么聪明,我阻挡,你投篮吧,不用管规则,别抱着球跑别咬我就行。”

    “……”莫柳欣无语地开始运球,“我又不是狗,咬你干嘛?”

    “上次跟三哥玩儿,他打不过了照着我胳膊就来了一口,差点给我咬下块儿肉去。”他夸大事实的把那次李林琛牙磕到他肩膀的事添油加醋的当笑话说。

    两人近身进攻和阻击,莫柳欣试着投篮,可每次手刚抬起来就被黄彦山一掌把球打落。

    她一句抱怨都没有,狠劲儿被他激发出来了,抱着球肩膀撞在他胸口把人隔开,再次投篮。不过角度不太好,球擦着篮板飞了。

    “呼……”她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呼吸,这种运动太激烈了,直起身子揉揉自己的肩膀,“你没事吧?”

    她刚才撞的那一下确实挺疼,不过男生玩起来比这狠多了,他拍拍胸口表示没事。

    “你是不是学过舞蹈啊?”黄彦山把篮球放在屁股底下坐着,两腿大喇喇的分着,仰头问莫柳欣,“你刚才带球跑的跟跳舞似的,腰板挺得那么直。”

    “嗯,小时候学过拉丁。”莫柳欣寥寥带过。

    “哦。”所以果然是舞蹈什么的才跟班花更配吧。

    篮架又被风吹得颠了颠,黄彦山看看手表已经快十点了,站起来把搭在篮架后头的外套穿上,“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好。”

    “你篮球打得不错啊,怎么女篮比赛的时候你不去凑个数?”

    “我弹钢琴,嗯,打球可能会伤到手。”

    “哟,这么文武双全?”

    “你夸人的词汇好匮乏……”

    有风的夜晚,他们慢慢远离了球场,车区的灯渐渐再照不到他们,地上的影子长长短短的,像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很多年后,莫柳欣记不起他们说了些什么话,可一个路灯接一个路灯的交叉区,他俩看似叠合的影子却一直清晰的印在她的记忆里。

    过小年这天,一直不知道去哪里了的夏老师出现了,他让学生们下午下课以后聚一下,一起去饭店吃个饺子过节。

    人太多,坐了两个包厢,大家几乎是抢破头的去争没有老夏的那个房间,谁知道老夏为了表达对每个同学的关怀,前半场在那边,后半场又换了场地。

    萧莞本来都甩开膀子要跟孟英划拳了,看见推门而入的老夏时立马变得老老实实,把撸上去的袖子工工整整的放下来系好扣子,主动站起来把座位让给老夏。

    她以为老夏来说几句祝词就会走,谁知道他居然打算坐到散席,莫柳欣拉拉萧莞,让出半边的座位给她坐,因为同时有两个人坐,莫柳欣无意识的就往另一边靠了靠,人多座位挨得紧,她这一靠就有点儿坐到旁边的黄彦山位置上了。

    紧挨在一起,她有些不好意思和别扭,努力绷直了身体和他保持距离。

    或许是因为过节的气氛比较轻松,或许是离开了学校这个特定的框架限定学生们都放得比较开,几个爱玩闹的男生不停地敬老夏酒,到后面就变成大家都三三两两的互相劝酒了。

    “班花,来,喝一杯。”有个男生端了酒走到莫柳欣旁边拍她肩膀,莫柳欣仰着头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隔壁班的卫生委员,她听过萧莞吐槽这个男生特别事儿,而且好像在男生堆里很不受欢迎,所以特别喜欢找女生玩。

    她笑着说“过年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哎班花,瞧不起人?不得喝完了?”那男生一饮而尽又把杯子倒过来晃了晃。

    莫柳欣心里有点儿厌烦,正想着怎么拒绝,旁边伸过来只手拿下了她的杯子,“她今天喝的不少了,你别灌她了。”

    她扭头就看见黄彦山的脸色是比她还厌烦的样子,皱着眉头把她的半杯酒给喝掉,“我替她喝。”

    莫柳欣有些诧异,黄彦山今晚可是一点儿酒都没沾,据说是酒精过敏,连孟英和李林琛都没跟他碰过杯,一直让他喝果汁来着。

    那个卫生委员似乎也知道黄彦山平时不喝酒,看他替莫柳欣挡酒,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后来大概是看见了孟英他们都在看他,自己干笑了几声“英雄救美啊”就回到自己座位去了。

    “你不是酒精过敏么?我天,你这样没事么?”莫柳欣记得家里有个亲戚酒精过敏的喝一口酒就会哮喘住院,很严重的。

    黄彦山没说话,拍了拍莫柳欣的手让她放心。

    手掌的温度传到莫柳欣的手背上,她像是被烫到一样,在他短暂的接触后移开手时快速的把自己的手放在裤子上蹭了蹭。这样无意义的举动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心里一瞬间的慌张让她必须做点儿什么心安。

    “夏老师,你这几天去哪儿了啊?都没在学校看见你。”酒越喝越高兴,有学生开始八卦老夏这几天的去处。

    “还能去哪儿,肯定是去找女朋友了啊!”有嘴快的学生立马接话。

    老夏不老,才三十一,老夏在F市有个女朋友,据说是个语文老师,两人是师范毕业的同学,好像也就这两年才好上的,听说老夏的女朋友下学期就能调到他们学校来任教了。

    老夏喝的有点儿高,没骂那个接话茬的学生,“哎,两地分居不容易啊,能多陪陪你们师娘就多陪陪,我不看着你们也给我好好上课听见没!我随时会突击检查的!”

    莫柳欣听他们又八卦的让老夏讲他和他女朋友的故事,他断断续续的说了些,大致就是告诫他们早恋是没有结果的,因为毕业以后就会各奔东西,多好的感情都会被距离磨没了。

    这些事离她很远,莫柳欣在他们聊得起劲儿的时候把那盘蓝莓山药泥给吃了个七七八八,一扭头看见萧莞已经喝迷糊了,喝啤酒跟喝水似的,谁跟她碰杯都来者不拒。

    莫柳欣无语地把她杯子给夺下来,给她碗里夹了好多菜,“快吃点东西垫垫,不然晚上难受!”

    萧莞听见声音,迷瞪着眼睛看向莫柳欣,一把抱住了她的脖子,脸在她脸上蹭来蹭去的,“欣欣,我真喜欢你啊。”

    莫柳欣推她推不动,只能让她趴在自己肩上,拍着她脑袋安抚着这醉鬼,好不容易等到散了席,扶着萧莞弯七扭八地走回寝室,路上还嚷着困死了的人,一坐到自己的床上又变了主意,拉都拉不住的跑去隔壁宿舍要跟人家打扑克。

    孟英看看已经自觉盘腿坐在他床上的萧莞,又看看正抱着他哼唧的黄彦山,一个头两个大,“三哥,你去跟萧莞打黑三张去吧。”

    李林琛怀里抱着那只他白天在广场上买的小兔子,也盘腿坐在孟英的床上,把扑克给萧莞,“你还识数?”

    萧莞此刻对他怀里的兔子更感兴趣,把扑克丢开,两只手直接去抓那只小白兔,嘻嘻笑着举起来看。

    于是等莫柳欣穿好了衣服去隔壁屋接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鸡飞狗跳的景象。黄彦山趴在自己床上搂着孟英的腰嚷着要睡觉,萧莞提着兔子的耳朵逻辑清晰的念叨“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这兔子爪子一直扑腾,是只公兔子!”而她对面的李林琛一直试图去把自己的宠物给抢回来,“这是母的!母的!你快放开她!”

    孟英看见莫柳欣就像看见救星一样,“你快把莞姐带回去吧,醉大了这是。还有这个,一点酒都不能喝,上一次也是,喝了以后就要睡觉,还得到处找人抱着陪他睡,要不我们都不敢让他喝。这才一杯啤酒就这个鸟样,真惊了。”

    莫柳欣看着黄彦山脸色粉粉的,觉得这样子的他有些好笑,放着折腾兔子的萧莞没管,先回自己屋去拿出来数码相机,把一屋子的乱象给拍下来,给那两个醉鬼一人一个特写,然后才拖着萧莞回了屋。

    萧莞回去了也不老实,还在兴奋的扑腾,莫柳欣把她卷在被子里密密实实的给她滚了一圈让她手脚都被束缚在被窝里,这才安静了些。一安静下来,许是醉意上头,萧莞居然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

    莫柳欣坐在床边翻看刚才的照片,放大了黄彦山的脸,打开编辑功能给他画了个猫耳朵和胡子,笑着保存了收起来,听见萧莞的呼吸已经又重又平稳了,跑下床去弹了她脑门一下,顺手关了灯回床睡觉。

    还没睡着,手机亮了一下,她翻开翻盖,萤黄的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短信息,居然是黄彦山的。

    ——我没喝醉。

    莫柳欣回了他一个问号,结果等了十几分钟都没收到回信,想来是真的醉了现在睡着了吧。

    晚上闹到太晚,第二天都起晚了,莫柳欣披头散发地把萧莞摇醒后就冲去盥洗间洗漱,因为正对着盥洗间,她拉开屋门就往前跑,结果没刹住车,一头撞进了从里头出来的人怀里。

    仰头,是黄彦山。

    对方扶了她胳膊一下,说了声“慢点儿”就把手松开,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莫柳欣摸着被撞疼的额头,咬着牙刷迅速跑去水龙头下,也没空多想。早上的英语课迟到的话会被要求坐蹲起的,迟到几分钟做几个蹲起,男生是做俯卧撑。

    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奔去教室,总算踩着上课铃坐在了座位上,因为去的太晚,只能坐到最后一排上。几年后莫柳欣在大学迟到了坐在第一排聆听教诲时,也会感慨两句世风日下,想起当初集训时大家的积极劲儿。

    她刚落座,黄彦山也把包放进了旁边的桌洞里,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里头装了两个包子,“吃吧。”

    “帮我买的?啊谢谢,你吃了么?”

    “吃了。”黄彦山拿出课本假装认真地看着练习题。

    莫柳欣本来还怕包子味道太大,掰开看了看一个是糯米馅一个是豆沙馅的,眼睛一亮,掰成一块块的小口吃起来。黄彦山跟着老师的指令做题,视线偶尔扫过那小仓鼠一样一停不停吃东西的莫柳欣,心跳得扑腾扑腾的。

    他状似无意地跟她说了句:“我觉得你头发披着挺好看的。”

    莫柳欣笑了一下:“就这马尾都不知道还能扎多久呢,听说高三都不许留长头发了。”

    他认真地看了一下她的脸型,肯定地告诉她:“你留短发应该也很好看。”

    “嘿嘿,是吧,主要人好看。”莫柳欣和他熟了也会开玩笑。

    “嗯,人好看。”黄彦山点点头。

    莫柳欣的包子吃完了也不和他继续聊天了,赶紧跟着老师一起做题,下午还有个模拟考试呢。

    这已经是集训快要结尾的时候了,不知是他们的表现真的太差还是老师心情不好,最近每次模拟考试结束,老师都会发脾气骂他们考得多么渣。

    莫柳欣的成绩一直是比较好的,可总是这么跟着一屋子的人被骂,心里也有些不乐意,受了委屈的时候就会想家想爸妈。模拟考试完了,她正翻看着教材查看刚才的一道类似题,黄彦山忽然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

    她抬头,他笑着问:“后街是不是有家精品屋?你晚上有空没?我想给我妹妹带点东西回去,不知道挑什么好,你有空的话跟我一起看看去?”

    “哦。”莫柳欣合上书,“我吃饭的时候跟萧莞说一声。”

    “数学班的老夏晚上要亲自监考做模拟题呢,估计没空跟咱们一起吃饭。”

    莫柳欣这才想起来萧莞中午的时候好像说过,“那我们先去吧,买完了再吃饭。”

    “不饿啊?”

    “不饿。考得好差……”莫柳欣长长叹了口气。

    “拉倒吧,一般这么说的最后成绩都超级好。”黄彦山不以为然地把斜跨包一背,拉着莫柳欣胳膊大步走,“走走走,先去吃东西,学校门口有个卖锅盔的可好吃了,去晚了就没了!”

    因为锅盔这东西凉了确实不好吃,莫柳欣只能很没形象的和黄彦山一样,在路边捧着个大饼边走边吃。

    想起昨晚他的窘态,她问道:“你每次喝完酒都会要抱着人撒娇么?”

    她语带笑意,黄彦山歪了歪头:“所以我一般是不喝酒的,让你看笑话了……呃,我昨晚抱你了?”

    “没没没。”莫柳欣连忙摇手。

    “哦,那还真是遗憾。”黄彦山说完露出个真遗憾的表情。

    “……”莫柳欣脸有点红,眼睛盯着前头的路灯杆子看,假装没听见。

    两人吃锅盔吃得半饱了才到精品店,那店规模很大,莫柳欣听说他妹妹只有七岁,也不知道小姑娘会喜欢什么,最后帮着选了套用玻璃封着的风筝模型套装,也算是F市的特产。

    经过一排杯子的时候,莫柳欣多看了两眼萌萌的小狗造型的杯子,黄彦山见她驻足,拿起她在看的杯子,“喜欢这个啊?”

    “挺喜欢的,不过买了没什么用,我不缺杯子。”

    “喜欢就买呗,买了肯定就会用了。”黄彦山直接拿着那个杯子和手里的风筝模型去结账,这家店还提供包装服务,漂亮的包装纸和绸带的拉花一包,整个礼物看上去都精致了很多。

    他把已经包起来的绿色包装盒交给莫柳欣:“给,就当你陪我买东西的谢礼了。”

    因为价格不算太贵,莫柳欣也就收下了,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好。她记得听她同桌说过,杯子这东西可不能随便送。

    一杯子,就是一辈子啊。

    集训的时候一直烦躁,可要离开的时候却对这里并不好看的一草一木产生了些感情,就连英语老师那听不惯的口音都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来的时候和走的时候坐了同一辆大巴,身边坐着也依然是之前的人,可有些感觉却不一样了。莫柳欣觉得那叫作喜欢的东西一点点滋生发芽,如同被浇灌了雨水后疯狂成长又无人管理的野草,一个不经意就占据了整片心田。

    她不知道黄彦山是怎么想的,可隐隐约约觉得他应该也是对她有好感的。

    热闹的新年,在韩国留学的表姐回家,给她看手机里的照片,那是一部在韩国热播的电视剧,剧里的男主是个单眼皮小眼睛的王子,她看见那个照片的第一眼,就想起来了黄彦山,照片她没拷走,却记住了那个明星的名字,去书店买教辅的时候特意问了问有没有那个男演员的海报,老板找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等我进货的时候帮你问问吧。”

    莫柳欣点点头,也不是什么太激烈的性子,就像她的喜欢,只是淡淡的,你提起来,她心跳会有些起伏,你不说,她也就跟没什么事一样。

    从书店出来,原本有些阴沉的天已经放晴了,她顺着穿过临近小区里的一条路走出去坐公交车,走到一半的时候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转身,也看见了她,有些意外地叫了她一声:“莫柳欣?”

    她点点头,笑着打量他手里牵着的穿着红羽绒服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黄彦山有三分相像,只是一头自然卷的短发格外不一样,莫柳欣走到路的那一边,发现他们正在放小坦克烟花。

    黄彦山的妹妹看见有个大姐姐走近,害羞的抱着黄彦山的手转到他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打量她,在哥哥的提醒下小声地打招呼:“姐姐好。”

    莫柳欣摸了摸她软软的、卷卷的头发,笑着回好。

    “来买书?”黄彦山看见她手里印着书店名字的塑料袋,随口问。

    “嗯,买了几本参考书,要去台街坐车。”

    “正好小可要去那边的超市买喜乐喝,一起走吧。”黄彦山牵着妹妹,边说边迈开步子先走。

    莫柳欣“哦”了一声,跟在他身旁一起走,不好意思跟他说话,就和他妹妹聊天,偏偏黄小可也不是什么活泼的性子,于是三个人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踢着脚边没化尽的积雪,慢慢悠悠的往车站走。

    黄彦山先去车站旁的超市给妹妹买了饮料,很小的一瓶,他在手里握得温了才插上吸管给妹妹,三个人一起站在站牌旁目光盯着车来的方向。

    终于,公交车出现在视野中,莫柳欣跟他们兄妹俩挥手道别,还没往车上走,忽然被黄彦山拽了下外套帽子,她回头,他表情不自然地踢了踢妹妹的脚。

    黄小可仰头看看自家哥哥,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莫柳欣问:“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麦当当?”

    莫柳欣一愣,路上他们都没说话,这话不可能是黄彦山教妹妹说的,所以他们本来就是有这个打算么?

    她犹豫的时候,黄彦山也问了一句:“去么?晚上我俩送你回去。”

    “嗯,我俩送你回去。”黄小可也跟着点头。

    莫柳欣觉得这小妹妹真有些可爱,看了黄彦山一眼,看出他眼里的期待,于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晚饭要跟同学一起吃,妈妈问她都有谁,她敷衍道:“挺多的,萧莞、徐玥她们,还有一起集训的同学。”

    妈妈嘱咐了句早点儿回家就没再说什么。

    她挂了电话,看见他眼睛又笑得弯弯的了。

    车再来的时候,三个人一起上了车,在车上他也打了个电话,让黄小可说的,只说哥哥带她出去吃好吃的,没提还有个漂亮姐姐的事。

    “你家住这个小区么?”莫柳欣记得集训回来的时候,听他说过他家住城西区——她们家所在的那个区。

    “不是,这是我舅爷爷家,我们过来拜年的,小可从舅爷家里拿了好些烟花,我们就在楼下玩了一会儿,谁知道正好碰到你了。”公车上很空,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分别坐在小可的两边,在她头顶没有阻隔的交流。

    莫柳欣想,那还真是好巧。

    黄小可只吃了儿童套餐的汉堡和玉米杯,牛奶丢给哥哥后就跑去儿童乐园滑滑梯了。黄彦山一边喝牛奶一边跟莫柳欣吐槽:“你说她幼不幼稚?滑梯有什么好玩的?”

    莫柳欣觉得这么说自己七岁妹妹幼稚的黄彦山要更幼稚一些,不过她没说出来,看了看手表,还挺早的,距离她妈交代的“早点儿”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黄彦山见她看时间,以为她无聊了,托着腮想了下,问她:“旁边有溜冰厅,去玩会儿?”

    莫柳欣都可以,于是黄彦山把小可从儿童乐园叫出来,带着两人去附近的那家溜冰厅。

    鞋子是租的,一双十块,不限时间。

    黄彦山问大爷要了几个一次性的塑料脚套,给莫柳欣两个,“穿里头吧,谁知道这鞋子干不干净有没有脚气。”

    莫柳欣看着他给黄小可换鞋的时候是羡慕的,她好像从没见过像他这么细心的哥哥。自己换好了鞋子,她扶着座位上方的扶手站起来,黄彦山以为她不会滑,刚要去扶一把,就看见她稳稳地滑进池子里去了。

    他带着个“小尾巴”,只能在后头拉着妹妹慢慢的滑。黄小可是会滑的,不过滑的没有哥哥那么快,躲避人的能力也不是很强,所以黄彦山一直陪在她身边滑,不敢离她超过一米。

    在池子里飞速的滑了两圈的莫柳欣滑到他们身边时刹了车,背着手,脚划着八字慢慢跟着他们的节奏。

    原本还想着手拉手教她滑冰什么的黄彦山,看人家滑得那么溜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这姑娘就没什么是不会的……

    厅内放着有节奏感的舞曲,莫柳欣看波浪台子那里没什么人,牵着黄小可过去带她玩,有她带着,黄小可也不是很害怕,都不知道自己在玩什么高难度的尝试,咯咯笑着,抱着莫柳欣的腰脸贴在她肚子上,很是高兴。

    两人玩的时候,黄彦山就提心吊胆地在旁边看着,随时打算冲上去用身子垫底那样准备着,不过莫柳欣还是挺靠谱的,一下都没摔着自己和小可。

    疯玩了半个多小时,黄小可出了一脑门汗,让莫柳欣拉着她去沙发那里坐着休息。黄彦山看妹妹才这么一会儿只认姐姐不找哥哥了,有些哭笑不得去给她买矿泉水,交给她以后嘱咐她老老实实地坐着不许乱跑,才总算轻松的自己去玩。

    正赶上全场一起滑的曲子,喇叭里的舞曲自带的DJ音效,“拉起手来一起嗨吧!”

    于是场地内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互相搭着肩排成了长长的一对,黄彦山站在排头,正找莫柳欣站到哪里去了,突然发现她出现在自己前面,她倒着滑的,两只手拉住了他的手,一使劲把他往前带了一大步。

    后头有男生看见打头的是个美女,吹着口哨叫好,场内一时十分热闹。

    曲子结束了,人群自觉地四散分开,已经滑了一圈又一圈的两个人因为带队比别人更累一些。莫柳欣松开手,打算去找小可一起歇歇。

    可刚撒开一只手,要撒另一只手的时候却被黄彦山反握住,他大步地往前滑,莫柳欣只能顺着他的力道跟他一起滑。

    两个人滑的并不快,就像散步似的,只是黄彦山如同一个要教学生的负责任老师那样,一直拉着莫柳欣的手,始终不松力。她觉得如果突然挣开会很奇怪,就任他拉着,只是不知是不是滑的太久了,两个人手心都出了汗,可就算是已经汗乎乎的了,黄彦山就是很执着地握着,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握着。

    “我要回家了。”莫柳欣看到大厅的电子表已经快八点了,玩得再开心也没忘了妈妈的嘱咐。

    “嗯,好。”黄彦山带着她往休息区滑,到了妹妹身边才终于松开她的手,两只手的温度已经不一样了,应该说两边的身体温度都是不一样的,靠近莫柳欣那边的耳朵都要烧起来的感觉。

    小城的夜晚比较宁静,公车停的也早,黄彦山打了辆出租车送她,小可和莫柳欣坐在后排,孩子精神头有限,在颠簸又黑暗的车厢内,靠着莫柳欣就睡着了。下车的时候,黄彦山把妹妹给抱出去,半大的孩子其实有些沉了,不过他从小就抱,练出臂力来了,一使劲把人给托起来,黄小可的手有感觉似的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的,黄彦山觉得小区里边也不一定安全,执意把人送到家门口,一会儿再出去打辆车。

    莫柳欣本来是不怕的,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她要回家也是自己走夜路,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有个人关心你,你没法拒绝。

    一路直走到了莫柳欣家楼下,她挥挥手,小声说:“你回去吧,我自己上楼!”说完转身就跑,怕他跟上来似的。

    他没跟上去,可也没走,看着楼道的灯一层层亮起来,一直到顶楼,一个小小的脑袋从楼道的窗口探出来。

    她再次挥手,他也笑着挥了挥,许是动作太大,黄小可嘤咛了一声,他赶紧放下手,拍拍她的背,又仰头看了看窗前已经没有人了,才转身往自己家走去。

    莫柳欣其实还没进家门,在门外的鞋柜里换了拖鞋,又跑下半层楼去从窗子看楼下,看到下边已经没人了,才慢悠悠地上去开门。

    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问了句:“我爸呢?”

    “出去应酬去了,还没回来呢。”

    莫柳欣忽然有些愧疚,这么说晚上妈妈是自己一个人吃的饭了。

    “你不是要买英语书么?没买到么?”妈妈看了眼她空荡荡的手,疑惑地问。

    “啊。”莫柳欣想起来应该放在溜冰厅的寄存处忘了拿了,她撒了个谎,“我没背书包,就放在萧莞书包里了,刚才忘记要了,她应该是背回去了。”

    “嗯。”妈妈起身去厨房端了果盘出来,“吃会儿橙子吧,挺甜的。”

    “好。”莫柳欣洗了个手回到沙发上,一边吃着已经切成块的橙子,一边给黄彦山发短信。

    ——你到家了没?

    看到妈妈看自己,莫柳欣有点儿心虚,故作镇定地说:“问问萧莞到家没,让她过两天来咱家的时候把书给我带来。”

    “你去她家学习的时候拿不就行了,对了,去的时候带箱年货吧,还没出了年呢。”妈妈说着,去储物室拿礼盒给她看。

    手机震动了下。

    ——刚到。忽然想起来你书好像没拿。

    ——我也发现了……明天再过去一趟吧。

    ——你在家待着吧,我帮你去拿,骑车子比较快。

    ——那谢谢了。你人真好。

    “看,就这个盒子,去萧莞家的时候记得拿着。”妈妈拎着盒子站在储物室门口给她展示了一下。

    “知道了。”莫柳欣点点头,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怕被妈妈看出什么端倪,忍着一直没看,直到吃完了一盘的橙子,回到自己屋后把门给锁上,才点开看他的回复。

    ——不是我人好。那个,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

    十七岁的时候,喜欢好像很简单,因为多说了几句话,多玩了几分钟,这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莫柳欣捧着手机,一整晚翻来覆去地没睡好,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又有些怨他为什么要这么突然地就说出来。可心里是甜蜜的,甜蜜的烦恼着。

    这个难忘的夜晚,在滑冰厅里汗湿了打底衫的莫柳欣甚至连澡都忘了洗,真正睡着的时候天好像已经快亮了,她听见小区里的狗吠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有片刻的撑不住,手机只剩最后一格电,她回复的短信终归是没有发。

    有些喜欢,不说比说出来更好。

    莫柳欣隔了两天去萧莞家学习,黄彦山就跨着车子停在萧莞小区门口,把拿回来的教辅交给她,推着自行车跟她一起走。十几岁的少年沉不住气,张了几次嘴都没问出来的话,看见就要到萧莞家楼下时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短信,你看见了么?”

    莫柳欣很想假装没看见,可又怕他当着面问出来,只好垂下眼眸不去看他,“嗯。”

    她这样的表现,黄彦山大概明白了什么,沉默的送她到楼下就没停留,骑着车子落寞的离开了。

    莫柳欣觉得心很乱,到了萧莞家写作业时也频频走神,萧莞拿笔戳戳她脑袋,“怎么了?”

    她犹豫了一下,把黄彦山的事告诉了萧莞,没有说那些单独相处的细节,只说他前几天发短信跟她表白了。

    “又不是第一次有人跟你告白,有什么好愁的?难不成你也喜欢他?”萧莞不以为然地啃着苹果,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有点顿悟,“我去,你真喜欢他啊?”

    莫柳欣低声“嗯”了一下,“挺喜欢的。”

    萧莞手里的半个苹果都要啃光了,她不以为然地说:“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那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我没告诉他我喜欢他。”莫柳欣觉得说出“我喜欢他”这几个字还有些怪怪的,有些脸热。

    “不好意思?”萧莞去摸手机,“那我帮你告诉他啊?”

    “别别别,不是那个意思。”莫柳欣把她手机夺下来握在自己手里,“你不觉得,这样太快了么?”

    萧莞食指指尖敲了敲桌子,“好像是有点快哈,你们什么时候玩到一起的啊?”

    “集训的时候。”莫柳欣已经想了好几天了,“我觉得,好像是因为集训的时候在外地太孤单了,才会很容易对人有好感,可是回来以后,我的那种感觉又变了,就是,又有老师家长管着你了,不那么自由了,就连喜欢也有些忐忑了。我不确定我有多喜欢他,所以我也不敢跟他说。”

    “哇……你想的真够多的……你看徐玥,她活得多自在呀,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一点儿都不像你这么藏着掖着的。”

    莫柳欣也羡慕徐玥,可羡慕没有用,她不是她,虽然会纠结,可她有自己的活法。

    转眼寒假就过去了,大二下的时候文理开始分班,还是15、16班的人,还是两个班,打乱了秩序而已。

    文理的选择是在放假前就已经定好的,新学期开始后就直接去到了新的教室,莫柳欣大部分好朋友都选择了理科,她背着书包去到完全不熟的新教室,好在能自己选择同桌,而她原本的同桌王婷婷也刚选了文科。

    不像是在集训时那么难以融入一个新集体,这个班里有一半是她原来的同学,还有一半也是叫得上名字的人,换班对她来说并没那么难过。

    报道那天交了作业就开始上自习,老师们都没出现,老夏只是吩咐了班长几句话就走了。下了第二节课的课间操也不上,这意味着他们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有几个“分秒必争”的男生抱着篮球就下楼去球场打球了。萧莞和徐玥拉着手站在文科班后门口找莫柳欣玩,很怕她在新班级不适应的样子。莫柳欣哭笑不得,指着屋内的王婷婷说:“婷姐罩着我,你们别瞎操心了行不?”

    正说着话,萧莞忽然停下来,然后撞了撞徐玥的肩,示意她看不远处靠着栏杆站的男生。徐玥一回头,就看见黄彦山不时地朝这边看几眼,大概是她回头的动作太大,意识到自己被抓包的男生摸了摸鼻子,专注地去看楼下那棵叫不上名字的大叶子树了。

    虽然徐玥没从萧莞和莫柳欣那里听说什么,可跟孟英打电话的时候,他说感觉黄彦山好像对莫柳欣有意思。她装作想起来这期黑板报还没写完的样子,推着萧莞让她去给自己帮忙擦黑板,演技拙劣地拉着小姐妹离开。

    走廊里没什么人,教室里也没什么人,黄彦山看徐玥她们都进了自己教室,想了想还是走过去,他刚靠近,莫柳欣就想进教室,他急忙喊她:“你等等。”

    她脚步顿住,眼睛不敢看他,“什么事啊?”

    “集训的时候你不是说我那个水笔挺好用的么,学校没得卖,我前几天买的时候帮你捎了一盒。”他从宽松的校服裤子口袋里掏出个纸盒子,上面的日本字莫柳欣只认识标牌。

    她知道这笔一支就挺贵的,低低的出声:“谢谢啊,这个多少钱,回头我给你吧?”

    黄彦山有些生气的样子,把纸盒往她怀里一塞,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身也回了教室。

    她拿着那盒笔坐回教室,一共十二支,她一支支的看了,拿着方形的修正贴给每只笔贴了个签,一二三四五……然后又都放回了盒子里。最后想了想,拿出贴着“一”的笔练了张字帖,流畅的触感和适宜的粗细让她有些开心,也不知道是开心些什么。

    文科班里几乎全是女生,仅有的四个男生简直就是班里的稀缺生物。开学第二周的时候,文科班又转过来一个男生,是黄彦山。

    他没同她说过,事实上,从那次他问她看见短信没有而她点头之后,他们就很久不曾联系了。

    他们高中有男女不同桌的规定,因此他成了落单的那个男生,一个人坐在靠门的最后一排,斜穿过半个教室就能看见她白皙好看的后颈。

    孟英和李林琛几乎每节课的课间都会跑到后门去找黄彦山玩,有时候是飞快地从门前经过拿个拳头大的纸团砸他脑袋,有时候是过去叫他一起上厕所。就像萧莞和徐玥担心莫柳欣没有朋友一样,那两人总是用很幼稚的出场方式引得黄彦山追着他们打。

    他们两个人并没有过多的接触,可每天都能在教室见到,每次见到都会笑着打声招呼,好像只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天慢慢的暖和起来,不过即使去掉了毛衣,那带着网层的冬季校服依旧肥大得要命,来阵风就能把自己吹的像个气球。

    整个教室都是穿着一样校服的人,可黄彦山觉得莫柳欣的校服好像和别人的都不一样,她的领子总不会显得太大,她的腰总不会显得臃肿,她走路时真的像是扶风的柳枝。

    春天容易让人发困,没有同桌的黄彦山上课时会觉得格外无聊,他手机里存了从其他同学那里拷来的小说,上政治课的时候为了不打盹,他就看小说解闷。只是看得太入迷,他坐的位置又太显眼,巡逻的年级主任路过门口的时候顺手就把他的手机给没收了。

    本来,他没放在心上,以前也有偷着玩手机被发现的同学,写个检查再跟家长老师保证再也不带手机了就行。

    可谁知道年级主任看了他的短信,那些他跟莫柳欣发的短信,甚至还有草稿箱里没有发出去的他偶尔的喜欢和想念也被看了。

    作为被侵犯了隐私的那个人,他甚至没有资格愤怒,老夏去别的学校听课了还没回来,主任只把他叫去了办公室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一番,大概是“你们都是要考一本的好苗子,怎么能因为这种无聊的事分心,明天叫你家长过来一趟。”

    他不怕被骂,可他很怕莫柳欣被牵连进来。

    因为老夏不在,主任让他先回去听课,“好好反省”,等明天再具体处理。

    这事一直折腾到晚自习,春天晚上的风开始不那么硬了,班里都知道黄彦山被没收了手机,从后门出入的时候都拍拍他肩说句“节哀”,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第三个课间的时候,莫柳欣也过去问了句:“还好吧?”

    黄彦山心情复杂,有些愧疚,可终于能说出来了:“他翻我短信了,看见我跟你发的那些了……”

    上课铃忽然响起来,莫柳欣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急促地小声说:“你先回去,放学再说。”

    一直挨到放学,甚至挨到值日生打扫完卫生,屋里没几个人的时候,莫柳欣才去找黄彦山,“他说什么?”

    黄彦山背上书包,在前面闷着头走路,莫柳欣只能跟在他后面。他们顺着楼梯一层层的往上走,顶上三层楼都是实验教室,他们一直走到最顶层,黄彦山才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莫柳欣觉得心里一凉,“他有说叫我家长么?”

    “没说,他说等老夏回来再处理。”黄彦山拳头攥得紧紧的,他忽然向前一步,把还在发懵的莫柳欣揽进了怀里。

    那是一个很生疏的怀抱,他的手和胳膊都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试着把她抱得离自己更近些,轻轻地安抚她,“你别怕,老夏回来了我会说是我纠缠你,你根本不搭理我的。”

    莫柳欣的背不再那么僵硬,她眼泪忽然落下去,侧着脸在他肩膀上把眼泪抹掉,笑了一声:“本来不就是这样么。”

    他也跟着笑,原本还提心吊胆的事情,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反正又死不了人,怕什么?

    他拍拍她的背,她直起身子,整个走廊只有一盏声控灯,因为两人长时间没有声音,那盏灯“噔”的一下熄灭了。

    黄彦山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把和自己分开的莫柳欣又给抱住,他头埋在她肩膀上,说话时带着紧张的颤音,“你也喜欢我的吧?”

    “嗯。”她觉得被他这样抱着的时候,她喜欢他,很喜欢。

    老夏把黄彦山叫到操场上训的。

    办公室里太多人,老夏觉得这种问题,还是给两个人留些面子比较好。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夏坐在水泥台子上,他那张黑黑的脸笑了下,牙显得格外白,“我又不瞎,好几次数学课莫柳欣起来回答问题,你都得盯着人家后脑勺看半天。”

    黄彦山没想到老夏早就看出来了,怕他诈自己,“她长得漂亮,我喜欢她也很正常。”

    “嘿你小子,还跟我嘴硬。”老夏用力捶了他肩一下,捶得他呲牙咧嘴的,“就是看她对你没什么回应我才没管的。不过看你们发了那么多短信,倒是小瞧你了,能让咱们班花对你上心,哈?”

    “没有,她都不怎么搭理我。”黄彦山站得老老实实的,“老师,你要叫我家长就叫,别牵连她了,这事真跟她没关系。”

    “屁话,我知道跟她没关系。你说你,你要是好好上课能出这些事?”老夏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他算是年轻的老师,他也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他能理解黄彦山的心情,可现在是主任抓的人,他必须得给主任一个交代。黄彦山这边的家长是肯定要叫的,至于莫柳欣那边,就算不叫到学校来,也得给家长打个电话说说情况,起码得让家长把手机给管起来了。

    叫家长那天是黄彦山他爸来的,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后,他去教室看了看儿子,事情黄彦山头天晚上在家里说过了,爷俩谈得很直接,黄彦山就跟他爸说喜欢班里一个女生所以被老师骂了。

    黄彦山给他爸指了指莫柳欣,她惊慌地转头时就看见那父子俩正在看她,她尴尬的笑了笑远远地说了声“叔叔好”,黄爸冲她点了点头,走之前敲敲黄彦山的头,“臭小子眼光还不错。”

    当情况到了不能更坏的时候,人的情绪反倒变得轻松。就像莫柳欣,之前觉得让她不安的那份淡淡的喜欢,这几天倒有安稳的感觉。像是要跟老师叫板似的,她不但没跟黄彦山保持距离,反倒比以前亲近了许多,有时候把买的零食分他一袋,有时候晚饭也会和他坐在一起吃。

    同学们在老师看不见的时候都小声起哄,可老师一进教室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好像这是一段全班人在谈的恋爱,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保守着秘密,又都以此为乐子互相开玩笑,在娱乐项目匮乏的年纪,这样的时光快乐又珍贵。

    真正的告别,总是不告而别的。

    在初夏尚未来临之际,黄彦山不来上课了。

    莫柳欣习惯了每天走进教室的时候看一眼最后一排他的位置,连续五天没有看见座位上的人,她从最初的不解慌张到后来的难过沉默,只是每天来和走的时候还是会看他座位一眼。好像他会突然出现,大汗淋漓地抱着篮球跟她说“别生气啊,刚才去球场了。”

    班里的气氛也是诡异的,有几个同学问莫柳欣黄彦山去哪儿了,得到她“不知道”的答复后都不再提这个人,于是这个人间蒸发一样的男生成了大家都不愿说起的话题。

    就连孟英和李林琛都不知道黄彦山干嘛去了。

    最后还是班长忍不住问了老夏,班长是上课前两分钟问的,班里的人差不多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侧耳听着,老夏扫了一眼莫柳欣的方向,最后对着班长说的,只是那声音跟讲课差不多,“去B市学习去了,他要出国。”

    哦,在B市。

    莫柳欣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跟自己说,就算是封闭学习,走之前发个短信总可以吧。

    可黄彦山确实是连发个短信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父母送走了。高一的时候,家里就商量好了让他去美国读大学,他也是同意的,也很认真地学了英语,只是后来喜欢了莫柳欣以后,他问她想没想过出国,她说家里人不想她那么小就出去,可能以后大学毕业了会考虑。于是黄彦山就跟家里变了主意,想在国内上大学。

    父母之前以为他只是孩子心性,压力大什么的想一出是一出,可是后来从老师那里知道他可能在和班里一个女生谈恋爱,一下子就联系到一起去了。

    因为家里一直很顺着这个儿子,使得黄彦山错误的估计了他爸妈,尤其是他妈妈对早恋这件事的惶恐。黄爸黄妈在周五小歇假那天直接开车从学校接了他送到机场,手机因为上次被没收之后他没再带在身边,都是放在家里的。

    黄彦山到机场的时候愣住了,问这是干嘛,黄爸只是叹了口气,黄妈则态度坚硬地告诉他要送他去B市参加学习班,她亲自送他去。

    机场大厅内,他听完父母的所有安排后,抿着唇就要往回走,被黄妈一把拉住胳膊不许他动。黄妈这几天的情绪似乎也到了一个临界点,她有些崩溃地哭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啊?我们是要害你么?出国这事不是早就说好的么?就为了谈那么个恋爱,连前途都不要了么?”

    黄彦山看见旁边有路人看过来,不想和他妈闹,低声带她去人少的座位上坐着,“妈你别这样,谁说一定要出国才有前途的?我在国内读书一样有出息啊,等大学毕业了我再去也可以啊。”

    “那怎么能一样?谁知道过几年是什么情况?谁知道以后的研究生留学生还值不值钱?这两年家里为这事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钱了?你每年那么多钱报的班说不管就不管了?你舅舅帮忙跑了那么多腿看学校查流程,欠下的情不用还?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黄妈越说越伤心,好像黄彦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黄彦山低头看着只到他肩膀高的黄妈,近距离看才发现她一直保养的很好的皮肤其实有很多细纹了,她这样不顾形象地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有哪个儿子看见自己妈妈哭的时候还能狠心任性。

    他心里有些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却不忍心再说话刺激他妈了。只好跟着黄妈上了飞机,这行程安排得滴水不漏的,刚落地就坐上了大巴去培训学校报道。那学校是全日制封闭式军事化管理的,从衣服到生活用品都是交费用学校统一的,黄妈把学杂费交了,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小山,妈妈已经四十三了,你别再让我担心了行么?”

    黄彦山目送着黄妈赶火车回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这学校封闭的特别彻底,电话都要一周排队打一次的,终于捱完第一周,他迫不及待的打莫柳欣的电话,结果她关机了。他不甘心的打了四五遍,都是关机,大概是上学没带。他有些失落,然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电话是黄爸接的,他原以为黄爸说他“眼光不错”是默认了他的感情,可这通电话又让他纠结了很久。

    黄爸说:“你出国这件事,你妈妈很坚持,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就不要再想别的念头了。至于那个女孩子,她是很好,正因为她很好,你更不应该耽误她,不管是这半年你要参加培训班还是以后你出国了,你们的感情都会分散她的学习精力,你要真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不如就这么断了吧,真有缘分,最后总会在一起的。”

    黄爸最后的那一句安慰说的跟没有差不多,黄彦山一方面觉得他爸说的有道理,一方面又不想就这么和莫柳欣分开,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什么事,最多就是没人的时候拉拉小手,她那样单纯美好的一个人,他连偶尔抱着她都有些不安——他们在老夏面前保证过上学期间不会谈恋爱的。

    不谈恋爱和分开,这是两回事。

    黄彦山躺在八人间的硬板床上,听着对面上铺的那哥们儿说梦话都是在背作文,翻了个身叹气,不知道她现在在干嘛,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

    他正想着的那个人,也在哀声叹气。

    莫柳欣放学回来看见手机的来电提醒短信,看到那个座机号码是B市的区号,想也没想就拨回去了,她心跳如擂,可却只能听见“嘟嘟嘟”无人接听的声音。

    那天以后,她再也不把手机放在家里了,每天开着静音放在课本下边挡着,直到一周后的下午,手机盖上的提示灯红绿黄的闪个不停。莫柳欣悄悄把手机放进兜里,打了个报告说要去上厕所。她几乎是抖着手在厕所里接起了已经停过一次又亮起来第二轮的电话,那边人一个“喂”字,她这飘了两周的心才算落地。

    她满腹委屈,“你在哪儿啊?”

    黄彦山看着窗外远处墙上为了防止学员翻墙偷跑出去玩的铁网,笑了下,“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呢。”

    莫柳欣本来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可那天话变得格外多,几乎把班里所有的趣事都说了一遍,她问他:“你那个班要学到什么时候啊?”

    后边已经有人在催了,他只好加快速度跟她说:“这个班要三个月,然后我得去S市参加一个考试,估计一直到暑假结束,等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就可以见到我了!”

    “那么久啊……”她还没来的及抱怨,听见他安抚她:“你自己好好听课好好吃饭哈,我下周再给你打!好了到时间了,先不说了。”

    电话被仓促地挂断,莫柳欣听见下课铃响起来,她推开厕所的门,看见徐玥正站在洗手池前,她一脸的同情,“听见一点儿。”

    莫柳欣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徐玥,脸在她有些肉的背上蹭了蹭,“我好着呢。”

    或许是逐渐加快的学习进度让莫柳欣感觉不到孤独,或许是越来越难的考试让莫柳欣没那么多精力去想他,也或许是每周那十分钟的电话和新学期他就会回来的承诺让莫柳欣有了盼头,他不在的那三个月,她除了上下课从后门他那个位置走的时候会有些想他,其他时间都和以前无异。

    只是在他去S市前最后一次给她打电话时,忽然抱歉地跟她说:“在S市可能没法给你打电话了,我妈跟在我身边。”

    莫柳欣想着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反过去安慰他:“那你就安心考试呗。反正我暑假也没得歇,全年级组织了补课呢。对了,等开学的时候记得给我带高三礼物!”

    他们想得简单,可真到了开学的那一天,最后一排的座位依旧空着。莫柳欣以为只是耽误了几天,可班里重新安排座位的时候,老夏为了让教室宽敞些,把最后一排的桌子给搬走了。

    莫柳欣跟着出了教室门的老夏一起出去,在他回头问她什么事的时候,她像是被遗弃了的宠物一样,眼圈红着问老夏:“老师,黄彦山不回来上课了么?”

    老夏看着他得意弟子,心里有些不忍心,拍了拍她的头,“他去HK考试了,听他妈妈说还要考好几次考试和培训,应该不会再来上课了,反正他也不用参加高考了。”

    其实莫柳欣也已经有些预感了,他家里既然要让他出国,上课确实没有用了,只是他之前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说考试一次就能过了,然后剩下时间就可以回来上课。

    时间是残忍又温柔的东西,四个多月的分开,她已经不如之前那样觉得难受了。只是桌子被搬走了,她连个念想的东西都没有。

    她强忍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问老夏:“老师,桌子能不搬么?万一,万一他回来上课,没地方坐……”

    老夏看着前头搬着桌子往储物室走的男生,喊了一声让他们停下,“放了教室后头吧,我批作业的时候用。”

    那是最坏的时光,那是最好的时光,已经感觉到热气的日子,吊扇呼啦呼啦地转着。莫柳欣写历史大题写的手腕都要断了,她抬头思考着最后一题的答案,忽然就走了个神,想着那吊扇如果转的太快忽然掉下来怎么办?

    这晃神也只有几秒钟,听到身边人翻卷子时发出的呼啦的声音,她连忙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笔尖和纸张摩擦发生窸窸窣窣的声响,淹没在全班同学类似的声音中。

    下课铃一响,所有人都长呼了一口气,有几个没写完的同学鼻尖积了汗珠了都来不及擦,嘴里跟最后一排起来收卷子的同学求饶“一分钟一分钟”。

    隔壁班的班长这时出现在前门,“轮到你们班拍毕业照了!”

    历史老师把所有的卷子整理了一下,笑着说了句:“真快啊,又是一届,走吧,我也去。”

    莫柳欣往外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黄彦山会不会出现,过年的时候他给自己的QQ留言说毕业照那天他一定会来的。

    快一年没有见了,她好像有点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他们从没有说过分手,其实好像也没说过在一起。她知道他去的每个城市,知道他每次考试的成绩,知道他申请的每个学校在哪个洲,还知道他每次文书写的不好被辅导老师骂狗屎。

    他们好像已经分别了许久,又好像一直在彼此身边。最长的时候,他四十五天才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每次电话都不超过二十分钟,每一秒的呼吸都舍不得停顿。

    队伍排了将近十分钟才站好,他们站在正对着学校大门背靠着主楼的铁架上,莫柳欣朝着大门口张望了半天,也没看见他的身影。于是照相师按下快门时,拍下的她就是一个脖子伸的跟鸭子似的蠢样。

    没来就算了,莫柳欣发现自己连失望这种情绪都已经没有了,王婷婷戳她后腰一下,“快走吧,下节政治课要抽查背会议报告,你背好了?”

    “啊!我昨晚背的今早就发现忘了好多!走走走!”她拉着同桌的手就往教室跑,连伤感都没时间。

    这天下午有体育课,已经“出差”了一个多月的体育老师忽然回来了,老夏把全班同学都轰到操场上让他们去放松放松。

    莫柳欣无所事事地往草地那边走,打算找个地方坐着跟女生们聊天,路过篮球场时,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黄彦山教她打球的样子,忍不住多停了一会儿,结果忽然就看见正和低年级几个男生打球的他。

    体育课是文科班和理科班一起上的,后头过来的同学也看见了黄彦山,孟英和李林琛几乎是扑过去把黄彦山给夹在胳膊下边转圈的。

    他们还在闹着,莫柳欣却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的。

    萧莞和抱着篮球走在后面的陆云旗也过去,惊喜地问他:“你怎么不早点儿来啊?我们上午刚照了毕业照!”

    黄彦山一笑眼睛依然是弯弯的,“老师通知晚了,我没赶过来,单独去照相馆照的,后头他们会把我P到毕业照上。”

    萧莞四下看了看没有老师,从口袋里掏出来手机,“来来来,咱们不用P,照个合照纪念一下。”

    “好呀。”黄彦山整理了一下被孟英他们弄皱了的校服,看着一直站在边上的莫柳欣,“你要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

    他们在篮球场门口那块有大叶子树的空地上照的,那时候徐玥和萧莞正闹得很僵,那时候新转来的陆云旗已经在黄彦山不在的日子里成了“四哥”,那时候好多事都和之前变得不一样了。

    可他们七个人站在那看了好多年都叫不出名字的大叶子树前时,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好像岁月不曾流失,好像友情万古长存。

    闹腾完了,黄彦山和莫柳欣沿着操场后头的小路一起走。单杠那里人少,他们就坐在水泥地上聊天。

    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他们连近况都不需要寒暄。

    沉默了一会儿,黄彦山告诉她昨天收到了他最想去的那所大学的offer了。

    “那很好啊,恭喜你啦。”莫柳欣由衷的说这话,纵然不知所措,可祝福是真的。

    黄彦山好像用了很大的决心,才把心里斗争很久的话说出来:“我走了以后,可能一年都回来不了一次,你……你别等我了。”

    他一直怕这话说出来会伤到莫柳欣,可是却发现说完这话后,他比她还难过,咬了半天下嘴唇才没丢脸的掉眼泪。

    莫柳欣站起来,身边的跑道上不时有人跑过去,也有扭头看他们的,可很快就离开。

    她走到他身边,他盘腿坐着,她蹲着,身子忽然前倾,在他嘴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她笑着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吻,也是最后一次,就像是,给这段感情一个曾经存在过的印记。

    那天的草地上有踢足球的男生们叫喊的声音,有乒乓球在台子上敲击的声音,有女孩子大声说笑的声音。

    黄彦山的耳朵像耳鸣了一般,“嗡——”的响了好久,然后,他听见风送来她离开的脚步声,一直忍着的眼泪还是没出息的落下来。

    他听见她说:

    “好,我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