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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沙漠列车

    “叔叔,难道世界就是一片沙漠吗?”

    女孩走下了门廊。

    眼前这个茫无际涯的沙地,无论是天空漂浮的尘,还是地上卷动的石,是彻底的黄。

    叔叔站在门廊边,望着女孩娟娟挺立的背影,“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传闻有另一个世界。”他沉思了小会儿,“也许是一片绿色的世界。”

    “绿色的世界?”女孩转身,歪着脑袋看叔叔。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绿色的世界。

    绿色是什么样的?是天上的云,还是滚烫的太阳,或者是地上数不清的沙子?

    那一定是沙漠里人们从来没见过的地方。

    这儿,人们搭起的土石房子既抵御不了白天的酷热,也抵挡不住夜晚的冰寒,唯一庆幸的是每几天会下一次雨,因此又养活了些沙果走兽,代代下来,还能勉强度日。

    “对,绿色的世界。”叔叔眺望远方,低声喃喃。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叔叔说的话。

    因为叔叔于她而言,便是最亲的人。

    她记事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父母了,只有这位叔叔,如同父亲一样照顾她。没有叔叔,她一个人在这片沙漠里,绝对活不到现在。

    而现在,沙子漫天飞舞,她穿着双小靴子,独自走在沙地上。

    如果说在这片苍黄的大漠上还能见到一点别的颜色,那只有这条纯银色的铁轨。

    无论经历多少年的烈日和沙暴,它安静地伫立着,犹如一条银灰色的长蛇,亘古不变地凝望着远方无际的荒野。

    林雪走到了银色铁轨的旁边,静默观察着它身上每一丝的花痕。

    很多年过去了,她仍记得那一天。

    四面八方都是红色的光,隐隐约约照在她脸上,头发上。

    天空里尽是飘渺的烟尘,偌大的人群站在轨道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问叔叔。

    可叔叔却拉紧了她的手,止住她前进的步伐,低语道,“等到时间了,你就会明白。”

    可这个时间要多久,林雪不知道。

    十年,她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直到这天夜里,林雪被什么声音吵醒了,不是平日夜里那种窸窸窣窣的风沙声,而是一种她从未听到过的奇怪声音。

    林雪翻转几次身子,还是拿枕头捂紧耳朵,可它却阴魂不散地贴在林雪的耳边,忽高忽低,又断断续续,那种声音……像是只在墙上的一个点上用指尖不断轻弹。

    她不敢睁开眼睛了,把头缩在被子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睡不着,想看看屋子里出现天亮前的蒙光没有,可又不敢露出头。

    那声响越来越烈,变得如密密麻麻的雨点。身后身前身旁……四面八方的墙现在被成百上千只手指有节奏地敲弹,它们快要钻进来了,在耳朵边发出咚咚声愈来愈近。

    她感觉到房子似乎都在微微发抖。

    忽然从外面冲进来另一种汹涌的声浪,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音响,就像……碾过天上的云涌来,要把一切都给掀翻,轰隆隆地在耳膜边嗡嗡震响,又像刀刮,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林雪倏地抬起头,石屋里微亮,不知为何,外面有光从石屋的缝隙里射进来。

    她深吸口气,一鼓作气冲到灯罩前,一把拉亮了吊着的灯泡,光亮瞬间占满整个屋子。

    她站在灯下,长呼口气,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声。

    推门的时候,她发现她的手指都在颤抖,竟然有些力不从心,大门纹丝不动。

    呼。

    林雪越发用力,终于推开了门,微红的光照拂在她的脸庞上,让她的眼睛发烫。

    原来有成百上千的燃灯把黑暗驱散了,整个沙漠被一种暖红的气氛所包围。数不清的人出门了,提着燃灯围在那条铁轨旁。

    纯银色的钢铁轨道上没有一丝锈迹,像横地而起的粗壮银蛇,刮擦着黄沙在荒野上奔驰,火光照在它坚硬的表面上,发出了水银般的冷光。

    可如刀刮耳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叫人心里都惊得一颤。

    那声音竟然就是沿着这条无尽的铁轨传来。

    如同顷刻之后将有狂风掀来似的,铁轨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微微地颤动,发出呲呲的声响,随时要碎裂般。

    林雪赤着脚在冰冷的沙地上,略微有些出神,倏忽间什么东西如烈火般侵上她的脑头,不知怎么的突然一阵眩晕。

    恍惚的黑暗里。

    她仿佛看见了一辆急速前进的列车,在顷刻间冲破了所有的阻力,越发的快,群沙在它身下疯一般地飞舞。她仿佛看到了数不清的秃鹫从昏暗的天际俯冲而下,它们竟然有三只眼睛,那只本不该属于它们的眼睛正发出幽绿色的光,痛苦地嘶叫,在黑暗里像是幽莹的绿色流星落下。

    铁轨从它的正中折断,成千上万道裂缝向四面蔓延,瞬间粉碎。那辆高速下已近模糊的列车没有任何减速地飞向天空,空气像要被撕开!车身上下擦出猛烈的火光,火焰迅速地开始燃烧。

    林雪几乎感到快要窒息,突然听见叔叔的喊声,胸口像被重重一击,猛地一个踉跄退步。她全身冰冷,可又惊恐得满身是汗,浑身都在发抖。

    人们正提着燃灯在那条银色的铁轨旁,温热的火光照在她的衣裳上。天上的月光如水般平静,叔叔站在她的面前,担心地望着她。

    她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

    “小雪,你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

    “叔叔,我害怕,发生什么了?”林雪眼睛里带着深深的迷惑和恐惧,不停慌张地左顾右盼。

    “小雪,你先回屋休息吧。”

    “叔叔,我想知道怎么回事。”林雪一想到刚才涌入脑里的可怕的“梦”,不禁一阵后怕,那究竟是什么?断裂的轨道,飞驰的漆黑影子,数不清的三眼妖怪。

    叔叔走近她,把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转身注视着那条铁轨,表情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又像是惊愕。

    “它……来了。”叔叔止不住地喃喃。

    说完以后,他又紧紧盯着那条铁轨。林雪能感受到叔叔握她肩膀的手越发地使力。

    林雪也拧着眉毛,顺着叔叔的视线望去,迷惑地问,“它是什么啊?”

    “那列车。”叔叔说。

    林雪心头一震。

    刚才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是一列车,在断裂的轨道上,四分五裂,似乎有无数的刀碰在一起摩擦,刺耳的响声划裂空气。

    “那个据说可以抵达另一个与众不同世界的列车。”叔叔缓缓说来,“每隔十年才会来一辆。”

    “另一个世界?”林雪刚刚扬起头,转瞬之间,她听见了人们的尖叫。

    刀,轨道传来的尖音犹如锐刀,尖利地刺进耳膜。

    林雪猛地捂住耳朵,抱着头蹲在地上,一颗心在刀声下紧紧揪起。

    终于,那可怕的声音停下了。

    林雪还不敢站起来,俯下的余光往外扫着。

    “也许,它驶向的是那片绿色世界。”叔叔说。

    “绿色的世界?”林雪忽地站起来,一瞬间仿佛忘记了先前所有的惊惧,轻声开口。

    “但小雪,你听见那些可怕的声音了吗?也许它驶向是万丈深渊,就一如这些刀声一样,终点的地面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锋刃。”

    “啊?”林雪眨了眨眼睛,“那它到底开向哪里?”

    叔叔摇摇头,“踏上去过的人从未回来过,没有人知晓它的终点。”

    “哦。”林雪点头,却又低下头,盯着光着的脚丫,手掌不自觉地握紧,却又松开。

    叔叔一笑,“它来了以后停不了多久便会离开,那些可怕的声音就会通通消失的,小雪,你不用怕。”

    林雪又点点头,眼睛里有光在不停地变换,又像是畏怯,又像是渴望,眨了许多次,终于沉默了下来。

    外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只剩下铁轨微微颤动的声音。

    “叔叔,我想先去回去睡会儿了。”林雪说。

    她轻轻走了回去,把门关的紧紧的,然后背靠在门上,愣了好久,身子都慢慢滑到了地上。

    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一样,她眼光迷离。

    你说,绿色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她心想。

    但她又会想起梦境里那破损的轨道,忍不住微微地颤抖。

    林雪一不小心抬起了头,忽然看见了吊在半空里的灯泡。

    原来连这里灯光的颜色都和那些沙子一样啊,黄得恍眼。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露在外边的脚趾,雪白的发亮。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着,一只一只的数着,就像小朋友睡觉时总数绵羊一样。

    也不知道这样扳了多久,她似乎终于觉得不能再这样数下去了。

    她停了下来,猛地缩回手。

    林雪撑着地站了起来,在床头边想了一会儿,然后径直地走到了衣柜旁,利利索索地选出几件衣衫和两套被子,叠好后装进了行李袋里面。

    弄完这些以后,她支着下巴坐到床上,直直看着前面,像在发呆,似是定定看了黑夜里如银蛇般的那条铁轨。

    它正在原野上飞驰,整个大地都在震动,千万的尘埃都在翻腾。

    她扬起脑袋,握住一把剪刀,刷刷地把自己耳后的头发剪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来干练的男性短发,又挽下来前面的头发遮住了额头,不仔细看还不分不出她是一个姑娘,更像是一个男孩。

    ······

    那些人还没有散去,有人把耳朵凑到铁轨的旁边听,下一秒惊得跳起来,隔得太近,刀割般的声音传进来,犹如濒死者的哀嚎遍野。

    是那列车。

    它确实又要来了,那列不知是通向新世界还是地狱的列车。

    它经过时发出的声音太可怕了,每次到来都不同。上次像是毒蛇爬在耳边嘶叫,上上次像炭火灼烧着耳膜。

    那个说列车可以开向新世界的流言已经无从考证了,据说是几代前沙漠里一个疯疯癫癫的神棍临死前念叨的,他说他是从那个瑰丽和伟大的世界回来的,那里无与伦比,无可想象……,他瞪着个眼睛,但还没说完后半句就咽了气。

    每一次都有人犹豫,但也有人登上去。

    登上去的人眼神毅然决然,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是的,哪怕只有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会有许多人渴望那片绿色的世界。

    而这一次,又究竟会有多少人踏上它?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将离开这里。

    ······

    “叔叔,我要走了。”

    “小雪,你要去哪里?还有,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林雪摇摇头说,“去那里。”

    “去哪里?”叔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表情逐渐严肃。

    夜很深了,林雪想沿着沙地里的一条小路走最后一次,她马上就要去一个新的地方了,也许是另一个世界。当她披上一件厚皮衣走出去的时候,地面冰冷,叔叔正在站走廊的尽头,同时看到了她。

    “列车。”林雪小声说。

    叔叔脸色苍白,止不住地往前走了几步。

    “叔叔,答应我吧。”

    “你不怕吗?叔叔都怕,几十年了,也未下过一次登上去的决心。”

    “最开始我怕,可现在我不怕了!”林雪眼光闪闪。

    她接着坚定地开口,“我想去看看那个绿色的世界,它会是什么模样。”

    “那个绿色的世界?”叔叔喃喃。

    “对,那个绿色的世界。”林雪目光坚毅,看向了叔叔。

    叔叔一愣,眺望着远方。

    可他最终笑了,“小雪长大了,已经能做好自己的决定了,你无论想做什么叔叔都支持你。”

    “叔叔,谢谢你。”林雪轻声说。

    “小雪,你怎么出门又不穿鞋啊。”叔叔温和地摸了摸林雪的头,“你要走了,叔叔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能送给你,来,跟着叔叔走,这个一个小玩意儿权当是……我最后的祝愿。”

    它被安静地放在了林雪的掌心中,月光使它表面笼罩着一抹淡淡的蕴彩。那是一条蓝色的项链,中央的的星状小石在风里微微抖动着。

    再见了。

    ······

    那夜过后的第二天正午,列车真正地抵达。

    正午的大漠,黄光刺眼,磅礴的热气像被一瓢大勺从天上泼下来,天际线一片铁青。

    一个小小的女孩轻着脚步走到了铁轨跟前,擦干额上的汗。

    “叔叔,请保佑我,我一定会到的。”

    她放下了行李,闭着眼,双手合十,虔诚地默念。

    不仅是她,有许多的人站在铁轨面前,女孩在他们之中。

    我走了。

    林雪提起来行李袋,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那个小石屋子被一个铜小锁锁住了,也许下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灰尘了吧。

    叔叔站在旁边石屋的高台上挥了挥手。

    林雪咬了咬嘴唇,毅然决然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她有信心,哪怕会走上一条布满冷刀的道路。

    列车到了,嗡嗡作响,四面八方都涌来红热的光芒,一如当年。而勇敢的人们已经涌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