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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狗

    每个人都会去寻找意义,在寻找的过程中迷路,雾气将他们完全的掩盖住了,四周是模糊的景象。然后慢慢的,就会质疑,质疑自己的存在,质疑世界的存在,质疑宇宙的存在,质疑神明的存在……

    意义就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留。他们抓着不同寻找的现象视为意义的痕迹,然后痕迹引领他们进入了迷雾中,他们又一次的迷路再去寻找痕迹,再去寻找意义……

    “周而复始的。”白狗仰头看着屋顶,五颜六色的石头散发出来的光将这里覆盖成了一个迷幻的世界,人们走进了这里像是迷了路一样的不愿意出去。

    “我比较贵的,虽然是个老女人了。”女人走到了对面给自己点起了一根烟。

    听到声音的白狗坐直了身子,从兜里拿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石板放在了桌子上“想要问问你,关于昨天在你们这里死掉的那个女人。”

    女人看着桌子上的那个小石板,散发着暗淡廉价而诡异的红色,活像是混入污泥中的血液一样“这种事情问我也没有什么用,这里不过是个低贱的妓院而已,全部都是靠出卖身体而活着的女人们。”

    女人指了指一旁,台上的妓女们用力的扭动着身体,台下的男人们喝着酒大声欢笑着,手还不住的摸向舞台上裸露着的脚与大腿“那些男人们只是扔下钱进来,再扔下女人出去罢了,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跟我们说,所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样,是不是有很多眼熟的,那台底下的人。”

    白狗也在看着那个舞台,台上的光要更加的明亮,绚丽与刺眼。他用手掌挡在自己的双眼前面,台上台下疯狂的人在他的指间隐现“你这里有些吵,光也刺眼。”

    “他们要的就是这种吵闹和耀眼。”女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的男人“你应该也去试一试,坐在台下。”

    白狗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我不喜欢坐在光的底下。

    女人看着对面的男人眼神突然褪去了那种慵懒的感觉,像是发出了两道能够将人灼伤的光将她狠狠的刺穿了,他将手里的杯子用力的往屋顶丢去,用来照明的石头被砸了下来碎了一地。

    女人尖叫了一声,身体自然而然地蜷缩了起来。

    四周嘈杂的声音并没有被这里的意外而影响。

    “你最好没有骗我。“白狗站了起来,手里拿着自己的石板像是在拿着狗牌一样。

    “我就那么像骗子吗。“女人看着对面站起来的男人,侧面的光让他的脸一面暗一面亮。

    白狗踢开了脚下的碎石转身走去。

    “你一点都不像啊,一点都不像狗。“女人突然冲着白狗喊道”他们不都是叫你白狗吗?“

    “你不是知道的也挺多吗,对来到你这里的人。“

    ……

    回到家的白狗将窗帘拉死,夕阳被挡在了外面。

    他将衣服脱掉扔在了地上,只留了一件白色的背心穿在了身上。说是家,不过是用来睡觉的场所罢了,整个房间里空空荡荡。一张贴着地面的床垫,一个靠在墙边的桌子,桌子上摆着几瓶酒和一个酒杯,墙上挂着一个由石头磨成的镜子。

    “家”这个字像是被赋予了深远的意义一样,不适合用来称呼白狗此刻呆着的房子。父母,妻子,女儿,这里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穿着白色的背心,喝着桌子上的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能从他的那双眼睛中看出什么?从瞳孔中一直深入,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身体意识和灵魂被瓦解成了粉末,粉末有变成了空气,最后剩下的只有虚无。然后宇宙还是一样在运转着,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星星的不停的闪着光,地上的人在干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干的事情。

    白狗猛地闭上眼睛,从陌生的世界中将自己拯救了出来。和自己对视对于白狗来说很危险,然而他还是在自己的桌子前挂了一面镜子,早上出发与晚上归来,他都要与自己对视一遍,提醒着自己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精神。

    然而精神与现实的界限还是在不断地模糊,白狗行走在边缘处不知道下一步迈进的究竟是哪里。

    他将刚刚拿到的资料在桌子上展开。资料上记录的是一个高楼上的官员的死亡情况,独自一人在他的办公室里,悄无声息地死去了。白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资料翻来覆去的看不出什么信息来,真正有用的消息也从来不会写在资料里。

    只是他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种感觉,这人的死一定与妓女的死有关联。这是他的长处,莫名其妙的直觉指引着他去寻找着某些东西,就如同狗的鼻子一样。

    “你一点都不像啊,一点都不像狗。”他的耳边又响起了离开是妓院里那个女人的声音。

    明明就很像。自己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时间太长就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名字叫什么了,只记得别人给的称呼,白狗。

    咚咚咚。

    白狗猛地看向门口,飘离在世界的边缘他似乎不能确定门口究竟有没有人在敲门。然后敲门声又一次的响了起来,此时的白狗才缓缓地走了过去打开了房门。

    江春勉强的挤出来一张笑脸,对着白狗做了一个喝酒的手势“一起吃个晚饭吗?”

    ……

    这个小饭馆的人很多,多到白狗都有些诧异,这个不大的地方是如何塞得下这么多的人的。人一多环境自然就会变得嘈杂,各式各样的人说着差不多一模一样的话,你分辨不出来什么话是出自于什么人的口。

    如果都是嘈杂的话,白狗更喜欢这里的嘈杂,在这里的是地上的人在吵闹,而不是天上的人。一天一天的,关于天上的那些人他早就已经见够了,也听腻了。

    “现在就是在做着些不用动脑子的活,将文件从这里搬到哪里,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这些机械性的动作甚至不用大脑去控制,将我的手切下来的话自己就会动起来。我一天到晚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这个空闲下来的脑子得去思考一些事情啊,不然就太难熬了。”

    “然后呢,你思考了什么。”

    “思考了太阳神,在这个太阳城里,大概是全世界唯一的一个能够见到太阳的地方,太阳神就应该住在这里吧,在城中央的那个高楼里面。并不是啊,你也知道我也知道,里面住着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江村望向窗外面,看着天空上的月亮“所以我就在想那太阳是什么,月亮又是什么。”

    “怎么能够想的出来。”白狗说到。

    “对啊,怎么能够想的出来呢,太阳月亮离我们太远了,从出生开始去想,想到死都想不出来啊。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白狗一边喝着酒一边用眼睛轻轻的扫过江春。对方的头一直低着看向桌子眉头紧锁,偶尔抬起脑袋来,目光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涣散。白狗有一种感觉,江春在向自己隐瞒着什么。

    江春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的话,白狗基本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认真的听着。桌子上的酒瓶越来越多,江春脸上有些发红,但是白狗还是和他进来的时候一样没有变化。

    “我想问一下你。”江春对白狗说到“我去找你为什么愿意和我一起出来,吃饭喝酒什么的对于你来说明明是一个人更加的自在吧,为什么还能这样认真的听着我在唠唠叨叨的说这说那的”

    “我需要有人能够将我和这个世界联系起来。如今我已经处在危险的边缘了,但是这种情况其实在我进入到太阳城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我在渐渐的被一个非现实的世界给吸引过去,已经分不清边界了。”

    “那我帮到你了吗?”

    “当然,但是恐怕只是在帮我拖延时间而已。问题出在我的身上,别人不能彻底的治愈我。”

    “我今天分手了,明明交往了那么长的时间。”

    “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要对我说的事情吗?”白狗看着对方。

    江春沉默了一下,那就是沉默,白狗分辨的出来。“没有了。”

    “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事情吗?”

    “最近在做什么?”

    “最近死了一个妓女和一个高官,我在查这件事。”

    “谁是凶手,找到了吗?”

    白狗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对于我来说谁是凶手并不重要,寻找的过程才最重要。”

    ……

    白狗来到了太阳城的城门前,整个一共有四个城门,它们被建的又高又大,太阳的标志被醒目的刻在了上面,周遭再用着精致的花纹装饰着。建造城门的材料用的是坚固而美丽的矿石,阳光照射在上面像是流转着奇异的光。

    黑暗与光明,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将城内和城外分割开来。白狗想着要是自己的界限也能这样清晰就好了,然后他又忽然的意识到其实是在自己跨越了那道界限之后才对自己的界限产生了模糊的。

    他将代表着自己身份的小石板递给了看守城门的人,对方却并不在意。

    “无论怎么样也好,有想要问的就抓紧时间吧。多了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知道的东西你大概一样也知道。”

    白狗看向对方的身后,看门的人慵懒的靠着墙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大门紧紧的从里面扣死,外面的人谁也别想要打开。白狗是想要来问一下关于偷渡者的事情,妓院里的妓女们大多都是偷渡而来的人。

    “偷渡?你看这墙壁和城门,不会真的以为它们华而不实吧。一开始建造的时候城墙就被造的很高很厚的啊,说是要抵挡野兽嘛,要让它长久的伫立在这里,在没有了野兽之后也根本没有想要拆掉的意思。”看守城门的队长摇头晃脑的对他说到“谁能够偷渡进来?要从地底挖进来吗,还是从空中飞进来。除了神赐者们谁也做不到,那么神赐者们需要偷渡吗,他们是被太阳神恩赐过的人,堂堂正正的走进来就好了。”

    这时候守城的人像是忽然收到了消息一样,一扫刚刚的颓废,所有人都站的笔直,城门被缓缓的打开了。一个马车从城外驶了进来,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白狗看着坐在车里的人,威风凛凛的。

    “你说他们身后那些马车里面会不会有偷渡的人?”队长并没有看着白狗,似乎连嘴巴都没有怎么动,用着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着。

    待入城的队伍离开后,白狗也离开了这里。他顺着城墙的边缘缓缓地行走着,一排排低矮而破烂的房子依靠着城墙而建,但是又离着城墙有一段距离。墙体是神圣而不可破坏的,那道窄窄的距离对于太阳城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白狗能够从边缘处一眼就望到城中心的高楼,此时正是中午,太阳楼顶要将天上的太阳戳破了一般。

    ……

    白狗的调查似乎将上面的人烦恼的不轻。他被明确的告知不要再对妓女的死进行调查了,专心致志的来把那个官员的案子查清楚。好在在这个调查的队伍里他从来都是独行的那个人,他在做什么没有人关心,他在哪里也没有人关心。

    白狗将那个妓院里偷渡的人调查了个清楚,大多都是前因后果皆不明显,好像一堵重重的墙将她们的信息挡在了外面。就像是太阳城的城墙一样,坚硬无比。但是最后还是被白狗找到了进门的方法,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自己现在是那个坐在马车里的人,威风凛凛的进入了城里。

    他找到了偷渡者们居住着的地方,她们大概都被安置在了一起,在太阳城最边缘的一个角落里面。昏暗的房子,窗帘紧紧的遮住了阳光,垃圾衣服与饭菜都混在了一起。这里大多都是女人,还有一些女人们在喂着孩子。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群人将我们塞到了马车里带进了太阳城,然后就在那个妓院里面一直呆着,你来找我们是要做什么?”

    白狗看着她们的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然后默默地走出了这里。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整个事情的脉络似乎在他的脑海中渐渐的成型。再差最后一步就可以知道谁杀了谁,谁又因为谁而死。

    但是对于白狗来说结果并不重要,寻找的过程才重要。他做这份工作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只是在寻找而已。

    “你在寻找着什么?”远处似乎飘来了死去的老探长对自己说过的话。白狗望着天空,用手挡着刺眼的阳光,他看不清路,意义或许在阳光白云之上,太遥不可及了,应该是找不到路,没有一条路通往天空的。

    他只是一条狗,他自己给自己一个狗的意义,用那个灵敏的鼻子去寻找。

    “你在看什么?”女人在白狗的身旁问道。

    两人坐在了一个大树底下,繁茂的树叶遮挡住了阳光。白狗认得这个女人,他刚来太阳城的时候借住在江春家旁边的屋子里,而对面住着的就是这个女人。她是江春的女朋友,现在应该变成了前女友了。

    “还不是因为妓院里的那个女人,江春好像被迷了心窍一样,还以为我不知道。”女人坐在白狗的旁边抱怨着,微风将两人头顶的树叶吹的沙沙作响“好凉快的风。”

    白狗目视前方什么话也没有说,有些东西似乎不需要刻意的去寻找,对方就将它们送过来了。

    ……

    “白千门。”

    白狗忽然从梦中惊醒,他坐在床上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拉开了窗帘来到了桌子前。

    月亮的微光从窗外滑落进来,透过墙上的镜子他模模糊糊的能够看清楚自己的脸。他回忆起了自己的名字,白千门,自己的女儿愿意这样叫自己。

    “要叫爸爸。”妻子用柔和的声音对女儿说到。

    “白千门,白千门,白千门……”叛逆的女儿用她那稚嫩的声音反反复复的叫着白狗的名字。

    他不愿意回想起来,所以还是将名字忘记吧。

    第二天早上白狗来到了江春的住处,他并没有敲门,只是在门口处等着。太阳渐渐升起,阳光笼罩着整个太阳城,白狗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抽着烟。他很瘦,又很高,仿佛可以透过这个皮肉看到他的骨骼一样,微微的佝偻着腰,眼睛总是盯着一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打开了,江春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白狗在外面等着,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眼神中好像很平静,就仿佛知道对方要来一样。

    “晚上一起吃个饭吗,就在上次咱俩约的那个饭馆里。”白狗问道。

    “行啊,怎么突然来找我了,一般不都是我去找你嘛。”

    “要常常和这个世界联系啊,没有你的话我就更加的模糊了。能来吧?”

    “当然。”

    当天晚上白狗一直在饭馆里等到了关门,江春果然没有来。后来白狗带人去到江春的房间里的时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金色的人形标志,不知道为什么白狗看到那标志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巨人。

    金色的巨人。

    白狗经常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江春离去之后谁也无法阻止他消融于这个世界上了,现实与非现实的界限彻底变得模糊,他真的分不清哪边是哪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