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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那生死别 (叁) 第三节 接引

    插戴的簪子那麽粗糙又俗气!原来是他啊……老了一点也不帅,高高长长像条木柱子一样,没味道。但平凡的一招竟配合得这麽厉害,这份互通的心意,能不令人羡煞?看见妳得到了,我也心安了。李晚雪瞥了一眼想着。

    接引台,是通心洞其中一段露出地面的山谷道路,湿气重时常有轻烟嬝绕,正中隆起了块广而平巨石,形似望台,故传是接引仙家临降之地。石台上的李晚雪迈前,目光向场中一扫,在场逾百人士登时像被冰封。“我早吩咐了纤,不变峦盟已没有林朝英的名号。”声调平淡不洪亮,但清楚送入每个人的耳内。“这裡每个人,可能对李氏始祖相家的观感各不一样,但都会肯定她带领遗民和山峦洞民,立了安身之地,自此抬头做人,不受欺侮。这,得来不易,守之更难。倘若,我们稍不团结,她给予的就瞬间崩塌。因此我们每一盼、每一思、每一动,当牢记她如何步步艰辛走来。纵然时代改变了,新一辈意欲改进,亦须毋忘她付出一切的苦心。”如我的生存,是成就妳的幸福。“身为她的继承者,捍卫她赐予的成果至上,坚定遏止任何的危害,绝不姑息丝毫侵犯。就算是我,也无例外!”祖母,一切叛逆的惩罚,由我李晚雪承担就够,赦免后人吧!

    “住手!”站在右末端的李云閒,飞扑过来阻止,李晚雪身后的李自纤才警觉了。抱着仰面倒下的李晚雪,李云閒轻声道:“自断了心脉。”李自纤脑裡骤生悲伤和徬徨,跪下牵着李晚雪的右掌,不断哭叫,道:“相家,相家……”李晚雪怜悯地望了李自纤一眼,暝目而逝。

    曹开秀喝令在场人士,道:“把我们李相家气死了,擒住那叛徒和宋猪!”

    在李晚雪说话时,王重阳抱着晕厥了的林朝英悄悄后退,待闻此传令,忙改扛她于肩,持剑左支右绌应付狼奔蜂涌的群众。眼前人群突然散开包围,原来不知何时狗儿混入当中截击。她施展“虾鬚钩”棒法,挥动棒子末梢的皮鞭:圈、抽、扫;忽尔捲鞭缠柄,再倒转使出棒法:点、噼、撩。出招诡异准狠,她迅速冲破了缺口,与王重阳会合了。人群后方突传出山林起火,王重阳与狗儿对望了一眼,由她殿后,逃回洞裡岔道。

    浓烟渐涌入通道,视野渐迷濛,狗儿丝毫不受影响,并能指示王重阳前行路径。王重阳讶异,纵然她触觉敏锐,对环境也未免过于熟识,试探道:“须停下来,看看她的状况。”狗儿道:“照脚程,再走一刻钟,便有个隐蔽石窟,可作休歇之用。”果然,她在前面两块石壁交叠之间,找到了罅缝,低头进了去,片刻后现身出来,示意王重阳递林朝英给她。

    王重阳进内,见狗儿已将林朝英放在垫了野花杂草的石面上,忙验视她的气息和脉象。之后,向狗儿道:“外婆的事情,过度哀恸,血气逆行心肺,以致晕厥。”狗儿道:“不,是旧患復发所致。”王重阳微感不快,但欲知原委故问道:“旧患何来?”被狗儿瞪了一眼,不禁一怔。狗儿一咬牙,扼要地道出林朝英遍寻秦岭,于骊山雪崖摔下之事。

    这仅是那八年内的其中一折!其馀的未敢想像也愧于面对,怪不得狗儿怒目相视。不值得!妳实在不值得,这般待我。唉,若不是我闯了祸,或坚持劝妳伺机救人,妳外婆也不会被气死当场,我……

    王重阳扶起林朝英,从她的风门、肺俞、心俞三穴之间传输真气,助她调匀血气,恢復清醒。岂料不消半炷香,林朝英便混身冰冷,不断打颤。狗儿劝止,道:“此处不宜久留,先摆脱追捕再觅地料理,亦未为晚。通往地底水道的入口该在哪儿?”游目四探。王重阳忍不住问道:“为何妳对此处这麽熟识,像是早有安排?”狗儿道:“卢恩殊告诉我的。他说那笨……我家姑娘定必憋不住闯这裡救人,他还说我貌丑,须防惹人注目。”王重阳何等懊悔没有劝林朝英听从他的话,道:“你们还约定了纵火脱身之计?”狗儿道:“算不上是约定。卢恩殊命裴吉这个时间到此处『烧野草』,警告他若然引发火灾,便往这石窟躲,此乃『悬阳洞秘筑之逃生暗道』,还对裴吉说『沿路到地底水道,乘小舟滚出山峦,再莫回来惹他嫌烦。』”王重阳当然听得出话裡含意,沉吟道:“既然这裡另有通道,循气流可侦查到。”

    二人四周搜寻,王重阳终在北端乱石堆中,窥探到背后果然有一孔洞,运劲挪移阻碍的几块岩石,心想:“若单靠狗儿,纵使知悉路径也枉然。”听毕狗儿禀报外面状况,王重阳与她合力抬林朝英进那孔洞。狗儿待王重阳揹起了林朝英,再拿他的外套小心翼翼捆稳林朝英于他身上。王重阳持剑前行,除了路面逐渐湿滑以至有不规则积水流过外,沿路并无异样。

    走了约半时辰,豁然开朗,他们步进了一个数十丈高宽的大岩洞,低头见底部有条流水汩汩北淌。再走了个多时辰,终抵达水边,王重阳发现石滩暗处,有一用油布包裹着的长物,料是卢恩殊口中的“小舟”之际,狗儿已揭开了油布,并打算推小舟到水裡去。“慢住。”狗儿诧异地望向他,王重阳想了一想,道:“卢恩殊敌友难辨,按他的指示而行,可能是自投罗网。在这裡稍作拖延,既好好整理思绪,倘使他们设了圈套或许亦有所松懈。”狗儿点头,道:“趁此我助姑娘行功,希望她能恢復清醒。运功时,我俩仅穿亵衣,请世雄大哥在外把关。”王重阳安置二人于一石壁后,便搬小舟到水边,并作检验。波光水影间,彷彿仍身处开国公府的洞底,心想还留在那裡的话多好,当时何苦费尽心力逃出……抬头望,忆起墓中的那处,又想假如没有创出“金童剑法”,便没有并剑御敌,事情会否有改?

    一股暖和从两臂流入,虽把飘荡旋风雪捲中的我牵扯回来,仍觉不踏实,动不了也不想动。外婆妳怜我孤哀,自幼便顺我意愿,甚至鼓励我“为所欲为”,每每为我遮挡非议和抨击,今天妳终尝到让我任性妄行的恶果,后悔吗?没有妳的支持,真不知该怎样走下去……就乾脆不动!……腹部涌出的那股寒气,挤压着胸口,有点麻痺人觉昏……昏昏沉沉睡了一阵子,感到被抱着前行,那胸膛上的温暖,一经靠倚,种种辛酸、悲伤、孤寂本应消解,何解如今失了效,像有什麽隔阂?你嫌弃了我?嘿,我不怕!……晃荡不停,犹如当日置身于石箱内。唉,若非心存保持现状,此刻我俩之间会是更紧密或是更疏离?竭力地睁开了眼皮,眯缝中触碰原本凝神注视的双目,竟立刻熘向别处。你为何迴避我?外婆的事……刹那间被寒气反噬,又陷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