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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此情未断 (壹) 第一节 冤魂

    有奋勇之兵,惜欠善于驾驭他们的良将。当权、统率者们,空言光復故土,各家暗自盘算私利、保存实力,以致将帅失和沮挠了军心。最后,造成了隆兴元年五月廿三日“符离之败”,重创宋军北伐的转捩点。

    书信突然断绝了两个月,林朝英萌生一份不祥的预感,即携狗儿从翠华山启程,赴宿州前线查探,得悉符离一役后,王重阳便离开了北武团。林朝英明白他并非畏战而是厌战了,这一趟押下的,比楚州的更大更重,亦输得更惨更彻底。狗儿惶恐她又要花多少年时间寻找他,喃喃地道:“遮莫又躲藏于活死人墓?”林朝英冷冷地道:“乌龟自然缩回壳子裡。”定要揪他出来面对!面对我,面对我俩的承诺,面对其他人和事……莫论他将面对怎麽,如何面对,重点是他肯面对。

    狗儿觉得她在犹豫,在害怕……反正沿途故意磨蹭,花了个多月才抵终南山。时已十一月廿二,群山峻岭之间,尽是枯萎的灌木,光秃秃的树干,出奇的静寂像整座山沉睡了,但林朝英却想:他应该醒了。

    穿过了像兵士列阵的茂木,经过了花丛、山坳,来到了草坡后另一个林子。林朝英忆起当天重遇时一前一后而行的情景,心中有感:我俩出去走走看看,熘了一个大圈才回到起步点。

    踏进林子不远,便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左相汤思退急于求和自坏了边备,如今金军佔回北伐军的收地,兵临长江!”关祖美向着墓穴入口叫道。孟汉光接着叫道:“要是你怨怼李显忠将军,三度拒纳你的进言,但兵败符离,原因複杂,实难断定。况且事已铸成,惟今应号召各界抵抗金贼南犯。”久久没有回应,揭五山焦燥地叫道:“协助知楚州魏胜拒敌于淮阳,维武盟已伤亡惨重。加上『孙博乐叛变后失踪』那事件,严重影响了根基。王世雄,现在正需要你振臂一呼,发挥『义守楚州第一人』威名的时候!”

    树梢上窃听着的林朝英,心裡发笑。途中耳闻目睹的:北伐重挫,士气散涣,主和派迅速再度抬头,民心由恋战变成灰心意冷,渴望安宁。维武盟、扬武帮等,标榜主战救国的组织,一落千丈,流失大量支持。眼看穴口依然寂寂无声,他是听不到?无心理睬?真的在墓中吗?待见关祖美与孟汉光,步下最低那一台阶,从杂草枯枝堆中,拉扯出周伯通,始觉心安。

    周伯通揉着惺忪睡眼,嚷道:“早说过,他踏进这坟墓,马上被裡面的鬼怪吸掉了魂魄。”接着,他呵呵一笑,态作阴森地道:“这刻,他可能正与水鬼厮混。”说罢,双手捂嘴转身便跑,被孟汉光拦阻,露出非常痛苦的样子,道:“你们再迫我也没法子,肚肚子……疼啊……快来不及了!”一个箭步,绕过孟汉光,周伯通蹬上左边的石壁,在几株树之间消失了。

    埋伏了四天才逮住他,关祖美后悔应听揭五山之言,把他綑绑。

    狗儿树冠居高临下观察,道:“秘道入口必在那株榕树之间。”林朝英道:“我绕到那边查察,妳在这林子和山坳等地,仔细看清楚。”忆起周伯通的说话,提醒道:“注意任何水源有否异样,一个小洼地也不容错过。”

    林朝英花了近四个时辰,搜查左边石壁上的树林,毫无发现。抬头望,红日渐落在前方山峰,景致甚美,便信步登上绝顶。放眼俯瞰,远处有一大片翠绿林子,在夕阳下、枯黑颓木环绕着,格外优美怡情。于一块大石旁边坐下观赏,脑子忽想到遁世的他,长眠崖边树下的哥,还有随烟灰飘散的外婆,自己该如何下去?喉咙发痒,接着咳嗽不止,心悸晕眩,转背靠着大石休息,渐渐昏厥了。

    狗儿寻至目睹情况,焦急之馀,更不禁怪责自己,几天前已察觉她的精神欠佳,仍任让她单独行动。经狗儿一番按穴、输气,林朝英甦醒过来。毛雅遇害,触发林朝英旧病復发,偏却不延医不服药,于伏流山休养了满百日至度过新岁,稍为好转才返回翠华山。狗儿道:“妳服用了乐符表哥的丹药,颇见成效,何不我俩到东海拜访……”见她微微摇头,暗歎始终捨不得他,便改口道:“在那边仍找不出任何秘……”

    林朝英摆摆手,道:“我们进了裡面又能怎样?强把他揪出来,岂非跟墓门外那群人一样?随他爱怎样便怎样。”狗儿道:“他一躲恐怕又是几年。”林朝英道:“那就陪他几年吧。这裡风景很美,我俩多留几天。”二人遂栖身附近的洞穴。

    翌日,狗儿回报,揭五山清晨闯入墓中,关孟二人阻止不了,孟汉光情急下追随进去,同告被困。午后被周伯通送出,揭五山大骂一场后,愤然离去,关孟二人亦无奈跟随。林朝英没有正面回应,边听边整理着那株,高度及膝的树苗,道:“昨天跃下时踏扁了它,今竟能恢復原状。这『丑树』是什麽品种?光秃秃一枝难看死。”

    狗儿确难以判断王重阳藏身活死人墓内与否,但见林朝英相信这一点,可避免像上一趟奔波劳累,便乐于从附。毕竟她的身子已难胜折腾!狗儿希望她返回幻光洞,藉那裡寒气治疗,然而料她无撤退之意,便“取来”些物品把那洞穴,佈置成一间寝室,供她调养。

    这麽一待便个多月,到了正月初一。

    狗儿弄了“松酥芝麻饼”,林朝英拈起一块来嚐,赞道:“松香中带点咸,不错。”狗儿注视她的脸,道:“捎带些到那边……”看她脸色一沉,不知那裡来的急智,道:“去拜祭一下王害风。”林朝英寒着的脸闪露一丝趣味,缓缓把头点了。

    回来的时候,狗儿见她盘膝打坐运功,洞外漫天飘雪,她却冒出热汗、脸泛潮红,急忙助她导气、疏鬱。林朝英长吁一口气,微睁眼皮,道:“可撞上那冤魂?”狗儿点头,瞥眼她顿时眉颊泛喜,道:“世……那……知道了妳旧病復发后,说他自有办法协助。”

    林朝英闭上双目,冷笑地道:“自身难保,还夸夸其谈!下次撞上那冤魂,警告他勿胡乱游荡,当心被墓外那魔女吞噬。”

    狗儿寻思王重阳有何医治方法之际,忽听到她道:“给他补回一块新的灵牌。”

    除了新造的灵牌外,狗儿还时常送:讽刺的诗词画像、美食、手塑泥偶、木凋等到墓中;捎来几句慰问说话、简单书信回洞穴。

    春去秋来,直至有一天。

    林朝英在观看那棵“丑树”──长高至接近自己的肩膀后,它开始出了些横枝和手掌状的複叶。奇怪的是,近底部旁多生了另一条树干,叶子形状相似但较小,边有锯齿,与主干的略异。侧身斜睨着从那边回来,一脸凝重的狗儿,吞吐地道:“周伯通说,他已躲起来近十天,不言不吃地呆坐着。”林朝英问道:“他知道了签订新和议之事?”

    狗儿点了头后,看她回身背向,对着“丑树”,彷彿听到她说了一声“错了”。良久,听到她坚决地道:“把乌龟赶出来,先需砸碎其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