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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意味深长

    一

    吕品进屋,抹了把脸上的汗,叫了声热死了,眼睛就直盯着迎着风扇制造的习习凉风看书的余淳,似笑非笑。余淳偶然一回头,看到了,惊奇地问,怎么的,你?

    吕品脸上的笑加粗了,还有点邪乎,他说,我没啥,是你有啥!

    余淳看着坐在旁边的果小天,说,我能有啥事?你知道啥,就说。

    你有隐秘的事,吕品说。你打过关游戏寻找刺激,一星期打到第十一关,只剩十二关过不去,惊艳的图片看不成,又气又急,打出一双熊猫眼惨不忍睹,有这事吧?

    余淳的脸倏地红了,很快变成青色。还有吗?

    你果然心中有鬼。你和人打架,殃及无辜,有个女孩经过,你一拳拐向人家那地方,小姑娘都孬死了……余淳的脸变黑红了。他站起来,双手握拳,关节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果小天站起来,走到吕品跟,两人望着余淳哈哈大笑。

    余淳看着果小天,有点惊异,还有些失望。他转向吕品,你听谁说的?你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我就告诉果老师,够你喝一壶的。然后慢慢坐下去,埋头看书。

    果小天偷眼看到,余淳的脸色缓和了,不禁惊喜且佩服,又瞬间转为对果平中的信服,完全地信服了。余淳,从县一中转到这福果中学,只两年,就从粗暴无理、无心向学变得理智懂礼而又努力学习了。

    遇到突然的侮辱不争强斗狠,理智从容,你与过去彻底拜拜了,顺利通过果老师思想测试的最后一道题,祝贺你。果小天来到余淳跟前,亲昵地拢着他的背,高兴地说。

    吕品鼓起了掌。他说,我可不敢侮辱你,我的话只是试题的一部分,果小天是测试老师,我是助手。

    余淳脸上的惊喜在眉眼间跳跃,一颗心嗵的一声落正了位置。果老师无微不至地关怀自己的细微小事在他眼前闪过。他喃喃自语,我人生的幸运从遇到果老师开始。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果小天从门缝里向外看,门外站着两个人,前面的高高个子,格子布衫深灰色裤子,神情严肃。后面的人矮胖,只能看到他穿着浅灰色裤子、棕色皮鞋。

    果小天打开门,两个人鱼贯而入。高个子扫视了一下屋里,问道,果小天在吗?

    果小天看着这两个人,问道,你们是谁,找我何事?

    我姓苏,草办苏;他介绍同事说,他姓岳,丘山岳。

    吕品捂嘴笑,草办苏、丘山岳,有意思。

    严肃点。丘山岳沉着脸说,这是县教育局纪检监察室的苏主任,有人举报果平中老师有偿家教,我们是来调查此事的。

    啥,有偿家教?果平中?果小天不乐意了,我爸义务为学生上课,从未收过任何费用,咋能算有偿家教?

    草办苏和丘山岳同时露出异样的表情。那意思显然是,哟嗬,这么小就知道撒谎了,是家传,还是自学成才?

    果小天感觉受到了侮辱,他像只青蛙,眼睛鼓凸着,腮帮也鼓突着,再不说一句话。

    我能证明,果老师教我们可好了。吕品急赤白脸着,我们仨一个班,都是果老师的学生。

    我也可以证明,余淳平静地说。我从福星县一中转来福果中学,在果老师的教导下,我坏毛病改掉了,学习进步了,我……我……感……谢他。请问,你们凭空诬陷果老师,是何居心!他沉静的话中有着撼人的力量。

    来人惊异地看着三个未成年人,这回是真的感到意外。

    沉寂之后,草办苏低声问道,五万元的补课费是无中生有?

    二

    果平中去省城参加教学研讨会了,还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果小天坐在风扇底下,觉得闷热而烦躁。老早就感觉爸爸不对劲了。最近一段时间,他闷声不吭地,给学生补习的地点改在了家里。家里地方不大,十多个学生拥进来,落脚地都不好找。果小天感到奇怪,后来听说,有人向校长反映爸爸在学校补课社会影响很坏。果小天很疑惑,人家怎么说,难道校长不知实情?真是亲见不如耳闻?!

    果小天推开门,室内灯光开辟出一条光明大道,黑暗踞伏四下虎视眈眈,他退了回来。站在风扇前,看着扇叶疯狂地转动着,凉快多了。爸爸是一个多么无私的人,他想。每年,都有本校甚至像余淳这样来自县城专门投奔寻求帮助的,也很不少。

    怎么能算有偿补课呢?果小天想不通。辅导学生功课,有时还得管饭。学生家长过意不去,送米送菜,实在推辞不掉只得收下,但是钱,无论多少,爸爸绝不收。他常说,我有工资,辅导学生功课,是我的本分。就是吕能课外补习学校找他应个急,他也从不要报酬。这吕能,无事就来家里,纠缠父亲加盟补习学校。一次,果小天听到吕能气愤地向爸爸吼,你这样高风亮节无私助人,了不起!可你想过没有,如此下去我的补习学校还怎么办得下去?接着话锋一转,深情地说,小天妈去世得早,家里缺个女主人,像个家吗?小天多受委屈呀!你到我那,工资由你说,过一阵子再找一个贤惠老婆,这事包在我身上。爸爸一口回绝了。

    人就怕遇着事。那天,果小天的姑姑来了,哭着说小天姑夫生了重病住院,急需十万块住院费,只筹到三万,还差七万。果平中急了,只能拿出两万,还差五万,这可怎么办呢?

    当时吕品、余淳也在。余淳赶紧给他爸打电话,余立德当时就开车带钱过来了。可把钱拿出来,果平中说啥也不要,最后写了张借条,这才接受。果小天姑姑拿着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余淳回家找他爸了,只有余立德能说明这一切。但愿如此。

    三

    第二天一大早,余淳给果小天打来电话,说他爸已经与草办苏联系过,上午九点到你家。

    早上八点半,余立德带着余淳就到了。余立德义愤填膺地说,小天,相信我,果老师是清白的,他绝不会蒙冤。

    八点五十分,草办苏和丘山岳来了。他们一到,余立德就非常激动,说起儿子的事和果老师的好滔滔不绝:

    余淳在县一中上七年级,成绩非常好。哪次考试不在年级组前五名之内?成绩好,夸赞的话听多了,他就飘飘然起来了。

    一次,放晚学回家。在学校西关公路口,穿着时尚有派的他被校外两个流里流气的人盯上了,要他“孝敬”三百块钱,余淳生硬地拒绝了。没想到,染着红头发的胖熊过来就是一拳,余淳猝不及防,一脚跌在地上,都气得要哭了。正在这时,同校高中部四五个学生骑着赛车过来,领头的被叫做毛哥,瞅了他一眼,说,咱一中的学生被外人欺侮,那可不行!围过去,一顿揍,对方落荒而逃。

    余淳太感动了,当下就请毛哥几个人下馆子,毛哥说男人吃饭少不了酒,要了两瓶关公酒,大家喝得像关公,毛哥提议效法刘关张,结成生死弟兄。

    那以后的事就不堪了,打群架,下馆子,上网吧打游戏。余淳一开始还约束自己,后来受到老师的批评甚至校长的警告,就破罐破摔,再也收不住心了。学校只得找家长谈话了。我狠揍了余淳一顿,钱也给得少了。余淳越发不成样子。

    还是换个学校吧。县一中校长对我说。我彻底懵了,低声下气恳求,答应给学校赞助费十万,如果余淳不在这个学校上学,那他的一生就毁了。可校长就是不答应。他说,你要知道,学校不是我一个人的,千万人的眼睛盯着呢,您就别为难我了。

    我是千寻万觅才到找果平中老师的。有一天,我告诉他转学到福果镇的福果中学。余淳对在哪上学才无所谓呢,学校不过是个壳,到哪儿都是一个玩。他就是这心思。

    还未入班,我先带他到果平中老师家。果老师很随和,待人很热情,说了一会儿话,就提出和余淳单独谈谈。出乎意料,果老师并未给余淳上政治课,只是了解他在县一中学习的经历,对学校、任课老师有什么意见,诸如此类。余淳一一说了。果老师说,你之所以能在县一中上学,说明你非常优秀,你的基础很好,在这儿呢,没有人想强管你。作为一个学生,学习是最主要的事情,打架斗殴不学好,绝不能做;游戏呢,也不是不能打,要节制。余淳听了这些话,心中生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暖意,他答应果老师,一定改过。

    果老师成了余淳的临时监护人,余淳一日三餐在他家吃。果老师辅导余淳学习,经常与他沟通交流。还隔三岔五与余淳的任课老师交换意见,共同努力帮助余淳进步。

    果老师帮助的人多了,余淳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果老师多利用周六、周日及节假日给学生辅导,不收任何报酬的……草办苏打断了他,果老师的先进事迹我们全清楚,他获得省市级表彰,是市学生心理问题专家……我们现在只想知道,有人举报果老师收受五万元补课费,是否属实。

    五万元这事有,但不是补课费,余立德于是把这事的前前后后说了。最后他说,我感谢果老师,提出五万元钱无偿赠给,果老师说啥也不同意,最后写了张借条,才拿这五万元钱给他妹妹救急。

    那行,你把借条拿给我们看看,事情就一清二楚了。草办苏笑着说。

    余立德面露难色,嗫嚅着说,果老师的确写有借条,可他对我们家帮助太大了,所以我撕掉了。他又赶忙解释说,我离开果老师家,就打电话给果老师,说借条撕了,钱不用还了,请他给我这个感谢的机会。果老师说,给你的借条撕了,但是我心中还有存根。

    这么说,这五万元钱的借条不存在,怎么能说明是借的呢?丘山岳说。

    余立德挠挠头,说,应该有人能证明吧?我从果老师家走有半小时后打的电话,余立德望着余淳,你当时在吧?

    我和果小天都听到了。余淳说。

    还有其他人能证明吗?草办苏问。

    还有吕品,他当时来这儿玩,也能证明。果小天说。

    果小天把吕品手机号给了草办苏。草办苏打了过去,联系上了,吕品说马上就到。吕品来了,草办苏和丘山岳把他带到外面,提了问题。并叮嘱说,如果作伪证,会受到严肃处理。

    吕品显得很害怕,胆怯地点点头,说,我有印象。果老师接了电话,还很生气,说,你撕掉干吗?并且说,你撕掉了,我心中还有。

    草办苏的脸上沁出了汗珠,天太热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对余立德说,吕品同学作证,证据还显不足,因为他也是果老师的学生。举报者说他知道事情真相,可他并未在举报信中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如果能找到他,释了他的疑,才能说明果老师是清白的。他顿了顿,解释说,之所以没有直接查问果老师,我们也相信他是清白的。

    要找到举报者,才能还果老师清白,这就是我们的任务。余淳对果小天说。

    四

    翌日,果小天和余淳走出学校,才觉得天不是一般的热。太阳刚露出红红的圆脸,空气中的热分子就异常活跃起来。皮肤像细箩底子,身体里的汗源源不断地从筛眼里向外涌,脸上的汗越聚越多,终于绷不住了,划了下去,半路遇上同伴汇合,流得更快了。

    漫无边际,怎么查?果小天问。

    你看啊,我们来梳理一下,首先你、我、吕品、果老师、我爸,你姑知道这事,我们中的人有没有向别人说过?知情者和果老师结过怨或者有仇,伺机报复!余淳分析说。

    果小天摇了摇头。悠悠说了句,我爸与人为善,咋会和人结怨呢?

    那会是谁呢?余淳挠了挠头。那咱去街上走走,或许能得到些启示,也说不定。

    福果中学在福果镇大街东面,北半街的二分之一处,南面的店铺林立,北面围绕学生做生意,从大排档到上档次的饭店都有,还有书店、文具店,街的西北角,有一个两层小楼,是镇上唯一的补习学校。

    果小天和余淳走出学校。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只觉得白亮亮的阳光耀着眼,偶尔有车来去,一道烟似的,好像被谁追撵着,慢一步会丢了性命。真热!为了查找真相,豁出去了。

    向哪个方向去呢?果小天说,先沿东口向北吧。余淳同意了。

    第一家是书店,店里各类书应有尽有,果小天和余淳经常在这里看书买书。店主是一个胖阿姨,看到他俩热情地邀请,快进来,这里空调开了,看看书,有合适的,买几本。她看两个人并未停步,急了,要我说,这学生最应该舍得花钱的就是买书,不有一句话说嘛,知识就是财富,知识改变命运。

    果小天笑了,应了声,改天再来。胖阿姨叽咕着,这天热得,看书买书多好啊。这世道啊,连最喜欢读书的学生也怠慢了。

    余淳低头思考,从一家家店铺门前经过,走到尽北头了,没有啥可疑的,转向西,一眼看到吕能课外补习学校,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校长吕能四十多岁,靠倒卖考试卷起家,自称教育专家,他的学校从小学到初中各年级都设有补习班。余淳拉着果小天,快步走过去。二楼西口大房间原来是电子阅览室,因为对青少年没有吸引力,后来改成了网吧。余淳曾单独来玩过几次。

    走,上去!余淳拉着果小天,拔腿就要上二楼。

    余淳同学,老毛病又复发啦?果小天责怪说。

    跟我走嘛,余淳说。他拉着果小天从东口上去。果小天说啥也不走,他阻拦余淳,怕他再学坏了。余淳把食指放在嘴上,果小天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他们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草办苏和丘山岳的。声音是从吕能办公室传出来的。他们没想到到这儿真有所获,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得真真切切的。

    果老师是个好人,他给学生补课,这事在福果镇就是个公开的秘密,是否有偿补课……说到这儿只听他一阵大笑,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你们想啊,现在的人谁都是无利不起早啊。五万元,可不是小数目,很有诱惑力啊。接着是一阵干笑,你们要负起责任,查明真相。辛苦,辛苦!

    这个吕能,真是居心叵测啊。这个无事生非的人,我推断一定是他。果小天说,可咱得有证据呀。

    证据?噢,我想起来了,我爸送钱来那天,吕品在场呀,保不住他回家告诉了他的老子。余淳说,找到吕品,咱来个包拯二审潘仁美,啥都清楚了。

    果小天和余淳会意地笑了。两人的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草办苏和丘山岳来到福果中学,在校长室,他们郑重宣布:有人反映果平中老师有偿家教,据我们调查,此事完全不实。吕能为提高所办补习学校的生源,故意歪曲事实,现在已对其进行批评教育。果平中老师心系教育、呕心沥血、无私奉献,是当代教师的典范,我们会据实向领导汇报,建议在全县教育系统开展向他学习的主题教育实践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