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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中秋对戏

    幼儿园的观念很新颖,想法很别致,但是张沈年的三连问,又让黄思梅头疼了:招生怎么收费?教师从哪儿来?园内孩子怎么保证安全?

    黄思梅是言出必行的个性,听完张沈年的提问,她高兴得连连拍掌:“老公,谢谢你提醒了我!我得拿笔记下来,把这个事情,快速规划起来!”

    众人以为,黄思梅的规划,怎么也得个把月,没想到,第二天,黄思梅就喊了村里施工队到剧团,一同前来的,还有几名木匠。

    黄思梅大手一挥,对着东方茶楼对面的空地,就给施工队和木匠队,把幼儿园的设计给落实,末了,不忘提醒他们:“这是给孩子们用的,第一要安全,第二要耐用,第三要有趣……”

    建了黎锦工作室,还筹划着染坊,黄思梅开茶楼赚到的钱,几乎花了个精光。这幼儿园筹建的费用,一沓一沓全是从麻袋往外掏,看得张沈年眼泪汪汪。

    给了他一个爱的抱抱,黄思梅安慰都显得很敷衍:“全是阿爸施工队里的叔伯,怎么省钱怎么来,你放心,等我茶楼以后赚钱了,给你花!”

    黄思梅的父亲,就是村里早些年赫赫有名的施工队队长,同时还是会九门手艺的巧工能匠,施工队的叔伯都是看着黄思梅长大的,一听老黄家幺女要建幼儿园,他们个个摩拳擦掌,拍着胸脯保证:用料最实、费用最低。

    王云飞看着霞光里挥斥方遒的黄思梅,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竖起大拇指:“年兄,你说,这上天是不是对嫂子有些偏心?开荒唱戏大开茶楼,教学黎锦建幼儿园,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张沈年虽然心疼自己那一麻袋的钞票,但是想到上天偏心的这个人居然是自己枕边人,张沈年不由得又得意地抬头挺胸,走路都带风:“羡慕不?我太太不但人美心善、是个琼剧祖师爷赏饭吃的好苗子,而且还有一颗赚钱做生意的好脑子……”

    *

    蒙华香看着黄思梅又要做黎锦、又要开幼儿园,心下十分不喜,抱着小孙女就嘟囔着:“我看,这东方琼剧团,早晚要黄!”

    黄思梅知道她的顾虑,搂着她的肩膀:“阿妈,你弄错了!不管是开茶楼,还是做黎锦,都是为了赚钱!那赚钱是为了什么?为了传扬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琼剧!马克思说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咱们呀,要先把钱赚足了,琼剧才有更好的前景!”

    蒙华香哼哼唧唧地道:“什么前景,不砸你们手里,我就安心了!”

    张沈年听她们婆媳的对话,忍不住哈哈大笑:“难怪云飞兄说你是个做生意的材料!你看你这才读了几年书,马克思的话都能说出来了,一看就像读过大学很有文化的样子!”

    黄思梅给他翻了个白眼,摆手笑道:“去去去,别打趣我!我几斤几两自己知道——你放心,建幼儿园的费用,我会慢慢还你的!”

    张沈年搂着太太,笑得无比灿烂:“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还什么还!”

    *

    两周后。

    东方琼剧团幼儿园成功建成:水泥砖头砌墙,屋顶采用传统红瓦片结顶的三层小楼房和一个大通棚。通棚内,仿照上海XH区幼儿园,做了木制滑滑梯、微小单双杠、秋千、小木马。

    为了防止小朋友排队打架,黄思梅让工匠每样都做了三个一模一样的,还在这些游乐工具的旁边,建了一个小朋友玩耍的沙地,充满了童真的乐趣。

    最让人称奇的是,幼儿园楼房的院子正中央,做了一个缩小版的大平台,模仿着东方茶楼的戏台模样,连幕景和两旁的乐队安排,都如出一辙,蒙华香看到的第一眼,就红了双眼。

    教师方面,黄思梅特地找了村里几个读过初中的年青女孩,按照每月300的工资,早九晚五,根据小朋友年龄分小班、中班和大班,老师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教教小朋友数数、拼音之类,做四休三。

    同时,黄思梅还找了村里几个性格和善的大婶,负责打扫、做饭和帮忙带小孩。

    选了个良辰吉日,黄思梅特地让蒙华香为幼儿园题词并挂牌。看着拱形门上,龙飞凤舞的“东方幼儿园”五个大字,鞭炮声声中,黄思梅笑得白牙两小排,依在张沈年的肩膀上:“东方琼剧团,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它能让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

    张沈年握住她的手细细婆娑着,眼眶微红,心下微颤:下海之后,他似乎渐渐忘了守护琼剧团的这份初心!所幸,还有他的好太太,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琼剧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不管是开荒种地、茶楼对戏、还是开设黎锦工作室,黄思梅记挂的,永远只有琼剧!

    环视东方茶楼三角梅一片鲜绿称嫣红,正中央的回看幼儿园中央的小小戏台,张沈年心中某个晦暗的角落,一点点地被点亮。

    下海后,他口中常念琼剧大势已去,有时是对时代潮流滚滚向前的无奈,有时是对自己螳臂当车无能为力的无助,有时是自暴自弃的无望……

    但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一个信念:未来,琼剧的守护,他会一直在!

    *

    原本最操心孩子的织娘们,感动得眼泪汪汪:黎锦工作坊就挨着幼儿园,她们在旁边做黎锦,孩子就在隔壁生活学习。

    只要她们想,随时可以过去看望孩子,孩子如果哭闹起来,她们也能及时安抚。

    不管是织娘还是小孩,两边可以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织娘们一日三餐都跟着琼剧团的伙食,提高了餐标;小朋友的一天三顿营养餐,比家里每日伙食都要好。

    当然,更重要的是,到了幼儿园,小朋友们都不想离开:织娘们下班回家时,小朋友还依依不舍;第二天就催着妈妈快点去上班,这样他们就可以去幼儿园玩。

    村里很多小朋友不小心围观或听说了“东方幼儿园”,都无比向往。以至于,很多村民纷纷前来咨询,是否能缴费让孩子上小学前,来东方幼儿园上小班、中班、大班。

    *

    解决了孩子照看的问题,黄思梅就开始跟着钟梨花,一招一式地学习双面绣黎锦服制作,钟梨花夸她是七仙女下凡,过眼不忘,一学就会。

    而且一招一式,都用琼剧的“通天韵”,脱口而出形成了朗朗上口的手法歌诀。

    黄思梅的第一个作品,是一张俄娘对歌的方巾,看着方巾上栩栩如生的俄娘像,张沈年眼睛瞪成了铜铃,夸奖连连:“夫人此作,当得起元稹《织妇词》的夸赞——拨动织机、变动丝缕,在精细至极的绫罗织品上挑出花纹,简直就是巧夺天工!登峰造极!”

    说完,还不忘吟诗一首。

    “织夫何太忙,蚕经三卧行欲老。

    蚕神女圣早成丝,今年丝税抽征早。

    早征非是官人恶。去岁官家事戎索。

    征人战苦束刀疮,主将勋高换罗幕。

    缫丝织帛犹努力,变缉撩机苦难织。

    东家头白双女儿,为解挑纹嫁不得。

    檐前袅袅游丝上,上有蜘蛛巧来往。

    羡他虫豸解缘天,能向虚空织罗网。”

    王云飞在旁边,挺着小肚子,抚着大背头,啧啧称赞之余,还连连摆手。

    “年兄这一首,不太妥,我倒觉得胡令能的《咏绣障》,用来形容嫂子的大作更为贴切——日暮堂前花蕊娇,争拈小笔上床描。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

    “年兄,闭上眼睛,想象下这个美妙的画面:黄昏余晖之下,厅堂前面鲜花娇美。一群可爱绣女,争拿笔上绣床写生。绣成美丽屏风,静静放进花园,逗得黄莺好奇,离开柳条飞来……啊!多么美好!”

    黄思梅和钟梨花被他们两个文绉绉的模样逗乐,笑得前俯后仰。

    钟梨花和王云飞熟了之后,终于也能正常攀谈,还敢和他开玩笑:“你们两个,真像极了琼剧里,鼻子点白的丑生,乐死个人!”

    黎锦工作室的各个难题,果然如王云飞所料,在黄思梅的智慧之下,一一被破解,东方黎锦工作室,日日在一声声琼剧的通天韵中,在机杼的咿咿呀呀声中,织就如云朵般柔软而又美丽的图案。

    就连隔壁幼儿园的孩子们,也耳濡目染,每逢茶楼唱大戏,隔壁幼儿园戏台就唱小戏,以张文轩和张文倩领头的小儿“戏团”,还有各种角色扮演,一招一式,可爱又有趣。

    *

    小孩的世界里,总觉得时间太慢,天天盼着长大;成年人的岁月中,时光总是太匆忙,转眼就半世沧桑。

    一九九三年,中秋。

    月上柳梢,饭后,剧团全员捧着蛋黄莲蓉月饼,整整齐齐地在后院拜月。拜月许愿后,蒙华香就开始起了戏瘾:“今儿个花好月圆,我们来个飞花令,一人唱一段‘月’字相关的唱段作乐吧!”

    农村的习俗,家里有喜丧事,会请戏团来唱戏,称之为“作乐”。喜事锦上添花,丧事驱散阴霾。东方琼剧团辉煌时期,出入都是大舞台,还曾数次远赴泰国、新加坡演出,但这几年转私人承包制后,每况愈下,最潦倒的时候也曾放下身段,在十里八乡“作乐演出”过一段。

    黄思梅端着月饼,身子软软一拜就开始:“我先抛砖引玉来一段《孟程公主·祷问明月双膝跪》,一会我走步到哪就轮到谁唱。”剧团瞬间一片喝彩。

    “恨绵绵,出宫闱;夜沉沉,凉风吹。万物无忧皆酣睡,唯我愁多梦难追,孤雁失侣声声悲。良缘断,夜夜泪,我孟程,归楚有郎难匹配?孤雁你,横空带影枉相随。祷问明月双膝跪,为何人间多是非?我孟程,生在秦邦多快慰,既无愁来也无悲;如今是,来到楚邦双泪垂,千般怒来万般悲。我孟程,日愁此生愿难遂,夜愁寒梅遭折摧。明月喂,天地浩浩存正气,应为人间断是非!我孟程,但愿把良缘挽回,助我与太子相会。”

    蒙华香戏瘾上来,直接抢唱:“我也来一段《孽海恩仇·明月照纱窗》,和你打擂台!”剧团瞬间集体起哄喝彩,气氛一下子就热烈起来。

    “明月照纱窗,更鼓叩心房。悄悄举步含羞望,疑入蓬莱到仙乡。红烛双影芳心醉,脸飞粉霞等沈郎。心儿扑扑跳,花轿轻轻摇。迎亲路上鸣鞭炮,唢呐劲吹声声高。羞咬朱唇看郎君,手儿轻挑红盖头。笑语阵阵欢声朗朗,宾客哄闹戏逗新郎。沈郎沈郎你莫贪杯,你应假装酒醉早回洞房。回到洞房夫妻一同入温柔乡,鸳鸯枕上细语悄悄情意深长。”

    蒙华香虽是武旦出身,但这段《明月照纱窗》唱得清凉婉转,如夜莺初啼,黄鹂高歌,绵长动人,赢得了满堂喝彩。黄思梅掩嘴偷笑,连连认输:“阿姐,这是十级火力满上,打不赢打不赢!”

    吃着月饼,喝着白糖绿茶,唱着琼剧,东方剧团众人仿佛回到了剧团的鼎盛时期,有说有笑,内心敞亮。

    王云飞看着剧团其乐融融的和谐团结模样,无比艳羡,拍着张沈年的肩膀喊道:“兄弟!好兄弟一辈子!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想当年,我在哈尔滨……”

    他为兄弟担保借款,结果兄弟携款潜逃,追债的黑社会上门讨债,若非姥姥拼死相救,他早一命呜呼。姥姥一手将他拉扯大,最后还用生命保护了他。

    所以,王云飞一路南下,为送姥姥尸骨还乡;留守海岛,是为了圆姥姥的梦想,在海岛安家乐业。

    这几日跟着剧团一起生活,王云飞心中某个崩塌的角落,仿佛在满满被填满,失去姥姥的切肤之痛,在这些熟悉而陌生的温馨画面中,满满得到了舒缓。

    这份温情,也让他更加坚信,自己当初留守海岛的决定,是正确的。

    *

    拜月过半巡,李东明端起茶杯,走到张沈年跟前:“阿哥,我想和您去三亚闯荡闯荡!”

    整个院子仿佛按下暂停键,所有人的说笑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