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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智勇仁义

    “战殁的兄弟、受伤的兄弟都抬回营了,具体的伤亡数字军正也已经统计出来了……”

    问完“焦已之死”,还没来得及卸下甲胄,蔡遗便带来了军正写的伤亡统计。

    严虎心下顿时沉重起来,战胜焦已的喜悦在这一瞬间全无了。

    这些战殁的兄弟是他亲自招收的,也是他亲自将他们送上死亡的。

    虽说乱世人命如草芥,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们是因为自己的野心而死的。

    不过,乱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没那么多留给生者悲伤的时间,定了定神,严虎开口对蔡遗道:“文书我便不看了,子馈你直说就行!”

    “战殁一百一十七人,其中有两名部曲将,三名队率,还有二十六个重伤,军医说是治不活了,其余轻重伤员二百多人,往后一月估计无法作战。”蔡遗也是一脸的悲痛,此战属他一手训练的刀盾手伤亡最重。

    “晓得了,我去看看伤员。”严虎当即拖起疲惫的身躯。

    他的步履有些蹒跚,却是方才跪坐令腿脚有些发麻。

    “大帅无碍否?”前来递书的蔡遗见严虎一瘸一拐,以为他受了伤,忙上前搀扶。

    严虎将其推开,强笑道:“我无碍!”

    帐外月明星稀,幸存的兵士们躺卧在青青草地上,怔怔的望着夜空,在经历了最初的胜利喜悦之后,他们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幸存者的前方是一块所有人都避开的区域,三排臂裹红巾的士卒静默无声仰躺在地上,细看,或是胸腔上有长矛、长刀刺出的血洞,或是被箭矢射中了要害,死的不能再死了。

    当见到麾下士卒的惨烈死状,严虎顿时心如刀割,轻轻的叹了口气,取下兜鍪托在手上!

    “扑通”,膝盖砸在地面的声音响起,他直挺挺跪在了战殁者的面前。

    满营尽皆哗然!

    宗主跪部曲,将军跪士卒,这是在场诸人都没有听说过的奇闻。

    “宗主,跪不得呀!哪有君跪臣,主跪仆的道理?”严圭连拉两次严虎没有拉动,气急败坏说道,他是土生土长的大汉子民,又读过六经,脑子里满是君君臣臣,根本无法理解严虎此刻的情感。

    “吾闻‘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他们为我冲锋陷阵,战死沙场,我如何跪不得。

    没有他们执戈奋戟,你我哪能安享富贵。”严虎面沉如水,半张脸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煜煜生辉。

    伫立在一旁的蔡遗闻此言,眼中忽然涌出一丝神采,他是延熹七年生人,如今已经年满三十,从军近十载,见惯生死离别,打骂士卒的将军他见得多了,但是爱兵如子的将军他还是头一回见。

    坦诚讲。

    自从李广连连兵败之后,大汉朝就没有几个信奉爱兵如子的将军了,因为霍去病的经历告诉了世人一个道理——爱兵如子与能不能打赢仗没有直接关系,仗打不赢,即使是天天和士兵同甘共苦,也不过是个不得封侯的无能之将罢了。

    远处,万秉领着麾下百余名黄巾,神色复杂的望着严虎的惊天一跪,口中喃喃:“好高明的手段,好一个收买人心,此举怕是比吴起吮疽还要高出一筹……”

    “大帅方才说什么?属下没有听清……”一名黄巾士卒带着疑惑问道。

    “往后切莫叫我大帅了,这军中只有一个大帅,那就是严帅。”

    “那叫什么?”

    “叫曲长!”

    “大帅您提着焦已的人头,他严白虎就封你一个曲长?”

    “乃公都没有不乐意,哪轮得到你替乃公鸣不平!”

    “那咱还去不去汝南投刘渠帅了?”

    “不去,我观严帅是个能成大事之人。”

    “何以见得?”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临危不乱、指挥若定,这是智勇;身居上位却能俯下身子抚慰位卑之人,这是仁义。

    战阵之上奋智勇,战阵之下施仁义,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不了事?依我看,江东必有此人一席之地。”

    言至于此,万秉不再理会身侧的下属,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追随严虎了,如今他才三十二岁,若是上天庇佑,至少还能征战二十年。

    至于其他人听不听得进去他的话,那只能看个人的造化了。

    远处的士卒则集体呆住了,任谁都没想到,三军之主的严虎会用如此的方式来告慰死者。

    渐渐的,身后隐有低泣声轻轻传来,严虎蓦然回首,也是呆愣住了。

    三军之中能动的士卒竟然齐齐跪在地上,连万秉领的一伙黄巾也不例外。

    尽是涨红的脸颊,漫天的呼声,有呼“家主”“宗主”的,有呼“将军”“大帅”的。

    严虎也没有料到自己的从心一跪会达到三军愿为效死的境地,只能是令严圭安抚士卒回营,毕竟明日还要攻打焦已的大寨呢!

    祭完战殁的士卒,严虎转身又去看重伤员,这二十几人的形状更惨,有人鲜血留干,有人肠肚横流,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生命在迅速消逝,但却没有人有办法。

    军医或是在军中的亲友不知该做些什么好,惊惶失措地用手捂着伤者的伤口,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军正!”严虎蹲下身子,定定视着眼前的一个长矛贯穿腹部的伤员,口中呼喝一声。

    “马和,淮阴人,刀盾手,职伍长,方才战事之中,斩首两级……”军正是个心思敏捷之人,当下摊开竹简念道。

    “你是为我战死,抚恤和战功一个都不会少”严虎俯下身子握住马和无力且冰冷的手,温声道:“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闻得此言,马和苍白的脸上渐渐回起一丝血色,勉力聚起一丝力气,断断续续道:“俺怕俺妻改嫁……儿女无所养……”。

    照料马和的同伍士卒在旁补充一句:“马和一家是秋后来到白虎山的,膝下有个半大小子和个小女郎,小子叫马忠,应当能找见。”

    严虎点点头,紧了紧握住马和的手:“战事结束之后,我会派人将你的子女接入族中抚养,汝勿虑也。”

    “谢……大……帅!”马和再度开口,呼吸更加急促,几乎是一呼一顿,胸部亦出现明显的杂音。

    军正含着泪写完了马和的愿景,再回首时,马和已经咽气了,眼神中满是对人世的不舍与留恋。

    二十六个重伤员一一抚慰完,天色已至子时,严虎也是罕见的失眠了。

    血肉横飞的遭遇战、三军齐喝的大场面、至死不忘子女的军卒马和……一个个都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隐约间,严虎感觉自己触及到偏执理想主义者刘备的内心了。

    生居乱世,亦当以仁义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