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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红叶

    这个瘦瘦小小的人影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童,一张小脸黑漆漆的,都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了,甚至连他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无法分辨。

    孩童披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套着一件非常不合身的破衣服,似乎是用大人的破旧衣物扯了扯套在身上,显得又脏又乱,连双鞋都没有,赤着两只小脚,看起来甚是可怜。

    这孩子看上去就是俗世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乞丐。

    孩童常年都一个人住在这间破庙之中,极少有人会来这里,破庙就是他的家。

    这时,孩童看见一个人躺在他家附近,自然是微微一愣、有些害怕,再看一会,发现那人一动不动,这才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只是他这一走路,却是一瘸一拐的,孩童的左脚忽然是跛的!

    跛脚小孩一高一低的走到云深身边,打量着这个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云深此时的情状比这小乞丐一般的孩童也好不了多少,之前一直没顾得上给自己换身衣服,所以他现在穿的还是那身满是血迹的粗布白衣。

    只不过,衣服上的血迹早已干了,化作了暗红色,从天下掉下来之后,又滚了一身污泥,所以现在的云深看起来也是脏兮兮的。

    而且他左手被破布包着,隐隐还有鲜血渗出,双眼也包着一块破布,明显是个瞎子!毕竟正常人谁会没事把自己的眼睛包起来?

    云深此时的模样看起来也很是凄惨,比这跛脚小孩好不了多少。

    跛脚小孩看到云深的惨状,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脚,微微抽噎了几声,再看向云深时,目光中已经多了几丝亲近。

    他蹲下身来,摸了摸云深,发现他还是热的,也有呼吸,明显是活的。

    跛脚小孩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单纯的笑容,站起身来,扯着云深的衣服,将他朝破庙里面拉。只可惜他年纪太小,没有力气,脚还是跛的,想拉动云深这个大人自然是吃力无比,只前进了几尺,便没了力气。

    可这跛脚小孩却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休息一阵后,继续去拉云深。

    就这样一点一点前进,耗了大半夜,云深也才前进了一半的路程。

    小孩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便一瘸一拐的走回破庙,然后捧着半个有些发霉的馒头走了出来,正要咬下时,一看躺在那里的云深,小孩略一犹豫,走向了他,小心翼翼的掰下一大半,一点点塞进了云深嘴里。

    剩下的一小半,则是他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做完这些,此时已是深夜,小孩实在困的不行了,便又是一瘸一拐的走回破庙,然后抱着一张破旧到认不出原形的羊皮走了出来,将羊皮盖在云深身上,他也钻了进去,依偎着云深睡了一夜。

    那一夜,跛脚小孩睡得格外香甜,云深身体暖暖的,让他梦见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父母亲人,虽然在梦里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第二日上午,跛脚小孩醒来,肚子还是饿得咕咕直叫,实在没力气去拉云深,便只能去外面找吃的。

    直至下午,小孩才步履蹒跚的走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破碗,碗里有大半碗已经搜掉的米饭。

    可小孩却是如获至宝,一脸欣喜的回了破庙,又把一大半的米饭喂给了云深,他自己只吃了一小半,休息一会后,再开始拉云深。

    这一耗,就又到了深夜。

    跛脚小孩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把云深拉进了破庙,破庙里面和外面几乎一样破旧,一尊半塌的泥塑神像,一张少了两只脚、歪倒在地的朽坏长案,一堆铺成床形状的干枯稻草,除了这些以外,就只有灰尘和蜘蛛网了。

    这可怜的小孩居然就生活在这么一个地方!

    可跛脚小孩却觉得这里很不错,至少能为他遮风挡雨……

    小孩将云深拉进破庙,拉到那堆稻草上,又费了老大力气才扶着云深躺好,然后心满意足的看着云深,就像在看亲人一样。

    小孩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间破庙里,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就只是他一个人孤独的生活着,昨日无意中碰到云深,看见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残疾,就起了怜悯之心。

    对一个小小的孩子来说,他自然不懂什么治伤,只知道睡着的人应该睡在床上,所以便拉着云深进了破庙,让他躺到了自己床上。

    这一夜,小孩依旧是依偎着云深睡的。

    云深也依旧昏迷,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一夜过去,第二天上午,跛脚小孩从盖在云深身上的破羊皮中钻出,看着云深欣慰的笑了笑,跛着脚朝着破庙外走去,他得去找吃的。

    走出破庙以后,小孩忽然从云深前日躺过的地方发现了一件东西,好像是一把剑,他在红叶镇乞讨时,偶尔见过拿着剑的江湖人士。

    小孩走近,拿起那件东西,发现竟然真的是一把剑,只不过这剑的形状有些奇怪,剑刃上有一个小小倒刺,还没有锋刃,明显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对这把剑,小孩一点也不在意,只知道这一定是那个瞎眼叔叔的东西,便捧着剑回了破庙,放在了云深身边,然后才出了破庙去找吃的。

    此剑自然就是魔剑!

    在乾元宫大战时,云深背上的剑鞘被万兽尊者拍碎,所以他离开那里以后,一直都是将魔剑别在腰间的。

    好在魔剑正常状态下无缝无刃,没有杀伤力,自然也划不开腰带。

    只是前日他从天上跌落下来时,震动太大,魔剑从腰间掉了出去。

    转眼间又到了下午,跛脚小孩一脸失望的走了回来,手里只有几个青色的小野果,看来他没有找到其他食物。

    回来以后,他又将一大半喂给了云深,自己只吃了一点点……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小孩每日都会将找回来的食物喂一大半给云深,他原本就日日挨饿的生活因为云深而变得更加艰辛,那副瘦瘦小小的身形又细了整整一圈,几乎是皮包骨了。

    他当然不知道云深是能够飞天遁地的修士,根本不用吃这些凡人食物。

    他只知道人不吃东西就会死,这个瞎眼叔叔是大人,吃的一定要比自己多,否则就会死!

    正是怀着这种质朴的想法,跛脚小孩哪怕自己饿得难受,也一次都没有没有忘记喂吃的给云深。

    小孩之所以这么坚持,是因为他每次出去,都知道在那间冷清的破庙里,有一个活着的人在等着他。

    那种感觉真的…真的很好!

    而且,小孩也没有去搜云深的身上,他以前见过悄悄拿别人东西的人,镇上的人管这种人叫“小偷”,所有人都讨厌他们。

    所以,他不能拿瞎眼叔叔身上的东西,否则瞎眼叔叔也会讨厌自己,醒来后就一定会不理自己。

    ……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云深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双眼和左手传来一阵阵剧痛。

    他感知着自己的状况,发现之前服下的那些丹药起了作用,法力和气血已经恢复了大半,沉重内伤也有所缓解,只要静修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至于用自己大半修为施展的那三个封印,控兽噬体劲力的封印几乎完好如初,可元极化功手劲力和九幽阴雷的封印已经消减了三分之二还多,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压制不住了。

    不过还好,现在还没有到失控的地步。

    云深想知道自己在哪里,可惜他现在双眼已瞎,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用灵识去感知。

    他感知到自己正躺在一间破庙中,身上盖着一张破旧到不成样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被子,魔剑也还在身边。

    正当云深疑惑自己为何会躺在这里时,忽然又感知到有一个小孩正一瘸一拐的朝着破庙走来。

    云深不动声色,继续静静的躺着……

    此时,天已黄昏,跛脚小孩有些高兴的走了回来,今日运气不错,虽然费了一些工夫,但是找到了两个窝窝头。

    回到破庙,小孩细心的将那个比较大的窝窝头一点点掰下,喂给了云深。他害怕云深噎着,还不时用一个破碗给云深喂水。

    喂完云深以后,他自己才吃了那个小窝头,跑了一天找食物着实把他累坏了,所以就和平时一样,钻进破羊皮,依偎着云深睡着了……

    云深一直默默的感知着这一切,他又岂会不明白是这个孩子在尽心尽力的照顾自己?

    小孩的动作熟练、行为自然,很明显已经照顾了他有一段时间了。

    看这孩子的年龄,不过七八岁左右,正是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年纪,可却在尽心尽力的照顾他……

    云深心中感动无比,右手轻轻的抚摸着那孩子的脑袋。

    孩子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嘴角露出了微笑……

    一夜转眼便过。

    第二日清晨,跛脚小孩在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脑袋,那感觉他从未体验过,很是舒服。

    小孩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自己正躺在那个瞎眼叔叔的怀里,而这个瞎眼叔叔正在轻轻抚摸自己的脑袋……他竟然醒了!

    小孩先是大喜,然后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一变,手忙脚乱的从云深怀里爬起,跛着脚退后了好几步,半边身子躲在庙门后面,神情复杂的看着云深,有喜悦、有畏惧、有担忧……

    对小孩来说,或许昏迷的云深是亲人,但醒来的云深却是陌生人,一颗小小的心中尽是患得患失,害怕云深会弃他而去,害怕云深会伤害他,害怕自己以后又变成孤单一人……

    对这孩子的心理,云深虽然不可能全部知道,但大致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毕竟对这个孩子来说,他其实还是个陌生人。

    云深虽然蒙住双眼,看不清表情,但他嘴角却露出了十分柔和的微笑,温言对跛脚小孩说道:

    “孩子,这些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吗?”

    听到云深言语亲切温和,跛脚小孩的神色和缓了许多,轻轻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云深眼睛包着破布,根本看不见。

    云深虽然看不见,但凭灵识却能清清楚楚的知道小孩的反应,对他招了招手,继续温言说道:

    “孩子,过来。你不用怕,我不是坏人。”

    跛脚小孩大着胆子,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云深身边。

    云深的灵识感知着小孩走路时的模样,心中不禁大为怜惜,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替她治好脚上的伤。

    跛脚小孩走近以后,云深缓缓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

    “孩子,你是一直住在这里吗?你的父母亲人呢?”

    小孩比了几个手势,然后张着嘴“啊啊”了几声,说不出话……他竟然是个哑巴!

    云深见状,心中更是怜惜。

    小孩比了几下手势之后,才想起云深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又怎么会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得神色一黯,只能对着云深沙哑的“啊啊”几声,好像是在安慰他。

    云深温和笑道:“孩子,你别看叔叔眼睛看不见,但你做什么我都能知道。”

    小孩露出不信的神色,小手在云深面前挥了挥。

    云深笑道:“你在我面前挥手。”

    小孩大感有趣,对着做了一个鬼脸。

    云深依旧笑道:“你在做鬼脸。”

    接着,小孩又做了好几个动作,云深都准确无误的一一说出,小孩大喜过望,除了感叹这位瞎眼叔叔的神奇以外,更重要的是……从来没有人和他玩耍过,这位瞎眼叔叔是第一个。

    知道云深有这种本事以后,小孩对着云深不停比划,再加上几声沙哑的“啊啊”,来表达自己的经历。

    云深聪明机智,很快就明白了小孩的身世:

    小孩是一个孤儿,从小就无父无母,自打他记事起,就已经在这个破庙里了,每日都得出去找吃的,捡些野果、去墓地拿些祭品、或是去镇上乞讨一些食物。

    因为小孩是个哑巴,脚也是跛的,附近的人家没人愿意收养他,他也就只能在破庙中勉强度日,活的非常艰难。

    应该说,他能活的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听到这孩子的经历,云深不知为何,忍不住的一阵心痛,将他拉带自己怀里,轻轻抱着他以示抚慰。

    小孩先是一呆,然后两只眼睛立马就被泪水充盈,从来没人对他做过这么亲昵的举动,他也从不知道被人爱怜是什么感觉,今日才第一次从云深身上体会到。

    感受着云深的温暖,小孩再也忍耐不住,沙哑着嗓子,“啊啊”的哭了出来。

    云深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道:“乖孩子,别哭,别哭,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听云深说的亲切,小孩反而哭的更伤心了,云深越听越是不忍,一直在安慰着孩子。

    良久良久之后,小孩哭得累了,沉沉的在云深怀里睡着了,小小的肚子发出了咕咕叫声,明显是饿了。

    平日里,小孩都会出去找吃的,而今日和云深说话,自然什么都没有吃过。

    云深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将他轻轻放在稻草上,从储物器中取出一颗鸡蛋大小的青色灵果,这还是他在青眼雪狐山谷时,大长老他们送给他的礼物。

    然后用法力将灵果撵成汁液,一点点喂进了小孩嘴里。

    云深身上从来不带食物,所有做饭烧菜的事宜一直都是由雪羽负责的,只可惜雪羽的储物器失落于华鹤容之手,里面的食物自然也就没了。

    所以他只能拿灵果来喂给孩子。

    当然,他身上倒是有不少珍稀药材,可这些药材几乎都是炼制一二品丹药用的,里面的药力之强,这小小孩童的身体根本经受不住,不能用来裹腹。

    但是,这灵果的效果对于凡人来说也足够了,一吃下灵果汁液,小孩的肚子立马就不叫了,睡得也更加香甜。

    灵果,云深还有几十枚,他自己不需要,这孩子每日吃一枚,足够吃一个多月了。

    看着这脆弱的孩子,云深不禁想起了雪羽和墨鳞,取出纳灵环查看了一下他们的情况,发现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

    云深从储物器中取出一套自己的衣服,当被子给小孩盖好,他则盘膝坐于一旁,取出一颗丹药服下,开始调息,治疗自己的内伤。

    ……

    很快便过了一日,此时已是日上三竿。

    跛脚小孩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梦里梦见瞎眼叔叔请他吃了许多许多好吃的,有大白馒头、大烧鸡等等这些他从来没有吃过的美食,只感觉肚子也不饿了。

    可是,瞎眼叔叔请他吃完饭以后,就把他丢下,一个人走了,他又变回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梦到此处,小孩眼角含泪,一摸身边,没有瞎眼叔叔温暖的身体,以为瞎眼叔叔真的已经离他而去,不禁吓了一大跳,徒然惊醒。

    醒来后,四周一打量,发现瞎眼叔叔果然已经不见了,小孩心中大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只想喊出“不要丢下我”这句话,可却忘了自己是哑巴,根本喊不出声!

    小孩只能挣扎着爬起,一瘸一拐的朝着破庙外走去,想着去追那位瞎眼叔叔。

    正巧,这时云深刚好从破庙外走回来,小孩迎面撞上了他,一屁股坐倒在地。

    云深急忙抛下手里的两个纸包,去把小孩扶起,关心道:

    “孩子,没事吧?摔疼了吗?”

    小孩见云深回来,又“啊啊”的哭了起来,并且一把抱住了云深手臂,死死的抱住,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云深此时也明白了过来,这孩子是担心自己丢下他离开,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也怪他思虑不周,今晨调息完毕,内伤好了一些,便想着总不能一直让孩子吃灵果吧,便起身去往红叶镇,准备给孩子买些吃食。

    他的动作其实很快,去了镇上,那小贩本见他衣衫褴褛正欲轰离,可他却直接抛出一锭灵金当作俗世的金银来使,立马就堵上了小贩的嘴,恭恭敬敬的送上吃食,然后便回来了。

    可孩子偏偏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醒了,不见了他的踪影,也难怪孩子会着急。

    云深将小孩抱在怀里,不住的出言安慰,说自己绝对不会丢下他,这才让孩子止了哭声。

    不过,这孩子似乎受了惊吓,拉着云深的衣服就不松开。

    云深也只得由着他,然后将买回来的吃食摆出,镇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他自己也有很多年没去过凡人市镇了,也不知道什么合孩子的口味,就随意买了街市上最常见的烧鸡和馒头。

    跛脚小孩一见这两样吃食,立马眼中大亮、口水直流,自己的梦竟然真的实现了!他有些怯生生的看着云深,仿佛是在问:

    “这些好吃的真是给他的?”

    云深笑着说道:“吃吧,这些都是给你的。”

    小孩对着云深“啊啊”叫了几声以示感谢,然后一把抓起馒头就咬,捧起烧鸡就啃。

    云深在一旁慈祥的劝道:“慢点吃,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小孩在吃东西,云深则蹲到他身旁,轻轻抬起左脚查看,小孩也不反抗。

    云深发现这孩子的左脚不是天生残疾,而是被什么野兽给咬断了骨头跛的,上面兽齿留下的疤痕还清晰可见,

    这种后天之伤倒是好治,以他现在的医术,虽不至于“生死人、肉白骨”,但凡人的伤势根本难不住他。

    云深看着小孩那黑黑的小脸蛋,这才想起自己连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叫什么也不知道,便打了一盆清水回来,等孩子吃完,替他简单的擦洗了一下。

    洗干净以后,云深发现这孩子竟然是个女孩,而且相貌生的很是清秀,依稀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云深对孩子自我介绍道:“我叫云深,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了摇头,一比划,意思是她没有名字,别人不是叫她“小哑巴”,就是叫她“小跛子”。

    云深抚慰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道:“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女孩高兴的连连点头。

    此时,正好外面有几片红叶飘进了破庙,云深看见,便说道:

    “你就叫“红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