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前尘往事

    四十分钟之后，苏梓颜看见苏杨火急火燎的推门进来，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Polo衫和浅灰色休闲裤，头发略显凌乱，应该是从床上爬起来的。他迈着长腿，几步就走到苏梓颜面前，这就是苏杨，即使是三更半夜从睡梦中被叫醒，也依然不会穿着一双拖鞋出门，衣着虽然简单，但领子袖口都整理的很好。在这样的夜里，这个不起眼的地方，这个人人都昏昏欲睡的时间，依然没法不注意到他，和他身上藏都藏不住的霸道总裁气场。

    不过这并不奇怪，苏杨本来就是个正经的霸道总裁，苏温茂妻子所生的苏家长子，苏温茂公司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也就是说，他是苏梓颜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似乎无论从逻辑上还是情感上都有些说不通，可此时此刻苏梓颜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要需求帮助的人是苏杨。

    其实苏梓颜和苏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交集，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往往都是从某个事件开始的，而这一场前尘往事都要从四年前的那场事故说起。

    要把这场事故说清楚还得先来理清事件背景和人物关系。

    苏温茂的妻子田蓉出身商甲之家，是一位正经的大家闺秀，性格温婉，长相秀丽。而苏温茂却出身普通工人家庭，父母都做着普通本分的工作，从小过着稳定但不富裕的生活，这样的家庭的收入是有限的，所以任何意外事件都能让他们显得捉襟见肘。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苏温茂的整个学生时代从未在任何事情上感受过优越感，这让天生心高气傲的他十分不满足。所以，他在上了大学开始就一直很努力，虽然没什么资源和背景，却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材料，就这样白手起家的做起来，等到大学毕业的时候已经存了一笔对于一个大学毕业生来说数目不小的钱，之后他用这些钱开了自己的公司。

    苏温茂很会察言观色也很能吃苦，又是正经大学的毕业生，没几年生意就做得有声有色，不到三十岁的他已经是个正经老板了，当然这并不能让他满足，他深知不进则退的道理。所以，当他在生意场上认识了田蓉而又发现田蓉对他似乎有意时，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田蓉其实是个心思很单纯的人，也就是因为这份单纯才让她觉得年纪轻轻却努力奋斗的苏温茂特别可爱和生动，和她身边认识的那些纨绔子弟都不一样。

    一切事情都很顺理成章，苏温茂和田蓉结了婚。第二年他们就生了第一个孩子，他们的长子，也就是苏杨，在苏杨五岁的时候他们又生了第二个儿子苏桦。成功的事业，美满的家庭，在苏温茂还不到四十的时候就都拥有了。有人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苏温茂就是这种人。不过不是有钱使他变坏，而是有钱使他骨子里的坏有了实践的条件。

    其实也不难理解，苏温茂开始努力的非常早，在大部分的年轻人还在享受着大学生活的多姿多彩时他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征途，所以年轻时候没享受到的东西在他什么都有了的时候就变得特别渴望了。

    肖云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他的生活的，她身上最不能让苏温茂抗拒的就是漂亮和年轻。肖云来自小县城，但却是长得非常好看，五官漂亮，皮肤白皙，身材也好，而最重要的是，她对于这个花花世界的渴望。苏文茂带她体会的生活仿佛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当她的一只脚迈进了这个新世界之后，另一只脚也很自然的跟进去了。

    苏文茂是一个很清醒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生意可以做得这么大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很明白他很外面这些女人的关系。他外面当然不只肖云一个女人，但肖云却是算是特别的一个，因为她是个很死心眼的人。一些年轻有姿色的大学生为了钱会和一些有钱人有些不正当的关系是很常见的事，可她们也都懂得这种关系不能持久的道理，所以都在这段关系里尽情享受生活，也很知进退。而肖云却是个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人，她根本没想过要离开苏温茂，至少二十几岁时候的她没想过。而现在，她要想的不是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苏温茂，而是苏温茂什么时候会甩了自己。

    肖云的这种死心眼儿其实也可以用辩证的角度来看待，而苏温茂就是这样做的。比如，肖云可能会比其他女人更难甩掉，可她也比其他女人更衷心。苏温茂很明白很多女孩儿会拿着他的钱，还和年轻的伙子谈着恋爱，可他并不在乎这一点，这样反而让他们的关系更简单。而肖云却没有什么男朋友，似乎也对那些大学校园里的男孩子没什么兴趣，反而对他十分崇拜和顺从，这中崇拜是不光来自于他的金钱，她就是喜欢这种成熟有身份的男人。所以，肖云跟着苏温茂的时间很长，长过了其他女人，长到给苏温茂生了个孩子。

    肖云会怀孕是苏温茂完全没想到的，他在这件事上一直很谨慎，而且他一直很知道自己要什么，即便是他很喜欢这个女人，他也没想过要一个田蓉以外的女人生的孩子。作为一个有着这样身家的他来说，任何一个私生子都会对未来带来隐患，而且他田蓉已经给他生了两个非常健康聪明的儿子。可肖云偏偏怀孕了，而在肖云怀孕初期的那几个月，苏温茂偏偏生意上的事情不太顺，根本没什么时间理会她，以至于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肖云已经怀孕快五个月了。当然这也和肖云有意隐瞒有关。

    苏温茂知道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要肖云打掉孩子，而肖云自然是不肯的。肖云哭着求苏温茂，告诉苏温茂她已经买通了医生看过了，她怀的不过是个女儿，不会成什么气候，还说自己很孤单，有个女儿可以陪伴自己，又说女儿已经这么大了，打掉了实在是太不积德了。苏温茂居然被她说动了，答应陪她再去一次医院，只要确定是女儿就可以生下来。这也是肖云人生中智商唯一在线的一次。

    后来苏梓颜出生了，这个生下来只有五斤多的小女孩儿，却被定义为苏温茂事业上的福星，而她肩膀上的铜钱型的胎记更让肖云无比骄傲。做生意的人往往都非常迷信，而当苏梓颜出生后苏温茂的公司迅速摆脱了麻烦而且成倍扩大的形式似乎更加验证着这一点。

    刚出生的孩子都不好看，皱皱巴巴的，苏梓颜也是。可长了两三个月之后，苏梓颜就开始越张越可爱了，她完全遗传了肖云长相上的优点，而小孩子的皮肤更加白嫩。苏温茂人到中年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儿，心中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苏杨苏桦出生的时候他还年轻，而且两个儿子虽然长得很不错，可毕竟只是虎头虎脑的秃小子，而女儿就不同了，当她穿着粉粉的公主裙对你一笑时，苏温茂真的感觉到了世界的美好。苏梓颜第一次会叫爸爸的时候，苏温茂眼圈红了，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实在太可爱了，可爱过世界上所有其他人的女儿。

    苏梓颜一天天长大，从不会说话到会说话，从不认字到认字，从幼儿园到小学，一日天天过去，她也天天长大了。她当然什么都享受着最好的，也像那些正经的千金小姐一样学芭蕾学钢琴学小提琴，可她的生活模式却和课本上讲的不一样。她每天放学都会见到妈妈，可并不是每天都见到爸爸，所以她没办法完成那些儿歌中唱道的那样每天下班问问爸爸辛苦吗。她见到苏温茂的频率大概是两个星期一次，或者更久。所以有一次，她问爸爸是不是一个解放军。苏温茂被问愣了，问她为什么这么问，她说因为解放军都别辛苦，很长时间才能回家一趟。

    在那一刻，苏温茂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对苏梓颜说实话，因为未来她懂事了也一定会知道，可看着苏梓颜那双清澈的眼睛却还是说不出口，竟随口开始扯谎，说自己的工作要经常出差，因为工作很辛苦，为了多赚钱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和洋娃娃。这一招棋很不高明，虽然他在女儿面前保持了形象，却暗示了肖云也可以这样隐瞒苏梓颜，而这样肖云似乎更有了更特殊的地位。苏梓颜就在这样也不知善意还是愚蠢的欺骗中快乐的成长着，因为过得很幸福，所以一直没有对此产生怀疑。

    如今的十六岁的苏梓颜不管跟谁比，不管放在哪，不管智商情商，都是绝顶聪明的，不仅聪明，而且很成熟。可四年前，十二岁的苏梓颜虽然学习成绩不差，可心智却很滞后。因为生活的幸福，因为所有人对她的宠爱，因为从没经历过任何痛苦和磨难，这个年纪的她，可能一次数学测验的成绩不佳，就已经算是人生最大的挫折了。她就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朵，而且不自知。

    所以，不难想象当某个明媚的午后，一个人把她单独带到一家咖啡厅，然后毫无铺垫的告诉她她不过是个二奶生的私生女的时候，她有多么震惊。这个人就是苏杨。

    那一年，苏杨大学还没毕业。某一天，当他接到消息，田蓉进了医院，流产造成的大出血生命垂危的消息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居然又怀孕了。他火急火燎得赶回国内，守在医院陪护着手术后脸色苍白的田蓉，也开始调查为什么已是年近五旬的妈妈为什么会突然怀孕。

    作为高龄产妇，身体也不是特别强壮的，田蓉怀孕后一直比较虚弱，好不容易把孩子保过了三个月，眼见着肚子大起来，却在五个月的时候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实在不轻，不光孩子没保住，还造成了大出血，不得不切除子宫以抱住性命。

    从任何角度想，田蓉似乎都不需要生这个孩子，她已经有了两个健康且成了年的儿子，不管苏温茂在外面有一百个还是一千个女人，这都不会影响她在家里的地位，苏温茂这种聪明人也绝不会和她离婚。只是，苏梓颜的存在让一切事情变得有些脱轨了。苏温茂去肖云那里的时间越来越频繁，这个越来越大的女儿似乎对他来说也越来越重要了。虽然不管苏梓颜多得苏温茂的宠爱，这都不会影响田荣的地位，可这却是影响了她的生活。虽然到了这个年纪，她想要的依然不仅仅是丈夫的钱，她也还想要丈夫的爱。从这个角度讲，田荣其实很可爱，也很天真，她比那些把着经济大权就对自己老公放任自流的太太们可爱的多。所以，当她仔细思考过之后，她想，也许她也应该有个女儿，女儿贴心又可爱，而且也许有了女儿丈夫便不会惦记着外面那个家了，之后她便顶着所有人反对的声音强行怀孕了，而且也正如她所愿，这次是个女儿。这一切本来都该向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可她却在孩子五个月的时候流产了。

    当苏杨查清楚这一切的时候气得浑身颤抖，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妈妈受到这样的对待，也不允许他一直敬仰的父亲居然在外面还有一个家。

    于是，只有二十出头的苏杨做了一件吓坏了全家人的事：他在一日苏梓颜放学后支开来接她的司机，把她带到一家咖啡店，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把她的身世和盘托出。

    那时候，苏梓颜还不满十三岁，当她听到一切的时候，震惊的同时却也暗暗地把心中常有的不解和幸福掩盖下的不正常之处联系起来，“私生女”三个字便像是一根细线，把所有的珠子穿了起来。

    瞬间的打击，让她只会觉得晴天霹雳，不知所措，似乎一下子被全世界抛弃，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神情恍惚的走出咖啡店时还有第二轮的轰炸在等着她。告诉她真相本来就不是苏杨的最终目的，不过是让她在临死前死个明白，他早已雇好了身患绝症的出租车司机，在苏梓颜走出门口就会向她撞过去。为什么选择去撞死苏梓颜而不是肖云？当然不是因为他不敢，他只是想让她也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而且，他心里很清楚，没有了这个女儿，她一定会被苏温茂抛弃，他就是要等着看她失去女儿又被抛弃的惨状。苏家的孩子，心思一个比一个深。

    计划被顺利执行了，当时身高刚到一米五的苏梓颜联同她的书包一起被撞飞出去，瞬间休克。苏杨看到瞬间倒在血泊里的苏梓颜也懵了，无法追究他当时想了什么，他只是在第一时间把苏梓颜送去急救了。就是因为抢救及时，苏梓颜居然捡回了一条命，可这次的伤病让她在医院足足住了半年。

    当苏杨看着ICU病房里插满了管子的苏梓颜时，他觉得自己实在是疯了，他居然会想到这样的法子去伤害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从他决定这样做开始，他就已经输了，因为他没有用自己的智慧解决任何问题，只是差点成了杀人犯。

    苏温茂吓坏了，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件事情做成了会是怎样？自己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差点丧命，而自己一直最看重的长子便是凶手，他的儿子想要杀了他的女儿。他心中开始后悔了，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他自己。可一向自信的他活到这个年纪又怎么愿意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埋怨的不过是身边很多这样的朋友，但只有他家里出了这样的事。

    田蓉也崩溃了，她才不在乎苏梓颜或者肖云的生死，可她如何接受自己的儿子因为自己变成杀人犯？而且，这样的打击击垮了她所有的骄傲。这么多年来，她知道苏温茂在外面的一些事情，可她从不正面的和那些女人接触，因为她从来都把自己摆在比那些女人高的位置上，不屑于与她们有任何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