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回家

    苏梓颜陪肖云在医院待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苏温茂竟然来了。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肖云当时的表情，那就是喜出望外，她本来以为苏温茂今天不会出现了。

    苏温茂看着病床上的肖云，心情也很复杂，因为他和肖云的关系也早就不是包养那么简单了，毕竟这个女人跟了他二十多年了，还给他生了两个女儿。这些年来，苏温茂身边的女人不少，旧的去了，新的来了，新的去了，更新的来了，只有肖云是一直跟着他的。肖云虽然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很多，面相身材也都保养得很不错，可她毕竟不能真的和年轻的那些女孩子相比，那种清纯的气息是用再贵的保养品也保养不出来的。所以，这几年他对肖云的热情也不能跟过去相比了，尤其是这最近的两三年，如果没有小颖的存在，他可能去见肖云的机会更少了。

    这几年来，随着苏杨对于工作越来越上手，他也放手的越来越多了。身边的一些同龄的朋友很多都把公司交给孩子管理，他也开始逐渐的撤出管理，把更多的时间都用来和那些朋友聊天喝茶打高尔夫。他们去玩儿的时候也经常会有一些年轻的女孩子陪同，他们也乐得潇洒，花些钱就能感受些青春的气息也很不错，只是大家到了年纪都开始修身养性，倒是很少留下那个固定的女孩子长期在身边了。

    苏温茂今天过来当然是要看看肖云怎么样了，但更重要的是来安排一下肖云在医院治疗的时候两个女儿的怎么办。今天收到苏梓颜短信的时候他很意外，没想到当肖云出事的时候苏梓颜能这么直接的赶到医院，还充当了帮肖云处理一切的家属的工作，他一直以为苏梓颜和肖云的隔阂不浅，她可能会来看肖云，但不会为肖云做到这个份上，看来这母女的亲情是切不断的。

    苏温茂安慰了肖云几句，和苏梓颜一起把肖云哄睡了才腾出功夫来说说话。“你怎么样？累不累？”苏温茂看见苏梓颜疲惫的脸关切地问。

    苏梓颜摇摇头，“还好。”

    苏温茂一转头又看见陪护床上已经睡着了的小颖，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如今肖云这个样子，两个女儿一个那么小，一个虽然成年了但也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而且肖云因为当年执意要跟着自己，跟家里的亲戚都断绝了往来，现在这样也没有家人能来照顾她，也实在是可怜。

    “我跟这里的护士都打好招呼了，他们都会关照的。还有，明天他们就会帮我找两个好的护工来看护你妈妈，白天晚上倒班，你不用太担心了。白天你该上班就上班，晚上也不用住在这儿陪护，这边有专门护工陪护。你要照顾你妈妈，自己也别累病了。”苏温茂对苏梓颜说。

    苏梓颜听苏温茂这么说心里微微放松了些，总算好像有个家里的大人管了。转头又看到小颖，忍不住问：“小颖怎么办？”

    “小颖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让秘书去家政中心找人了，我会给她找个尽心的保姆先看着她，以后的事我再想想。”小颖到底要怎么办他也确实还没想好，毕竟小颖年纪太小了，如果肖云真有个什么不测，要把小颖怎么办还真的得从长计议了。“对了，你那个小男朋友呢？”苏温茂突然又想到冯驰，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陪着苏梓颜？

    苏梓颜一愣，“哦，他出任务去外地了。”

    苏温茂点了点头，“嗯。”停顿了几秒，又问：“他是不是经常出差？”

    “也没有经常。”苏梓颜答道。

    当天晚上，苏梓颜跟着小颖回了家，本来想带小颖回自己那儿，又想到小颖毕竟是小孩子洗澡换衣服明天还要去幼儿园自己那什么都没准备实在不方便。当她推开家门，看见这个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一种陌生也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六年前她曾经说过她不会再回这个家，一个多月前她也拒绝了肖云要她回家过年的请求，而今天确实再这样的情况下主动回来了。如果能选择，她宁愿希望她用永远不回家来换取肖云的健康。

    小颖毕竟是小孩子，回到家太晚了，倒床上直接睡了。对于肖云的病她也并没有想太多，无奈带她去医院也只是对她说妈妈有些不舒服，并没有说妈妈的病有多严重。小孩子心中对于绝症是没什么概念的，在他们心中只有电视里那种打打杀杀才会死人，他们往往也对白衣天使都有着很忠诚的崇拜，认为他们一定能治好医院里的病患。所以，短时间内，倒是并不需要对如何隐瞒小颖而头疼，可这也会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就是如果肖云突然离世要怎么跟小颖解释。

    小颖睡得很沉，躺在她粉色系的房间里的粉色的床上盖着粉色的被子，俨然一副睡公主模样。她小时候也是如此的，房间里什么都是粉嫩嫩的，还有很多芭比娃娃还有各种毛绒玩具。看着小颖就这样走着自己之前的路，并且还能确定她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梦碎心里除了怜悯更多的是无奈。她还在想一件事，就是怎么告诉小颖她就是她的亲姐姐，因为小颖还不知道这件事。她今天旁敲侧击的问过小颖有没有兄弟姐妹，她很肯定的告诉她她有一个姐姐，在国外念书，所以都没时间回家。看来肖云告诉过小颖她有一个姐姐的事，但上次见面之后并没有跟她说明自己就是她的姐姐。可能是怕她并不想认小颖让她和小颖都觉得尴尬吧？如果没有肖云今天的事，告不告诉也本身没什么所谓，可按着现在的情况来看，是需要告诉她了。但具体要怎么说，是她来说还是肖云来说还要等她和肖云商量过再说。

    苏梓颜把小颖安顿好，才慢慢走到楼上，拧了拧自己之前房间的门锁，居然没有上锁。推开门进屋，发现整个房间都没怎么变样，只是左右家具都蒙了防止落灰的米色帆布，看样子也是很久没有打扫了。她走过去，掀开书桌上的布，自己之前没来得及带走的书还放在书桌上，还有自己书桌边上的书架里的书也都没有被动过的样子。她从书架上找了两本说出来，想着正好如果今天睡不着可以看。

    衣柜里面倒是都空了，反正那个时候的衣服现在也穿不了了。她今天忙了一天没来得及回家，只好到肖云的衣柜里临时找了套睡衣穿。记得小时候，虽然她的衣服很多，但小女孩儿都喜欢妈妈的衣服和高跟鞋，所以她也总是问肖云什么时候能把这条或者那条裙子给她穿？每当这个时候肖云都会告诉她，等她真的长大能穿的时候，这些都成了旧衣服，到时候再给她买更好的。而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就再也不想穿肖云的衣服了。没想到，她要迫于无奈的实现这个小时候的愿望了。

    苏梓颜躺在客房的床上，完全睡不着，把一切安排的告一段落了之后，好不容易放松了一点儿下来，悲伤的情绪就都被释放了。她现在已经有些悲伤的哭不出来，因为她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即便她愿意矫情地说愿意把自己的寿命分一半给肖云，也没有一个愿意接收的十八号当铺。肖云这样的人，结局注定是很悲凉的，可她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形式的悲凉。

    第二天开始，肖云开始了正式的治疗。苏梓颜请了假全天的陪在医院里，因为知道第一天开始治疗还需要去医院各处做一系列的检查，只派护工在医院跟着她不放心。如果医生有什么关于治疗方案上的问题，总要有个家里的人在比较好，总不能让护工帮你做决定。

    因为医生之前就说明了肖云已经没有了做手术的必要，所以依照癌症的治疗方案就是化疗和放疗。化疗会对人体产生的反应也因人而异，而肖云的化疗反应很大。一个星期的治疗下来，肖云整个人都变得很消瘦，因为化疗让她觉得恶心吃不下东西。

    当肖云吃不下东西的时候，当肖云难受的时候，当肖云虚弱的时候，苏梓颜都在努力的鼓励她，宽慰她，也像所有的那些癌症晚期的家属一样，欺骗病人说“你看起来好多了”，“你今天看着好像好些了”“医生说你的化疗起效了”，其实她们就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她努力做着一切，只要肖云不要放弃。

    这天下午，肖云在输过液之后沉沉的睡过去了。苏梓颜守在床边，当她伸手只是想帮肖云理一理头发却不小心抓下了一大把头发的时候，她彻底崩溃了。苏梓颜握着这一把头发冲出病房，在医院的公共洗手间里放声大哭。她好害怕，肖云很快也会慢慢发现，自己的头发越来越少，甚至掉光，她那时就会真正崩溃的。

    她开始意识到，这些治疗可能对病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是简单的把生命从一个月延续到三个月，而最后的一个月也要全身扩散，躺在病床上靠营养液和杜冷丁过活，那这种延续生命的办法其实对人是一种折磨。

    苏梓颜在公共洗手间里哭了半个小时，然后整理了自己，从洗手间里出来又是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但她心里已经决定要和肖云好好谈一谈，也知道她可能要开始准备后事了。自从第一天苏温茂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有来过，肖云会打电话给他，他也不会拒接，但如果肖云问他会不会来看她，他便以工作忙为借口推脱，这也让肖云的精神状态变得更差。

    当天晚上她早离开了一些，跟肖云说是工作上的事，其实她赶在商场下班之前，去帮肖云买了一顶非常漂亮的假发。现在的假发工艺很好，只要你舍得花钱，你就没买到很仿真发型也很漂亮的。回到家里，她又去肖云的放假收拾了她所有的化妆品护肤品，还拿了两盒面膜。这些天，她不放心小颖只和保姆待在家里，所以一直住在肖云的家里。这里虽然是她长大的地方，现在住起来却觉得住不惯了。

    小颖对她倒是亲近了许多，一个大人每天都照顾你的话，比两个在一起工作的同龄人更容易日久生情。她还是不会和这个姐姐说太多话，主要是这个姐姐和她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说，可她知道这个姐姐会每天帮她洗澡，检查她的书包，给她准备第二天上学要穿的衣服，还会帮她梳头发，和保姆对她的照顾是不一样的。虽然保姆的态度更好，话也更多，但她心里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姐姐，也许是她的脸长得很像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