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起王者荣耀，我现在想起一个叫焦成成的人。也是干分期的，资历比我老很多，基本和赵大彪是同时进的市场。只是业务没有赵大彪做的好，自己跑单蹦，但认识的人也不少。没事的时候会来我们办公室坐坐，有一次领了一个车贩子进来，见我们都在，就提议来把王者荣耀五排。来就来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中单诸葛亮、王老板射手黄忠、陈老板边路铠、焦成成辅助孙膑、那个车贩子打野刘备。有一说一，车贩子的刘备确实玩的不错，他说自己是千场刘备，平时只玩刘备。他打法很凶，前期拿完自己家的红径直去对面反蓝，见人就杀，前期刘备伤害超高，基本都能反蓝成功，顺便带走对面打野，运气好了双杀、三杀也是家常便饭。那局前期他打的特别顺，见人就杀，18个人头他一人就拿了15个，个人经济遥遥领先全场。但因为队友都没有发育起来，并没有很快推倒对面，比赛陷入了焦灼，他杀对面两个，对面也杀我们两个，一时间谁也推不掉谁。对面拿了主宰先锋，我提议大家回防高地，回来守一会，等这三波龙过去再找机会打。我们四个人都回高地了，刘备一个人去了对面红buff草丛。我说：“回来吧，先别打架了。”我和他完全不认识，大家第一次见面，说话自然会委婉一些。他说：“你们回去守，我去蹲对面射手。”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在草丛被对面发现，对面5个人瞬间把他秒杀。对面带着兵线压境，经济都在刘备身上，我们四个人没发育起来，结果没守住，对面直接推掉我们水晶。输了也就输了。刘备这种失误也属于日常失误，平时见的也多了。要我说他就不该去，前期一个人蹲草丛还行，后期人家都开始打团了，射手身边最少也跟着两个人，想要单切掉对面射手其实很难，或者说不现实。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伺机而动，让队友先手把团开起来再找机会收割切对面后排英雄。这时候，焦成成的表演开始了。“你这刘备真的是没毛病，我们太坑了。”焦成成说。无非是自己打出来的优势自己又葬送掉了而已。“这样的刘备都带不起来我们，我们真是太垃圾了。这刘备绝对是毁天灭地呀。我们几个太菜了，这都没守住。”焦成成还在说。我顿时感到一股恶心，我他妈要吐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呀，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他是这么个舔狗呢。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车贩子手里有单子，焦成成不敢得罪他，但也不至于这样舔吧。真是有点太不要脸了，这样的事情我是真干不出来。那副嘴脸像极了影视作品里那些阿谀奉承拍领导马屁的奴才。这样的人我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今天可算是见着本尊了，真的是让人大开眼界。这样的人，一定要离他远点，太可怕了。车贩子放个屁他闻着也是香的。他说了半天我们三个都没有理他，车贩子也肯定觉得没劲，起身要走，他便跟在屁股后面悻悻的走了。

    第二天我去上班，新人没来。我问王老板：“那后生怎么没来？”王老板说：“我告刘洲不让他来了。”我说：“哇！你这么牛的吗？就直接跟刘洲说？”王老板说：“我告刘洲那小子以前是干信贷的，混的太油了，一看就不地道，不能要。”“刘洲怎么说？”我问王老板。王老板说：“刘洲说，他来处理。”后来刘洲再也没有往万邦市场派过人。估计也知道王老板的心思，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当时我俩干的是独门买卖，有我这么一个不争不抢的搭档已经足够，再来个人谁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另生枝节总归不好，蛋糕就这么大，怎能容他人插嘴。

    陈老板最近想找个工作了，利润空间越来越小，市场越来越透明，中介挣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自己手上没有产品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陈老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爸和他妈就离了婚，据说离婚原因是因为家暴。他爸长什么样他完全没有印象。他妈和姥姥把他拉扯大。在老家混到初中毕业就步入社会，刚开始在工地打小工，胳膊粗的钢筋两个人抬起来就走，有时候需要把一根钢筋扛到肩上爬到两三层楼那么高的地方放好。在工地苦熬了两年，他妈投奔了在T城混的还不错的弟弟，就是陈老板的舅舅。他也跟着来到了T城。估计是想着趁年轻学个技术吧，舅舅给他找了一个汽修厂学徒的工作。我完全可以想象汽修厂学徒浑身油污脸上黑乎乎的一张嘴露着一口洁白牙齿的画面，宿舍环境脏乱差，满地瓜皮果屑桌子上放着吃完的泡面桶，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床单被褥上全是油腻腻的污渍。陈老板在修理厂待了两年，并没有如人所愿的从一个修理学徒成长为一个修车师傅。至于为什么没有坚持下来的原因，陈老板好像也说过，我已忘记了。从修理厂出来，他舅又给他在万邦二手车市场找了个买卖二手车的工作。陈老板先干的是收车的活，在市场附近的路口，马路旁边放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高价收车。有车停下来问价的时候，报价太低了人家不理你，直接开车走了，只能先报个虚高的价把客户留住再挑刺儿砍价。原车发票没了扣钱，备用钥匙没了扣钱，公里数太大了扣钱，哪哪有点小磕碰扣钱。至于扣多扣少完全因车因人而异，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没有几年的功夫，真练不出来，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天赋。天赋这东西，没有就是没有，有些事情干不来他就是干不来。脸厚心黑本身就是一种天赋技能。陈老板说过收个车比办个分期可真是难太多了，上午在马路上遇到的卖车的客户，天黑了还在办公室写合同呢，没有个三寸不烂之舌，没有点胡搅蛮缠的忽悠劲儿，真低价收不回来车。卖车陈老板也干过，早上去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擦车，拿个掸子把车全过一遍，大商户车多，掸完也就快吃中午饭了，每天守在通道里晒的乌漆麻黑油光发亮。有人看车就给介绍，没人的时候微信群里，朋友圈，网上到处发发广告。陈老板就是在车位上卖车的时候接触到了分期，陈老板觉得贩车这件事情关键还是要有本钱，没本钱你做不起来。分期就不一样了，典型的空手套白狼，说白了卖的就是几张纸，合同一签万事大吉。陈老板果断转型做分期，刚开始也是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就在网上找T城的金融公司，坐公交到处跑去上门拜访，最后还真谈下来一家银行产品。那时候放款奇慢，做一个单子前前后后需要半个多月，但也是真挣钱，做一个单子顶现在的十个单子挣钱。无奈世界变化的太快，好日子过了一年多。而且当时主要是他舅舅往回拉业务，他主要负责内勤。等他舅舅回老家盖房，也就是我来市场的时候，市场已经做烂了。换言之陈老板其实也没挣下多少钱。他舅舅应该是挣了一些钱回老家盖房了。而他舅舅盖房一去不复返，估计跟市场已经做烂，再回来也没有利润空间有关系。干脆就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了。

    陈老板最终决定入职狮王金融，这个就是前面提到的王老板以前的同事孙姐所在的公司。提到孙姐，我印象还是不错的，记得有一次中午王老板不在，办公室只有我和孙姐在，我俩一起去吃午饭，我心想着平时让王老板请吃饭就算了，今天我应该请孙姐吃饭，毕竟人家是个女的。我迅速吃完饭去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说已经结过账了。我当时挺感动的。感觉大家对我都挺好的，把我当小弟弟一样照顾。韩寒的《三重门》里面有一段是讲主人公林雨翔和同学一起去饭店吃饭，因为不想付账，所以快吃完的时候就慢慢调戏碗里剩下的几根面条，迟迟不肯吃完的故事。看来不管南方北方真的有谁先吃完谁付账的优良传统。关于韩寒这个人争议很大，最有名的莫过于韩寒代笔门事件，网上有好多长达几小时的视频，罗列韩寒代笔门始末，但不论韩寒是否代笔，他在媒体面前表现的确实像个草包。有兴趣的各位可以自行前往观看，至于真相由各位自行判断。

    陈老板入职以后先去公司培训了一个礼拜。有天突然出现在办公室，我都不敢认了。一身黑西装，白衬衫，皮鞋。头发也剪成了精干的板寸头，以前是很长的后背头。手里提一个电脑包。往办公椅子上一坐，打开笔记本电脑。王老板说：“呀，兄弟，你这是鸟枪换炮呀。”陈老板笑着说：“换啥炮呀，这公司太麻烦了，啥事都得自己弄，公司电脑也不给配，这不刚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狮王金融本身是一家正规的大公司，也许是因为当时二手车分期业务开展的比较仓促，公司竟然没有查客户征信的渠道。孙姐说过，他不是不查征信而是查不了征信。这时候人性本恶的一面就体现出来了，业务员为了往回搂单子，直接对外宣传产品优势就是黑户可做，专做黑户。发展到后面市场上所有别家贷不下来款的单子都涌到狮王金融了。孙姐说自己胆子小，不敢胡来，觉得不靠谱的客户不敢接，有些同事可不管那些，是单子就接先挣了当下的提成再说。陈老板选择去狮王金融上班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但他去的太晚了，他去了没几天狮王金融的逾期率就上来了，公司高层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停了业务，对接了查征信渠道，处理了几个逾期率爆表的业务员，孙姐果然没事。

    王老板的百万计划也不是每天都顺利，有时候到了下班的点，从窗户望出去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人们下班踩着铁皮楼道发出的哐哐声已经渐行渐远，嘈杂了一天的市场变得格外安静。王老板还在表情凝重的对着电脑，时而点上一根烟狠狠的吸两口，看样子今天输了不少。“你还不走？”我轻声的问。“噢，你先回吧。”他仿佛被我惊了一下，也许是太专注于赌博网站，他早已经忘了我的存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我走出办公室轻轻的关上门回家了，也没有多想他的事情，毕竟输了赢了都与我无关。我有一儿一女，姐姐四周岁，弟弟三周岁。每天晚上我回家只要一开门，两个小孩总会手舞足蹈的向我跑过来，一人抱住我的一条腿又蹦又跳开心的叫道：“哇，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我换上拖鞋，一只手一个把他们抱起来在客厅转几圈再坐到沙发上，亲热一会才能安抚下来，他们再去玩自己的。我经常跟我老婆说，他两就像两条小狗狗一样。我小时候放学回家，我家的小狗就是这样欢迎我的。我老婆说：“你看你这个人，纯属放屁。”每天下班回家开门的一霎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抱着他们让我感到极大的满足，这种体验也将是我一生最美好最珍贵的回忆。在我儿子不满一岁的时候，睡在我和老婆中间，平时都会挨着妈妈睡，有一天夜里不知怎么钻到我被窝里来了，我睡的很深，睡梦中意识到儿子钻进来了，我伸开手臂搂住他。他的身体贴在我的前胸，两只小脚丫踢在我的肚子上。昏昏沉沉中我的上半身仿佛化作一个女性的子宫，儿子是在我肚子里踢腾玩耍的胎儿。我突然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幸福中，感受着生命的神奇。早上醒来，这一夜回味无穷，那种感觉真的妙不可言，无以言表。

    “盖哥，你有没有八千块钱？”王老板突然开口和我借钱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说：“啊？怎么了？”他很难为情的说：“我还一下信用卡，马上就刷出来还你。”我说：“八千块钱我是真没有，我这里倒是有一张信用卡，你要用就自己拿去刷。”可能是刷卡又得多掏一次手续费，太不合算，他考虑了一会说：“那就先不用了。”我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我当时也没挣下钱，八千块钱对于我还说是很大的一笔钱了。我身上还真拿不出来，需要回家和老婆商量取出存款才可以，为了还一下他的信用卡，让我那样大费周章也不太现实。

    时间很快进了腊月，天寒地冻的，办公室是彩钢活动房没有暖气，早上特别冷，我还是每天八点半准时到达，没办法，得打卡呀。我一个人冻手冻脚的窝在沙发上看小说，王者荣耀都没法玩，手都是僵硬的，有时候躺的不舒服了就起来伸个懒腰活动活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守墓人，孤独的守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毫不起眼无人知晓的角落。一直到十点多空调才能吹出来热风，室内温度才能慢慢暖和起来。这时候王老板差不多也就该来了。货车市场进入淡季，今年要买的也就买了，没买的也就等过了年再考虑了，谁也不会买这么个大爷摆在家里坐等过年折旧吧。我和王老板成天坐在办公室无所事事。已经明显可以感觉到王老板的不对劲了，以前一到中午就呼朋唤友的张罗着中午吃啥，最近几天，到了中午也没反应了，时常对着电脑发呆。我试探性的问：“咱们去吃饭吧？”王老板回一下神看一下表说：“这么快又中午了，咱们吃啥呀？”我说：“也没个想吃的，下楼市场门口随便吃口就行了。”王老板说：“算了，你去吧，我不饿。”我说：“不饿也得吃点呀，我给你带回来吧。你吃啥？”他说：“你看着办吧，你吃啥随便都行。”我就一个人下楼去吃饭再给他带回来。他随便扒拉两口就放在那里不吃了。成天对着电脑唉声叹气，也不和他那个朋友连麦了。

    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整个办公室弥漫着压抑的气氛，搞的我打王者荣耀都不敢骂队友了。以前听过一种说法，家庭关系不好的小孩出来脸上没有笑容。这绝对是真的，你身边的人都不高兴的话，你也不好意思高兴，感到高兴甚至会让你有一种罪恶感。

    最终王老板还是向我坦白了，他把钱都输光了。也是经验之谈，一个人要对身边的人保守秘密真的很难，想要倾诉衷肠的冲动会缠绕着你。人生最大的悲哀是锦衣夜行，当你功成名就之时身旁却没有人庆贺，要这锦衣又有何用。潘多拉的魔盒如果没有被打开，也不会成就一代经典神话。人在悲凄之时找人倾诉也是人类的一种本能。说出来以后内心的压力会得到释放，心里也会好受一些。但也不能像祥林嫂那样逢人便诉说苦难，那就非死不可了。

    办公室的办公桌是那种类似于小会议桌的四人位工位，四周没有围挡，只在中间架一片玻璃算是隔断。他坐在里面靠墙的电脑前，那是他的专座，我紧挨着他坐在旁边，两条胳膊交叉着趴在办公桌上，头侧向他。我能闻到他呼出来的气有一股酸臭味，浑身散发着颓丧的气息，像一油净灯枯的老人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悔恨自己一生所犯下的过错。“开始的时候，就是瞎玩，无聊的时候上去玩两下，也就一二百输赢，不当回事。不知不觉就越来越上瘾，成天老想着该怎么打。最多的时候也输过两万多，但后来硬是给打回来了。”他娓娓道来。我说：“就是这个打回来，把你给害了。”“是啊。”他继续说：“其实我以前也玩，在4S店时候也输过钱，但没有这么多，最多时候几千块钱吧，最穷的时候信用卡都还不上，我到现在打出征信报告估计那时候的逾期还在。后来不玩了，省吃俭用慢慢才还上。那时候真是苦啊，每天早上6点起床去挤公交，8点半才能到了单位，晚上下了班再坐公交车去接我对象，那时候我还没结婚，没钱，结不起，不过她已经住在我家了。我俩回到家都在晚上9点以后了。你没有过过那种日子，你不懂。”我说：“咱们都差不多，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你看我到现在还开着二手QQ车。”王老板说：“你好赖还有辆车了，我一直就是坐公交，家里也没钱，结婚的时候我和我最好的三个兄弟，一人拿了一万才把婚结了。真的特别感谢他们，现在已经都还了。小时候我爸领着我在六一广场玩，看到别的小朋友吃雪糕，我爸都死活不给我买，我当时真的恨透他了。我当时就发誓我长大一定不要过这样的生活。”我听着有点烦了，我说：“谁家大人也不能满足小孩所有的要求，也许你爸当时正好没带钱呢。小时候大家都很穷，谁的日子也不好过。这就好比现在的人动不动就说单亲家庭出来的怎样怎样，小皇帝勒布朗詹姆斯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人家怎么样，巨星中的巨星。这个不能一概而论，家庭环境对一个人肯定有影响，这是肯定的，但为什么就不能是一种正向的影响呢，单亲家庭的孩子缺乏安全感，那他就不能更加懂得珍惜吗？非得破罐子破摔？”王老板没想到我说话会这么冲，他继续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以前过的真的挺苦的。结婚真的是会转变一个人的命运，结了婚以后我就觉得我运气特别好，她原来在手机营业厅上班，挣不下个钱，结了婚以后，我把她安排在另一个4S店上班，我俩一个月工资加起来能拿一万大几。日子就好过起来，我们店正好置换回来一辆二手挡桑塔纳，我这才有了我人生中的第一辆车。那辆车我开了一年，当时拿价低，没有赔钱原价又卖出去，换了现在这辆福特，也是我们店置换回来的车，起码是个自动挡。”“那你为啥不在4S店干了？”我问他。王老板叹了一口气说：“你没在那地方待过你不知道，那地方的人特别恶心，每天勾心斗角的。后来提成也降了，我也没心思干了。辞职以后没事干，在家歇了半年，才来了这，刚来了也不挣钱，熬的后来你来之前才开始挣了点钱，这又让我糟蹋没了。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全家连一千块钱都没了。信用卡还欠了不少。”我震惊道：“怎么输了这么多。”王老板有气无力的说：“我也不知道，真的是不知不觉，那两万多打回来以后，我觉得这事能成。就开始定计划，研究方法。”我说：“就是那个百万计划吧。”他说：“对，就是那个，刚开始几天打的特别顺，不知道为什么后面就越来越难打，你买大他就出小，你买小他就出大，有时候连续十几口都不中，你心灰意冷下个小注试试路数，偏偏又中了。经常输的都是大注，赢得都是小注，不知不觉本金就所剩无几了。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戏弄着你。赌到后来已经麻木了，钱已经不再是钱了，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数字就是不停的下注，开牌，下注，开牌。像一具没有思考能力的行尸走肉一般，停不下来，不知不觉就输光了。”他停了一会继续说：“我昨天晚上自己算了一下，我输了差不多有二十万。”听到这个数字，我的心里还是平静的，没有太多的起伏，这个数字还算在我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我说：“输了就输了吧，以后别再玩了。”王老板说：“玩是肯定不玩了，想玩也没钱了。现在就是发愁怎么跟我老婆交代，孩子还不到一岁。”我说：“那也没办法，只能是保证不玩，好好挣钱了，以前懒得跑业务，现在是不想跑也得跑了，硬着头皮也得干了，没有退路可言了。”他又说：“其实兄弟也挺对不起你的，你这每天忙前忙后的，本来准备年底给你拿个几千块钱的，现在啥也给不了你了，让你白忙活半天。”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从来没有指望他分我钱。我说：“我这边你完全不用考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分你的钱，公司给我发的工资我也挣了。我帮你完全刚开始是因为学习，后来你每个月分我的单子提成我也挣了。从没想的另外再多拿钱。”王老板说：“你想不想是你的事，但我真不是那样的人，我说过的有钱大家一起挣，不能我挣两万，你挣两千，我真不是那样的人。只是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我说：“知道知道，你真不用考虑我。”

    王老板抽的烟也从17块钱的细烟南京《炫赫门》，变成了5块钱一包的哈德门。他指着他的烟说：“就这，还是拿的我老子的。”我现在烟都买不起。我说：“以后中午就由我管饭吧。不过跟上我吃的肯定没有你以前给我吃的伙食好。”王老板说：“你这样说就太折煞弟弟了。”我们中午的工作餐质量也一落千丈，由火锅、烧烤变成了市场门口的大碗面、炒面皮担担面。有时候外卖点个黄焖鸡米饭已属于奢侈。我不是一个爱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本来我也就没挣到钱，能吃饱就已经可以了。

    赵大彪的分期工作室因为抵不住市场压力也宣布原地解散，他本人也入职了一家银行产品公司。手底下的员工也都七零八落，大多消失不见了。有一个叫杨深的本地人坚持了下来，这个杨深平时也叫小杨，但和前面提到的那个给我们甩单子的小杨不是一个人，那个小杨叫杨均。赵大彪分期工作室倒闭了，杨深还是坚持每天跑市场，有单子就看谁家合适甩给谁家。他也经常给王老板甩单子，我和他又都是本地人，认识一些共同的人，比如说我的某个小学同学，是他的高中同学。一来二去也就熟络起来，刚开始他总是叫王老板王哥，有一天王老板实在忍不住了，半开玩笑的说：“杨哥，别再叫兄弟叫哥了，咱平时当孙子当惯了，你叫我哥，我听着实在是别扭。”我在旁边听了差点笑死。杨深略显尴尬的说：“这就是个称呼嘛，总得叫个啥不是。”后来他也跟着我们叫王老板了。大家互相之间也习惯了以老板相称。王老板、陈老板、郭老板、杨老板。其实他们叫我郭老板的时候，我听着挺别扭的，总得脑子里反应一下才知道是在叫我。

    杨深是我在市场上唯一佩服的人。我和他属于两个极端，我是从来不跑市场，他是没有一天不跑市场，和他走在市场的通道里，他逢人便打招呼说说笑笑。没有一个他不认识，我呢，一个都不认识。杨深是我见过最勤快的人，如果你让他在办公室坐一天，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他一天不去市场会有一种罪恶感。会觉得把时间白白浪费了非常可惜，我跟他正好相反，让我去跑市场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煎熬。杨深成了我们在市场上的眼睛和耳朵，又有哪家分期公司进入市场了，哪个分期公司又出新政策了，哪个车商比较难打交道。有很多消息都是杨深告诉我们的，他就像在前线的战士一样，冲锋陷阵，消息永远是最灵通的，有啥风吹草动都他都是第一个知道。

    转眼农历小年已过，今年也就这样了，有啥想法也是明年的事了。王老板突然接到了南区老郑的电话，说有个客户要办分期，让赶紧过去。我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客户的名字叫徐晓伟。客户填完申请表，回去接后台审核电话。王老板坐在办公室双手合十，一定要审批通过啊，今年能不能过年就看它了。万幸的是，审批通过了，贷款批下来了，通知客户过来签合同。陪客户来的还有他的一个朋友。看样子像是过来给参谋参谋把把关的，拿着合同坐在那里研究。搞的王老板非常紧张，就怕出现什么纰漏客户不签合同。好在他那个朋友看了半天也没说什么。客户还款需要绑定一张他本人名下的储蓄卡，客户忘记带了，本来平时这种情况，我们都让客户自己去办或者自己回家拿的。这回王老板急了：“盖儿，你开我的车带上他们去办。”我便带着客户和他朋友去办卡。车停在银行门口，客户进去办卡，我和他朋友坐在车里等。他朋友突然对我说：“我这个朋友人太实在，让我过来帮他看一下，我来了才知道车已经交了定金，户都已经过成他的了，贷款也批下来了，现在叫我过来有什么用，我刚才看了一下，你们这个利息也不低了，前期还收费用，其实下来并不合算。不过现在也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他没钱，全款也付不起。”我听了顿时心怀愧疚，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不敢吭气。我回去把这番话告诉了王老板。王老板说：“你根本没必要这样想，是他自愿办的，咱们也没有逼着他让他办，他那个朋友嘴上说着好听，他朋友怎么不借钱给他让他全款付，人都一样，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我听了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觉得受苦人挺可怜的。

    徐晓伟的单子我们挣了三千，王老板给我拿了一千，开始我死活不要，后来他生气了，说我不要就是看不起他，我才拿着。王老板说他现在全部家当就是这两千块钱，今年过年就靠它了。

    小时候盼着放假，盼着过年。长大了以后觉得过年真没意思。我们高中物理老师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经典，当时他说，你们现在是过一年大一岁，我们是过一年老一岁。转眼间，我已经到了过一年老一岁的岁数。小时候觉得大年夜熬到12点很难，现在天天都过了12点才睡；小时候觉得一觉醒来枕头下面就有压岁钱，真是神奇，现在自己成了那个等孩子睡着了在孩子枕头底下放压岁钱的人；小时候过年能吃好吃的，现在过年吃的大鱼大肉反倒不如平时吃个大碗面来的舒服；小时候不知道父亲悄悄咪咪的起个大早出去接神是怎么接，现在才知道他就是去烧了一炷香，点了一堆旺火，又放了几支炮就回来了。这几年住到了楼房里，旺火也不堆了，炮也不让放了，更是索然无味。不过我这个人从小就不喜欢放炮，不让放炮这个政策我觉得还挺好的。这几年我对过年买新衣服也没有热情了，觉得可买可不买，不过每年还是在我老婆的强烈要求下买上一身新衣服。她总说：“好赖是过年了么，还能不买一身呢，又不是穷的买不起。”结婚以后我的衣服一直都是老婆在打理，我从来没有自己买过内衣内裤，一直都是老婆在帮我操办，这一点我感到很满足。

    年三十晚上，拜年祝福的短信满天飞。我也想的要不要给王老板发一个拜年短信。转念一想又觉得太假了，他这个年肯定是过不好了，祝福有用吗？毫无意义。所以便没有发，当然他也没有给我发，估计他也没那个兴致。我们家过年算是简单粗暴的，大年初一爷爷家一聚，初二姥爷家一聚，这年就算是过完了。结婚以后加了初三回我丈母娘家。七大姑八大姨都聚在爷爷和姥姥家，大家相互交换礼品和压岁钱，中午一大家子吃一顿就完事了，就不去七大姑八大姨家挨个走亲戚了，当然他们也不来我家，这样省心省事谁都不累。有的人家得七大姑八大姨挨个走，每天上午领着老婆孩子去一个亲戚家，中午吃顿饭喝点酒，下午再回自己家。现在大部分人家都有轿车了，出门还算方便，以前骑辆自行车拖家带口的想想都累。估计以前生活条件差，平时吃不上好的，趁着过年带着老婆孩子吃点好的填补点油水，才流传下来这样的传统，亲戚多的人家过了正月十五都走不完。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吃啥都不稀罕了，走亲戚吃饭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大多是放下礼品寒暄两句就告辞了。不得不承认有些传统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或消失。这样的变化其实挺符合大部分人的胃口，现代人挂在嘴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