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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识 ——相识始与共同的认知

    工地上的老李,俨然一副包工头的模样,煞有其事的张罗着村里的劳力们夯基砌墙。老李是个大嗓门儿,站在院子中央扯扯嗓门儿就能指挥全局,声音洪亮穿透,像村里的大喇叭一样传播很远。

    孙梦规划了一个现代中式小院,她觉得,过于古朴的风格会把民宿的住客限定在一个很窄的区间,中式以外的风格又显然与老屋和周围的景观格格不入。就是那种低调稳重的装饰,才能迎合孙梦的挑剔。

    老房子不打算拆掉,她想把老房子改造成一座小型纪念馆,赋予民宿一个文化特质,但具体要纪念什么,实在没太多好主意。但潜意识里,她想把情怀与情感捏在一起,一股脑塞进老房子里,让来来往往的人们在这里找到共鸣和归宿。尤其那堵精美的贝壳墙,像是穿越了时光隧道的信使,安静伫立在人们面前,幽幽述说着属于它的那个年代栉风沐雨的故事。总能引的孙梦久久凝望,静静感受每一片贝壳的声音。

    她能够提供的只有自己的构思,扎实的绘画功底能够让自己把想法画的活灵活现,但要说真刀真枪的去兑现图纸上的设想,还真就是一窍不通。幸好有工地务工多年的老李牵头,具体施工上,孙梦只是向他讲解图纸的细节,也乐得当甩手掌柜。老李乐得忙前跑后,一老一小成了最互补的好搭档。

    看着四处吆喝的老李,以及工地上忙碌的村民,孙梦有种说不出的快乐,这大概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件大事,有种强烈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就像孕育一个婴儿,疲惫、疼痛,可心里会有暖暖的幸福,那种幸福源于责任、以及对未来的向往。

    在工地上走走看看,感觉有些疲惫了,跟老李家交代了几句,然后走回了村委会。民宿落成之前,孙梦只能寄宿在村委会。这两天村长过来转一圈就回家,听说是老伴生病了。

    村长年轻时当过志愿兵,听说差一点就要去朝鲜,后来战争胜利了,跟着部队换防到了这里,在驻地认识了如今的老伴,退伍后就留在了周村,如今50多岁了,早就把这里当做了故乡。家里两个儿子,一个继承父亲的衣钵当了兵,现在在驻地安了家,一个在县里工厂打工,除了逢年过节,就剩两个老人相依为命。老李讲过,这村长是特别重感情的人,当时有机会在城里落户的,那时候的志愿兵返乡是要安排工作的。当时老伴的父亲还在世,抽了一辈子老旱烟,得了肺癌,村长就放弃了工作,跟老伴一起回来照顾老父亲。

    孙梦想起刚见面时就看到村长挂着个大烟枪,幽幽叹了口气。

    林科长正一个人坐在会议室喝茶,没有开灯,那个位置恰好是夕阳的余晖最后落脚的地方,整个房间都是昏暗的,只有阳光下的林墨身上散发着金灿灿的光。

    “为者常成,行者常至”,这是春秋时晏子与大夫梁丘的对话,林墨扶扶自己的金丝眼镜,笑着看向孙梦。

    “我今天去你的园子看了看,进度很快,再三个月应该就能完工。”

    见孙梦没有应答。林墨接着说道:“我大学就是搞土木工程的,没别的意思,就是感兴趣。”

    其实孙梦只是不知道怎么应答,林墨在村里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太敬着似乎并没必要,太随意好像又不合时宜,难以把握。自己初来乍到,不想去讨好,更犯不上去得罪,所以总想着敬而远之就好。

    现在看,倒是自己多虑了,这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古板,能够主动聊几句,应该算是个健谈的人。

    他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孙梦坐下来,然后侃侃而谈聊起自己对民宿的见解。

    林墨说,比起旅馆、酒店,民宿应该倾向于精神层面的氛围营造,不见得不能沾染烟火气,烟火气其实也是接地气,但它一定要具有独特的气质和深沉的内涵,它们有着固定的消费群体,来这里的人,是带着一致的情怀和审美的。但现在很多所谓的民宿已经旅馆化,有些人把多余的房子简单装修,然后交给网上的平台去管理,每月收收租金,这些日租房打着民宿的旗号,混淆了民宿的概念。

    “那民宿到底是怎样的概念?”孙梦还第一次听人煞有其事的解读民宿,思路被牵动着,冷不丁问出一句。

    “清甜的空气、碧彻的天空,早晨被鸟鸣唤醒,夜晚被星空环抱,走出去,是与世无争的宁静;关上门,是怡然自得的安定。民,当然就是人,以人为本的初衷不能变,要突出人们舒适的感受,并且在细节上去带给顾客这样的感受。宿,当然就是归宿,不能停留在住宿的浅薄认知上,要去打造内心的归宿感,这一定是在氛围营造上去实现,既要暖,又要甜。”

    “民宿大概分为三个境界:一是修身,舒适的环境,让疲惫的身体得到充分的休息,哪怕建在闹市里,关上门,一定是安静、干净的环境;二是修心,静谧的环境让人沉下心来深度思考,整理自己的思绪,也许是一幅简单的壁画、甚至一朵平常的小花,但一定充满了多样的元素,引导人们静思、沉思;三是修行,融身自然之中,问道自然之法,在沉思、自省之间修炼提升,这样的提升可以在自省中的觉醒,或者是在不拘一格的思想碰撞中的唤醒,总之,要在触动中成长。当人们的共识都是为了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其实整个社会的提高就不难了,有了共识、就容易产生共鸣,有了这共鸣就不怕没有认同。”

    孙梦不觉听入了神,他看着林墨镜片后睿智而冷静的眼神,以及消瘦但坐得笔直的身躯,不由生出一份敬佩。

    官员们其实分为很多类,有实干型,他们通常具备较强的执行力和人格张力,这类人往往不苟言笑、因为无暇顾及,他们全身心扑在事业上,把效率和标准作为毕生追求,这些人往往是改革创业的先驱者,能够更好的体现自我价值,也会更早的迎来成功;也有学者型,他们具备完善的文化体系和缜密的思维,这类人往往气质儒雅、谈吐不凡,工作中具有强烈的原则性,把规律和规矩作为生活和事业的基本遵循,这类人有更强的发展后劲儿,但需要恰好遇到自己的伯乐,才能够一飞冲天,更多的只能寂寂无名的生活着;当然也有佛系型官员,这类人往往与世无争,工作就是上上班,并非当做一种事业追求,不见得真的无欲无求,但他们习惯于把无欲无求作为自己拖沓懒惰的借口;甚至也有老赖型官员,干得少、要得多,不顾什么颜面,个人利益至上。

    简短的攀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聊得来”难道不也是一种幸运?

    聊起为什么来周村,林墨并没有拿“责任使命”“共同富裕”之类的官话来搪塞孙梦。他说自己离了婚,前妻没完没了的到单位闹腾,今天要钱、明天要办事,自己想躲躲清闲,刚好又赶上分配下乡扶贫的任务,主动要求过来了。

    也许是自觉尴尬,林墨反问,你又为什么大老远过来?

    孙梦一时语塞,有些故事讲出来,不一定会获得同情,反而成为彼此的道德负担,于是笑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是被老李宣传过来的。”

    在民宿林立的云南,除了那些背后有公司运营的民宿,大部分个体民宿老板都有着共同的特点:阅历丰富。孙梦的故事,在她看来是跌宕起伏、饱经挫折,可在这里,或许只是街头巷尾人们茶语饭后的品头论足。现实是这样,在多数旁观者的眼中,别人的不幸、多半只是自己的谈资。这大概也是孙梦远离上海的原因,当然也是从此闭口不谈的原因。

    现代的归隐,多半是一种逃避。有些是不堪重负的逃离,其实林墨、孙梦都是如此;有些是不堪其扰的厌倦,于是寻找一份清淡平静的生活;有些是生活一成不变的腻烦,于是开启一段截然不同的生活。

    追梦而来的人,其实寥寥无几。

    纯粹的梦想家,是需要绝对力量支撑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去谈梦乡,不过是增加了别人的笑料罢了!

    现代社会中,很难再滋养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意,不是世界不再浪漫了,而是物欲横流的今天,每一代人都被社会驯化成追求物质发展的机器,人们被约定成俗的法则与标准限定着,你心里的成功,不仅是内心纯粹的获得感,而是别人普遍认同的成功,是长辈口中的学业有成、是同事羡慕的能力初衷、是为人处世里的高人一等,一切都是可以量化的成功,哪有什么精神层面的怡然自得?

    第二天林墨一早随着孙梦去了工地,孙梦想着有个专业的人帮着照看几眼,也乐得林墨的自告奋勇。

    老李依旧是风风火火的四处吆喝,见到二人,隔着几十米就打起了招呼。

    孙梦顺着院子一周看了看,这些淳朴的乡民砌下的每道墙,都坚实如碉堡,让人有种踏实的安全感。正走着,孙梦询问老李有没有熟悉的雕刻师傅,她想在门口做一个装饰,没有太多的考虑,平常的见闻让孙梦一下子就想到狮子、大象,再不济也应该是什么神话中的吉祥物。

    每个人都特别容易被同化,当你被无处不在的场景熏陶多年,那个场景就成为你脑海中刻板的印象,每每想起、跃然而出,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创造、而是临摹。

    林墨接过话来,“村子后面好几艘老渔船,其实拉来一艘,会特别有意境”。

    “门口放艘船?”老李瞪着眼睛,“不打鱼还放什么船”。

    看着老李的耿直劲儿,孙梦忍不住笑了笑。但却像是被打开了思路,又不是开府立庙,自己怎么会想着放俩狮子?

    她想着一艘老渔船斜着停放在门口的模样,船身斑驳、零落着几片青苔,麻布的船帆上可以写上几个大字,地上应该铺上厚厚的细沙和贝壳,与院中的贝壳墙远远的呼应起来,也把周村的历史写在了油亮的桅杆上。

    多少年后,在村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那艘老渔船成为外地的旅客找到孙梦的地标。在民宿宣传的地址上,总会缀上一句广告语。

    “找到老渔船,载你去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