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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娇花傲骨,其名情义

    “试试你的本事。”

    雕栏锦屏作饰的大厅内,陈列数十乐器。一众人身服华丽,紧紧盯住对面一位少年。少年一身黑色布衣,神色坦然。

    延音社,自几十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中的民间组织。收纳了民间无数乐声好手。

    成名的契机是江南三郡的君子四艺赛,一位延音社琴师奏一曲压尽三郡弦声。后来天下闻音,又是在那长安钟鼓楼年关献乐。一曲十面埋伏名声大震,天下得闻玉姓宗师:自那延音社而来,用一把凉辞教天下人,何为琵琶的杀伐刚烈。

    少年一伸手:“借琴。”

    一人拿过一张素琴,恭敬抬至面前放下。少年右手轻轻抚过琴身,笑的高兴。

    “素琴,干净。”

    少年席地而坐,其双手却是不动。

    “本事几何,还是乐声见真章。”一琴师突然发话,不知是几分风凉几分试探。

    “《潇湘水云》如何?”少年笑的愈发自信。其身不动,气势已有三分。并不理会这一问。

    “如若不行,不奏名曲,你若自肯谱曲,也可一展鸿鹄。”

    “《广陵散》,世人常说琴者风雅,而筝者杀伐。我以这一曲来证琴亦有三分杀性,如何?”

    “好,洗耳恭听。”

    少年双手放于琴身,只一弹指试音,如铮铮然杀声泛漪。众人一吃惊:琴筝二者乃是古认一柔一刚。眼前少年,竟用琴音奏出了筝的气势伐烈。此无异于以太极的阴手柔劲,硬桥硬马打出八极八大开的气势。

    何其技艺高超!

    少年手指翻弹,一曲南北朝古谱嵇康《广陵散》炉火纯青。那本是古琴唯一附以杀伐之气的古谱,其实说来有些冷门。天下学琴者,早已多是无视了。

    一曲终了,少年慢慢站起身。周遭一言不发,饶是如何技艺高超,这般反应也让人心疑。

    “够格了吗?”少年小心试探。

    一个声音飘来:“你叫什么名字?”

    “墨恒,墨道长恒。”

    “好名字,墨道长恒。可惜了该去舞文弄墨。学这乐声,岂不白瞎了此等含意?”

    “爹娘所取,无可奈何。只是墨水,往后日子也可再填。谁言须是学堂而得呢?”

    四周议论纷纷,大体只是庆贺又一位好手加盟。而更多的,是对这年少有成的艳羡。

    “此后可来,有不少人想和你论以琴道呢。”墨恒笑的坦然,作揖一拜:

    “谢过各位前辈赏识。”

    那一日,延音社一曲丝弦,说是英雄出少年。

    “嚯,说来够意思,不曾想墨老板竟也是那延音社一把好手。可惜了,我倒未有机会一闻。”藏蓝色长衫一抖,诺寒大咧咧摆开,一甩手中钓竿。面前一片湖泛起阵阵涟漪。

    “可不止这么点,往后有机会可以再说。”墨恒起身拍拍屁股,又坐上一块粗糙的干草垛。丝毫不在意身上华贵衣服是否弄脏。

    两人一路闲聊,突然兴起买来两副钓竿。奔出镇子,就这么随便找了一处湖泊钓鱼。可笑的是,甚至没上鱼饵,正是两位姜太公在世——愿者上钩。

    “待你们走了,正好我也要有些事去做。”墨恒漫不经心甩出钓竿,一点白入湖。“对了,说起琴,我倒是....”

    “何事?但说无妨。”诺寒双目专注于自己的钓竿:不上饵又如何呢?说不定就是有那等傻鱼咬钩嘞!

    “诺寒,你对昆仑山这地方有什么看法?”

    诺寒一愣神,看向墨恒:他却不慌不忙,在看着湖面。

    “怎么想到问这个?”

    墨恒似是想起来一些事,盯着湖面良久没说话。

    对那一回事的记忆没有模糊半分:马车被拦截,盗匪落刀,一刀劈死了车夫。掀开帘子后又一刀劈中了自己的胸膛......

    不清楚怎么活了下来,只是醒来后看见了满地的匪徒尸体。身上无一例外都站立一条黑色的龙影。回头去看自己新买的那张素琴时——早已打的稀烂,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同样缠绕黑色龙影的素琴。

    对这些混乱的事情他一概不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背了人命了。

    头晕目眩——看见这些尸体的第一反应是头晕目眩。喉头一下发痒,墨恒险些吐了出来。

    随后是一些似是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天崩地裂的古战场,古兽与人神厮杀的战吼,目中见到了两位人帝持起一剑一尺,号令麾下大军攻来。持一盾一斧的勇士,长有六爪飞翼的真龙。又好像听到有人呼自己为“兵主”......

    随后一下记忆散去,眼前什么都没有了。只是地上那些尸体在反复提醒自己这不是梦。

    记忆中最终看见的一幕,是一座巍峨雄壮的高山。明明是第一次见,但自己却好似早已认识一样。

    墨恒神色一怔,口中喃喃:“昆仑......”

    “没什么。”墨恒回话云淡风轻。“只是突然想起来要问一问而已。”

    诺寒倒是对那座传说天下龙脉之源的昆仑山没什么兴趣。“感觉很神秘,既为龙脉之源,想必是有什么神迹仙踪的。只是不在我千里行走的目标中。墨老板?你想去?”

    “往后想去看看,心里有些事放不下。”墨恒眯起那对好看的灰墨色眼睛。

    “说起来,年夜饭那晚,在你家的那一男一女是谁?”墨恒看向诺寒。“那位白衣的公子却是长得俊的很,想必是一身侠骨。倒是那位姑娘面相却是与你几分相似,莫非是你妹妹?”

    “正是,只是....”诺寒脸色难堪,不知该如何解释。

    “只是什么?”

    “那不是白衣公子......”平时一向善言的的诺寒此时却作结舌。

    “什么?你是说...”墨恒猛的一惊,双手抓住诺寒肩头乱晃:“那是位姑娘?!”

    “等会等会,晃的我头晕。”诺寒轻轻按住墨恒双手。“是位姑娘,呃....算了。在你之前早有不少人都是这般反应了。”

    墨恒的嘴张得极大,塞下两个鸡蛋也不为过。他实在是想不到,那般气质飒飒的白衣竟是个姑娘。那青翊台魁首的魏月半说是如男儿般豪爽,可颜容倒没有如此“难辨雌雄”。虽说眉目刚烈,但面容却是姣好,一眼还是能看出是位姑娘的。如果不是一向对答如流的诺寒如此扭捏,他一定会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也就是说,除去你妹妹外,你和一位姑娘同居?”

    “......是的。”

    “哦~”墨恒一下将脸贴到诺寒面前。“你们莫不是相好?几时开始的?我倒是一点没听你说起过。”诺寒苦笑,只摇了摇头:“相好?这倒不是。”

    墨恒一愣,眼轱辘转转,又慢慢把头伸回去。“那是如何关系?你们不是情人,却是同居?是知己否?是金兰之交?”墨恒眉头踅起,拿起一旁的水壶饮水。

    “我们是兄弟。”

    “噗——”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一段《满江红》唱词,魏月半哼哼着打开留墨阁的大门。期待中诺寒的说书并不在。可惜,先前听那《岳飞将》却是有味。这几日念念《满江红》的唱词,就觉心口滚烫。

    说是与女儿不一样的地方,除却性子眉目,便是魏月半一腔家国情怀。每每念及这些护国英雄,铮铮傲骨的魏月半才如痴儿怨女那般潸然泪下。

    自小跟着师父练功时候,几位同龄的姑娘家倒是都嘲笑过自己:一位姑娘家,为那史书上早成一捧黄土的人物落泪,岂不是痴么?有些个情窦初开的,往来谈及的便是来过戏院看戏的哪位公子如何如何温润如玉,如何如何英俊潇洒。

    那时节,往往几位一同练功的姑娘们。闲暇翻看几卷情爱小说,事后总为书中人物悲欢离合哭的死去活来。有人同请魏月半看过,岂料魏月半看完,将书扔回:

    “痴儿怨女罢了,没意思。”

    自那之后,有人背后议论这魏月半,都自怀疑是否太过铁石心肠。那般如刀绞的离别,竟面不改色看完。难道魏月半是没有感情的吗?

    直到一位姑娘偷偷看见:魏月半看着史书上那冠军候霍去病封狼居胥,北逐匈奴三千里,扬之大汉国威的时候泪流满面。心头疑惑便又更重了:

    莫说是姑娘家,寻常男儿也没这么重的家国情怀。这魏月半,真是哪位护国将军转世不成?

    “啧,今儿没书听了。”魏月半面容忧愁。其实她嘴上的没书听是没有喜欢的书听了。有些说书人说的故事,是专为姑娘家准备的。可自己偏是最不姑娘家的姑娘家,一颗爷们心,怎被儿女情长满足?

    “算了,上二楼逛逛吧。”魏月半听说,二楼就便是舞文弄墨的去处了。虽然字画这般东西赏识不得,但既然来了留墨阁,便不能白来。

    慢慢上了楼,目中几位游客边走边赏识,魏月半参与其中,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却是看见前方一袭白衣有些眼熟:那白衣附身低头,正仔细看着什么东西。

    “等会?是诺寒家的那个?”

    魏月半慢慢走近,将脑袋从那白衣身后探出:桌上是一幅书法,以行书行云流水般洒下“天道酬勤”四字。

    那一袭白衣目中专注,以至于全然没看到自己肩头探出的一颗大脑袋。不时手中比比划划,似是临空描摹那幅字迹。

    “笔力遒劲,翩娇若游龙惊鸿,可惜了,没有落款,不知是哪位大家了。唉。”白衣慢慢赏识完,一起身便撞到了不知何物,回头便看见了一颗脑袋:还没从那幅行书里缓过神来。

    “......”二人四目相对,魏月半被看的一时尴尬。

    “我们见过。”白衣先开了口。“忘了我么?司言,咱们吃过一顿年夜饭。”

    “哦哦,想起来了。”魏月半做笑,心里揣度着怎么接话。说起来这公子长得真是俊秀:眉目冷冽,身形若竹,实像玉面书生。可那头上一顶斗笠,平添了不少江湖气。

    “魏月半,对么?诺寒说起过你。”打断魏月半准备的自我介绍,司言语气平淡。“青翊台魁首戏师,听说也教演了不少弟子。巾帼不让须眉,当之无愧。”

    “不敢当,老戏迷们抬爱罢了。”魏月半笑着摆摆手。“刚刚看你如此赏识那幅书法,莫不是对书法有些研究吗?”

    司言仍是面无表情:“略懂一点。一时看的精彩,便忘神了。”

    “说来我倒是想起来,那晚上公子饮酒若饮水,真是海量,够豪爽。”

    “?”司言眉头皱作一团,随后又神色缓和下来:那晚上大家只是互相简单打了招呼,闲聊比不上饭菜的可口。只是认识自己也正常。

    “怎么了?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魏月半一脸疑惑。看着眼前这魏姑娘神色认真,司言也不忍贯彻一贯的恶趣味将错就错。

    “我不是公子,你称我司姑娘,我倒是还蛮乐意的。”

    “???”魏月半瞳孔地震,双目瞪的溜圆:开什么玩笑?自己只是感觉身形长得有些像姑娘家而已。没成想一语成真。

    “抱歉,我......”司言摆了摆手,浅浅一笑:“没关系,以前有不少人认错了。我甚至还将错就错,掰弯了几个小姑娘哩。你可是不知道,最后她们得知我也是个女儿身的时候,那表情是如何的不是滋味。哈。”

    魏月半顿时汗颜,她只是听说过有那花心的公子玩弄小姑娘真心。但是一个姑娘家去玩弄姑娘家的真心,真是闻所未闻了。

    “说起来,魏姑娘倒是酒量也不差,尤其那般豪饮狂势,实在女中豪杰。”

    “哈哈,不必挂齿。世人常言女儿须贤良淑德,有人做得变化。是国色天香也好,活泼天真也好,却好像种种女人,少有比之男儿不落下风的,我偏要让世人开开眼。”

    一番话说中司言心坎,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饮酒掌戈,好像从来都是男人的专利,女人又缘何不行?

    “今日一言却是方知是为知己,该说相见恨晚了。”魏月半眼前一亮:这么说,这司言倒也和自己如出一辙?只是看这一身行侠装束,也由不得魏月半不信了。

    “对了,听闻你也是那青翊台武之花魁,在下斗胆.......”

    “但说无妨。”

    “想请以切磋一二。”司言抱拳恭敬,目光愈坚。

    “你是说,那姑娘和你是发小?”“不错,说来可笑,头一回见到她时候,身上就没一丁点儿女人味。然后我把她当兄弟相处了不少时间。后来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时候,我的反应比你可还要大的多。”诺寒神色无奈。墨恒不可置信:“现在你们互相还是做兄弟?可真是木兰从军了。”

    “还是不一样的,毕竟我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了。哦对了,我的妹妹险些沦陷于她手。”诺寒一脸坏笑。“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嘛,对人犯犯花痴很正常。可惜后来她也知道真相了。真是...啧啧。”

    “你这样当哥哥的,天下也是独一份了。”墨恒一时也气笑起来。这一家子,全是活宝儿!

    “那倒不是,我从前见过一对兄妹,也和我们这般。”诺寒突然神色恢复如常,眼神变得些许黯淡。

    “竟有此事?那一对兄妹后来呢?”

    “没什么。”诺寒轻轻摇头,神色不见分毫变化。

    诺寒站起身,轻轻拍打着衣上灰尘:“反正钓不到,水里游的弄不来,咱们去弄天上飞的。”

    “掏鸟窝?”别看墨恒气质风雅,在童年时干这些坏事那可是样样来事。

    “走呗?”诺寒把鱼竿收杆,冲其招臂。墨恒一下起身,胡乱拍打身上灰尘,拽起鱼钩后线都不收,直直拖在身后。

    “这是干什么?”

    “挑担走山路!”墨恒嘿嘿一笑。恰一阵寒风过境,直吹的两人缩颈束衣。

    “快二月份了,到那时便暖和了。”诺寒搓了搓手。

    “想起来一句诗。”

    “什么?”诺寒哈着气,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忽如一夜春风来”之类的。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墨恒一笑,雄赳赳的扛着钓竿赶上诺寒步子。

    “用错地方了。”

    “没用错,自当人生快意便可。管他东西南北风呢?”

    青翊台。

    “嚯,遍地好兵器。”眼前排列若行阵的排排兵器架,司言不由得赞叹。都说戏子用武比之三九三伏。如今司言信了。

    “这儿是咱们用来练习的地方,平常演出武戏,动作神态就索性在这一块取用随练了。”魏月半慢慢取出一根长枪,随手扔向司言。

    “接着。”

    司言抓过枪杆,回身上下舞枪,又一转身一枪横扫,竟也扫起阵风凛凛。

    “不赖啊,你也练过?”

    “自然。而且说来,我师父还是诺寒。”

    “没想到,说书先生竟有这般好武艺。”魏月半摊手,拂云眉舒展开来。

    “就是不知道,你这徒弟学的本事究竟几何了。”魏月半取出第二根长枪,扎步做蟒吞象之势。

    “上前来,试试你的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