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日潺湲（3）
温若瑜和林威怎么都没有想到，汪泰平的故事竟会从那个山洞说起。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似乎汪泰平兜兜转转都不曾逃过这样的宿命。
那个阴暗的山洞，那些阴毒的手段……林威依稀觉得面具下那个声音阴恻恻地又要开口说些什么了，背脊上仿佛有一条冰凉滑腻的蛇缓缓爬过。他自然比汪泰平还要能想象，当时在密室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若不是一念之差，也许他也将成为一具残破的骸骨，多年以后被误闯入林府暗室的什么人无意间找到，却再也无人知晓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了。
“……千算万算，我也算不到自己竟成了林若虚的帮凶！”汪泰平终于讲完一切前因后果时，几乎快要虚脱。
“帮凶”两个字，似是刺到了林威心里。他不由得神色一变。温若瑜自然也是发现了，他拍拍林威的肩膀，摇摇头。
林威在肩头那温暖的力量中感觉回到了眼前的世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告诉自己说，不必害怕，也不用因过去发生的一切而愧疚，他已然重生了。
“不是的，你不是帮凶。”林威似乎是想确认开口说话的的确是自己，慢慢地适应着那个声音，努力地把脑中一片混乱的思绪一点一点表达出来，“我曾经真正做过帮凶，因为和他有交易。你不是有心的，你只是无奈。你们这些人，怎能猜得出那样偏执恶毒的心里，装着什么。不是你们，是……所有还存着人性里善意的人。”
这番话说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可是汪泰平和温若瑜都能听懂。此时，汪泰平看向林威的眼神，总算是多了一分温度，少了一抹锋芒。虽然他知道，不能把林威当做林若虚来怨恨，可那是甘州城上百条人命啊，自己怎么就蠢到几乎是自觉地就充当了林若虚的帮手，将毒药送到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口中。只要这么一想，他便百爪挠心般难受，且恨自己，也忍不住恨着所有让他想到林若虚的人。
“他们，有救的。”林威突然抓着汪泰平的手，他几乎本能地就要翻过手掌朝林威胸口推去，却发现林威松了手，撩高了衣袖，露出手臂上一条长长的、蜿蜒至左胸的疤痕。
“林下的毒，有另一味剧毒是解药。我就曾服过。”林威再回想起当时五内俱焚的痛苦，突然对那些中毒的百姓感到唏嘘起来，胸口顿时闷闷地疼。他仰起头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师父把我静脉中的毒血一点点放出来，每隔半个时辰验一次浓度，最后才调制出彻底解了毒的药方。”
汪泰平一时过于震惊，不知林威究竟想要干什么，温若瑜却即刻明白了。
“林威，我知你有心了，但此举万万不可！”
林威摇摇头：“我真的不是在赎罪。只不过我曾中过毒，所以这次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温若瑜道：“就是因为你中过毒，哪怕林老堂主帮你解了毒，你的血已然不纯，又怎么能测出万无一失的药方呢？”
此时，汪泰平总算是听明白两人的对话了。林威这是想以身试毒，然后让林济悬堂主再次试着调制解药……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看待面前这个年轻人了。
还是温若瑜先站起来，说道：“今日实在是太晚了，还是都去歇下吧。解毒的事左右要等济风堂来人了再说，林威你莫要忘了，先得把热症的方子调出来。”
夜真的已经很深了，早已过了子时，然而祝昂丝毫没有睡意。整整七天了，老严至今没有醒来。那日服了药之后，他的热症明明是好转了的，烧也退了，呼吸平稳了许多，一直都在沉沉地睡着。可是怎么就会状况在三天之后急转直下，那天夜里开始呓语，不住地喊着疼，和他说话也不应人，无论怎么摇他晃他都仿佛无法将他唤醒，更像是跌进了无尽的梦魇似的。折腾了整夜，一大早便着人请了大夫来看，却说是热症早就好了，眼下这个情形，像是中了毒。可若问他这是什么毒，如何解，那大夫却一筹莫展，最后连诊金都没有收，逃也似的走了。祝昂和一直侍候着的一个小厮盘算了许久，也想不透怎么会有人要毒害老严，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手。若说谋财害命，只害老严一个，而不是杀尽整个商队，莫非是有内鬼？可这些日子，也不像有谁露出端倪。
祝昂摸了摸藏在贴身衣物里的那些银票，翻了个身，只觉这夜里又凉了几分，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如果最后严叔真的……接下来，难道他要独自带着整个商队，和上千两银票，再一路跋涉回到润城吗？即便旁人都肯信他，愿意跟着他就如同来时跟着严叔，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心慌。若是有人能护送着回去就好了。
突然间，他心中闪过一个人——汪泰平。那是个看起来老道，惯常行走江湖的人，而且还挂着温家的招牌，虽说不能百分百信任，却不像是会看得上祝家这一趟买卖赚来的银子。如若他愿与他们一同回润城……可这明显就是想让人当作保镖送商队回去，直说的话，他又怎会愿意？看来，是要找一个好的理由，让汪泰平能顺理成章和他们一共回润城。
想到此处，祝昂为心中的那些计较感到有些惭愧，莫非这是已经确定了严叔此次是真的救不回来，也没想过再把他带回润城了吗？顿时，心里觉得堵得慌，自己方才想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么自私，临到末了也没有想过要查出究竟是谁要毒害严叔，更不曾决心若是严叔真的死在甘州，总得想办法把他带回润城安葬啊！
此念一起再难消灭，祝昂从未感到这般愧疚。他披了件外衣，轻轻走出房间，来到老严的房门口。那毕竟是他的严叔，这些年虽不像对父亲和对大哥那般毕恭毕敬，也还是疼爱自己的。
缓缓地推开门，一个照顾老严的小厮早已睡死过去。此时老严躺在床上的身形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尤其瘦弱，祝昂心头一酸。这么疏失的照看，真有人想害他的话，简直太容易得手了。
他缓缓走近了些，想看看老严的样子，想摸摸那张慈祥却憔悴的脸，却摸到一手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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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似乎汪泰平兜兜转转都不曾逃过这样的宿命。
那个阴暗的山洞，那些阴毒的手段……林威依稀觉得面具下那个声音阴恻恻地又要开口说些什么了，背脊上仿佛有一条冰凉滑腻的蛇缓缓爬过。他自然比汪泰平还要能想象，当时在密室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若不是一念之差，也许他也将成为一具残破的骸骨，多年以后被误闯入林府暗室的什么人无意间找到，却再也无人知晓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了。
“……千算万算，我也算不到自己竟成了林若虚的帮凶！”汪泰平终于讲完一切前因后果时，几乎快要虚脱。
“帮凶”两个字，似是刺到了林威心里。他不由得神色一变。温若瑜自然也是发现了，他拍拍林威的肩膀，摇摇头。
林威在肩头那温暖的力量中感觉回到了眼前的世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告诉自己说，不必害怕，也不用因过去发生的一切而愧疚，他已然重生了。
“不是的，你不是帮凶。”林威似乎是想确认开口说话的的确是自己，慢慢地适应着那个声音，努力地把脑中一片混乱的思绪一点一点表达出来，“我曾经真正做过帮凶，因为和他有交易。你不是有心的，你只是无奈。你们这些人，怎能猜得出那样偏执恶毒的心里，装着什么。不是你们，是……所有还存着人性里善意的人。”
这番话说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可是汪泰平和温若瑜都能听懂。此时，汪泰平看向林威的眼神，总算是多了一分温度，少了一抹锋芒。虽然他知道，不能把林威当做林若虚来怨恨，可那是甘州城上百条人命啊，自己怎么就蠢到几乎是自觉地就充当了林若虚的帮手，将毒药送到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口中。只要这么一想，他便百爪挠心般难受，且恨自己，也忍不住恨着所有让他想到林若虚的人。
“他们，有救的。”林威突然抓着汪泰平的手，他几乎本能地就要翻过手掌朝林威胸口推去，却发现林威松了手，撩高了衣袖，露出手臂上一条长长的、蜿蜒至左胸的疤痕。
“林下的毒，有另一味剧毒是解药。我就曾服过。”林威再回想起当时五内俱焚的痛苦，突然对那些中毒的百姓感到唏嘘起来，胸口顿时闷闷地疼。他仰起头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师父把我静脉中的毒血一点点放出来，每隔半个时辰验一次浓度，最后才调制出彻底解了毒的药方。”
汪泰平一时过于震惊，不知林威究竟想要干什么，温若瑜却即刻明白了。
“林威，我知你有心了，但此举万万不可！”
林威摇摇头：“我真的不是在赎罪。只不过我曾中过毒，所以这次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温若瑜道：“就是因为你中过毒，哪怕林老堂主帮你解了毒，你的血已然不纯，又怎么能测出万无一失的药方呢？”
此时，汪泰平总算是听明白两人的对话了。林威这是想以身试毒，然后让林济悬堂主再次试着调制解药……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看待面前这个年轻人了。
还是温若瑜先站起来，说道：“今日实在是太晚了，还是都去歇下吧。解毒的事左右要等济风堂来人了再说，林威你莫要忘了，先得把热症的方子调出来。”
夜真的已经很深了，早已过了子时，然而祝昂丝毫没有睡意。整整七天了，老严至今没有醒来。那日服了药之后，他的热症明明是好转了的，烧也退了，呼吸平稳了许多，一直都在沉沉地睡着。可是怎么就会状况在三天之后急转直下，那天夜里开始呓语，不住地喊着疼，和他说话也不应人，无论怎么摇他晃他都仿佛无法将他唤醒，更像是跌进了无尽的梦魇似的。折腾了整夜，一大早便着人请了大夫来看，却说是热症早就好了，眼下这个情形，像是中了毒。可若问他这是什么毒，如何解，那大夫却一筹莫展，最后连诊金都没有收，逃也似的走了。祝昂和一直侍候着的一个小厮盘算了许久，也想不透怎么会有人要毒害老严，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手。若说谋财害命，只害老严一个，而不是杀尽整个商队，莫非是有内鬼？可这些日子，也不像有谁露出端倪。
祝昂摸了摸藏在贴身衣物里的那些银票，翻了个身，只觉这夜里又凉了几分，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如果最后严叔真的……接下来，难道他要独自带着整个商队，和上千两银票，再一路跋涉回到润城吗？即便旁人都肯信他，愿意跟着他就如同来时跟着严叔，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心慌。若是有人能护送着回去就好了。
突然间，他心中闪过一个人——汪泰平。那是个看起来老道，惯常行走江湖的人，而且还挂着温家的招牌，虽说不能百分百信任，却不像是会看得上祝家这一趟买卖赚来的银子。如若他愿与他们一同回润城……可这明显就是想让人当作保镖送商队回去，直说的话，他又怎会愿意？看来，是要找一个好的理由，让汪泰平能顺理成章和他们一共回润城。
想到此处，祝昂为心中的那些计较感到有些惭愧，莫非这是已经确定了严叔此次是真的救不回来，也没想过再把他带回润城了吗？顿时，心里觉得堵得慌，自己方才想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么自私，临到末了也没有想过要查出究竟是谁要毒害严叔，更不曾决心若是严叔真的死在甘州，总得想办法把他带回润城安葬啊！
此念一起再难消灭，祝昂从未感到这般愧疚。他披了件外衣，轻轻走出房间，来到老严的房门口。那毕竟是他的严叔，这些年虽不像对父亲和对大哥那般毕恭毕敬，也还是疼爱自己的。
缓缓地推开门，一个照顾老严的小厮早已睡死过去。此时老严躺在床上的身形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尤其瘦弱，祝昂心头一酸。这么疏失的照看，真有人想害他的话，简直太容易得手了。
他缓缓走近了些，想看看老严的样子，想摸摸那张慈祥却憔悴的脸，却摸到一手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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