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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盖茨比的女孩

    烦恼像擀面杖把有限的夜晚无限延长。

    张铭坐在儿童房里刚过他膝盖的粉蓝色小椅子上,看着放在自己大腿上的电脑。

    屏幕角落里的时间:03:47。

    澡已经洗完了,觉白天就睡过了,按照平时的作息他这会也应该醒着。但应该醒和不能睡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前者无趣,后者煎熬。

    他属于后者。

    这地方的网络信号不错,但他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正如之前张铭的妈妈所说,杨钰的母亲宋晓是宋家现在掌权这一代人的小妹,但曾律师所没有提及的是,这女的喜欢男人,很多男人,而且从二十岁起对男人的品味就没变过。

    这恐怕是母女两个人之间那些情绪的原因之一,但从张铭的感觉来看,这件事绝对不是母亲水性杨花那么简单。

    那些情绪太复杂了,如果说一般人的不快是平白干苦的药片,她们母女之间的那种感情就更加接近于经过无数工序,添加了无数原料熬制发酵的一粒苦胆——沾舌就是苦,但每一嚼都有不同的苦法。

    实际上,宋晓在水性杨花这一点上出人意料的“内敛”——被拍到的时候全都是找的连三流八卦网站的页脚也不会提到的小人物。而且她所有的照片都很痛苦,穿着正装跟家里其他一起露面的时候就罢了,但她哪怕是抱着小男人烂醉傻笑的时候,痛苦依然从眼底,眉梢,嘴角往外翻涌。

    这种痛不致死,但也让张铭看到之后抱着头疼了好一会。

    张铭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的烦恼一定跟杨钰有关。但进一步的消息,他找了好几个小时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对母女……所有的感情都一层套着一层……我会会后悔最后的答案吗?】

    滴嘟。

    【短信?这个时候?】

    张铭拿起来一看,是伍涛:

    我准备睡了,今天没跟你打电话,你还行?

    张铭回复:

    我挺好。你明天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问问看学校里面,有没有人知道杨钰的事情。她平时的事情,她是怎么样的人?谢了,晚安。

    伍涛:

    嘿。嘿。嘿。晚安~

    这最后一个短信让张铭简直想要立刻回电过去威胁利诱辩解直到对方就范,但考虑到伍涛的个性,张铭到最后也只能是皱着眉毛看一会手机屏幕,无奈地放到一边。

    之后的几个小时还没有之前效率高,基本上没有新信息。而当张铭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朝阳刺进眼睛里,窗外湿地保护区广袤的树丛沼泽如同魔法一般乍然展开,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至于从窗子里飞进来那只拇指大小的蚊子,他就假装没有看见了。这是一个活着的地方,张铭毫不怀疑,肯定会有其他的生物处理掉那个东西,而那个其他的东西还会有另外的东西处理它。

    饥饿感适时传来,这种生命随着自然而律动的感觉立刻让张铭觉得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不管最后能不能脱离止疼药。

    他看看表,六点后半,于是准备出房间门做点早餐,到了门口,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室友”,临时又脱下睡衣换了一身见得人的衣服。

    下楼,洗漱,做早餐——犹豫之下,最终是两人份,他写下一张纸条,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到了二楼。

    【昨晚听声音她应该是在这边找了一个房间。不知道是哪一间?】

    他拿着纸条,正在犹豫的时候,一个房间的门后传来了柔和的声音:

    ……

    Buttherestoffendedher—andin-arguablybecauseitwasn’tagesturebutanemotion.ShewasappalledbyWestEgg,thisunprecedented‘place’thatBroadwayhadbegottenuponaLongIslandfishingvillage—appalledbyitsrawvigourthatchafedundertheoldeuphemismsandbythetooobtrusivefatethatherdeditsinhabitantsalongashort-cutfromnothingtonothing.Shesawsomethingawfulintheverysimplicityshefailedtounderstand

    (但这地方无疑让黛西从情感上感到不安。西区,这百老汇所创造的空前之地令她无比骇然。这里的那些人每天都带着最原始的狂热与活力在贫困与贫穷之间不倦徘徊,而她对这些有着源自内心的厌恶。她从这一切里看到了一些糟糕的东西,却因为这些东西过于纯粹简单,而没能真正理解它到底是什么。)

    ……

    【她在晨读,声音很投入,我从里面感觉不到太多其他的东西,不过这个声音——她很自信,从流畅度发音来说,她有足够的实力这么自信。】

    张铭等到一段读完的停顿,把纸条从门缝里送进去。

    靠近的脚步声。

    纸片划过地面——她拿起来了。

    心跳声,张铭的心跳声,贴着耳膜往外鼓。

    脚步声,远离。

    沙沙的写字声。

    【好久。为什么这么久?】

    脚步声,靠近。

    门缝下一张纸滑了出,同样娟秀的字体:

    “谢谢你,我一会就去吃,很抱歉打扰你养病,晚一点我会给——”

    【一个很重的墨点,看得出来是去之后停了好一阵。】

    “妈妈打电话,今天之内就会搬出去。希望你不要告诉昂伯伯我来过这里。”

    宋昂就是这处房产的主人,宋家三兄妹的二弟,杨钰妈妈的二哥。

    这几个字看似整齐,笔划之中的复杂情绪让张铭心口一阵翻涌,想起来昨晚的情况,他把纸揉成一团,抵着房门说道:

    “你没必要因为我离开,我在三楼,你在二楼,而且我反正每天也是黑白颠倒,基本上碰不到。告诉你伯伯更是不可能,你知道我的病。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乱管闲事。”

    一开始没有反应,张铭站了一会,好一会,他觉得有一个世界那么久——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一张纸条从门缝下滑了出来——谢谢你。

    字很乱,纸很小,摸上去,手是热的。

    张铭步履轻盈地回到房间里,觉得自己今天做的的煎蛋卷格外好吃,他三两下吃完,放到一边,拿出书本正准备看,结果一阵突然的钝痛,让他觉得就像是有一只冰冷嶙峋的手想要从自己后脑勺把整个大脑抽出来。

    他熟悉这种感觉,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从他开始吃药之后就从来没有过了。

    张铭从双手抱头,一点点从那张原本就是为儿童而设计的小蓝椅子上滑了下去,直到整个人横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缩成一个小小的球。

    “1……2……3……4……“”

    他咬着牙,冒着咬断舌头的风险,一个个地数数,这是他多年前学会的习惯,这种时候他需要一点东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如果完全集中在疼痛上,他的意识很快会“迷失”。

    那个“迷失”,足够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父母同意他吃一辈子的止疼药。

    “113——4……113——5……113——6……”

    抓在后脑的手指已经开始挤得头皮生疼,但这个感觉让张铭感到安心,这是个好兆头,这说明疼痛开始减轻了。

    “44——34……44——35……44——36……44——37……4438。”

    疼痛终于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窗外的阳光将近中午,他背后的冷汗已经干干湿湿来回了好多次,他抓在头上的手的指尖有点发滑,张铭知道自己的头皮一定已经被抓破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有些吃力,但那个比一般矮了一截的儿童椅帮助不小。

    看一眼钟,十点半,差不多该要睡觉了。

    张铭脱下衣服擦了擦身上,原本想要去冲澡,但想起来楼下的情况,决定先这么算了,晚上再说。

    他疲惫地瘫倒在床上,脑子里回想着今天的事情,折腾了一阵就听见门缝下传来纸条擦过地面的沙沙声——

    是她:

    “谢谢你,煎蛋卷很嫩,很好吃。我也做了一点东西,已经放在在冰箱里了,你起床之后可以吃。我晚上七点之后就不会出房间了,那之后你可以放心出来。”

    字迹看起来似乎跟之前每一次都没什么两样,但张铭眼中,笔画的流动感,笔势透出的轻盈无疑都意味着放松。

    杨钰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是完全的放松,但比之前强得多。其中真正的原因张铭不清楚,他隐约依然感觉得到女孩心中的沉重,但他不禁觉得,自己应该再试着朝相同的方向努力一下。

    看完了字条,他拿起手机,

    【我该说吗?我该说什么?我应该说点什么。至少得跟他们说一声。虽然晚上也可以,但现在他们肯定在忙,我晚上说的话,他们打电话过来我不见得好解释。】

    下定了决心,他向父母分别问安,谢谢他们的这个特别安排,告诉他们自己在这边住的很好,大自然的气息让他感觉到病情已经缓解了很多,止疼药停下来的第一天也没有出现很大的问题,让他们不用担心。

    母亲的回复很快:

    “不用骗我,这种时间,怕我打电话吧?挺不住了就跟妈妈说。我在忙,没事不用回。”

    张铭有些不甘心,立刻回复了她:

    “我没事,放心。”

    曾律师这次没回。

    过了不久,父亲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好。你一个人多保重。”

    张铭回复,

    “好的。”

    两边交代完毕,他这一次彻底放松下来,头一沾到枕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