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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决定

    一个小时后,雷建国回到了雷晓波的宿舍。看着自己儿子满脸的泪水,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只是静静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用打火机打好几下后,才点着抽起来。

    过了一会,他走到儿子跟前,轻拍着他的肩膀说:好了,别再难过了,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跟我走,晚上咱们爷俩到外面找个宾馆去睡,这边宿舍没法住!”

    雷晓波似乎没有听见父亲所说的话,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胳膊中,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宿舍的床铺上。

    雷建国接着说:“你奶奶走得很安详,其实她也很想见你,只是怕误了你的高考,所以不想让你回来!过几天就是她的五七,我们填完志愿就回去!”

    关于奶奶的病情,雷晓波是知道一些的,他曾询问过父亲,奶奶究竟还能坚持多久。父亲告诉他一年半载不成问题。高考前,他几次打电话回家问奶奶的状况,父亲都回复说一切挺好。可他并不知道,家里已经对他隐瞒了奶奶病情的真相。

    此刻,雷晓波脑海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抬起头问:“爸,我记得一个月前,妈带着堂弟到县城看我,中间还曾让我带堂弟去县城里转转,那时她是不是一个人去找班主任说了什么事情?”

    雷晓波的怀疑是有道理的。高考前一个月,他的母亲突然带着堂弟到县城看望他。期间,母亲有些反常地让他独自带堂弟在城墙附近转转,说自己有点事情要处理。雷晓波当时还有些纳闷:母亲极少来县城,能有啥事?而且正好赶上高考前学校放“月假”,母亲当时是没有必要到县城的。“月假”是学校为高三的学生专门设置的假期,时间为每月两天,即平时月中没有周末,只是月末最后两天可以回家处理个人事情。雷晓波清晰地记得高考前最后一次“月假”是五月底,那次班主任还专门对他说,“月假”就不要回老家了,班里还有些事情需要他处理。

    雷晓波平时对班主任言听计从,既然班主任开口不让他回家,自然不好反对。其实事后看来,一定是母亲跟班主任说了家里奶奶的状况,这才让班主任向他编织了一个善意的“借口”。

    雷建国点了点头,说:“是的,你妈去看你时,奶奶已经快不行了,因为老人有交代,所以家里商量有必要跟你的班主任说下情况!”

    “好!好!什么都别说了!”雷晓波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地朝父亲嚷起来。

    雷建国也不再说什么,转过头去,慢慢走到宿舍前的走廊里,无力地望着阴沉的夜空。雨,没有丝毫停的意思。他知道,此刻孩子正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奶奶的离世,加上高考的失意,对他的打击实在有些太大。

    “晓波,其实我也没预料老太太会走得这么突然!我自己是医生,所以感觉你奶奶至少能够熬过高考之后的!但有一件事情可能加速了她的病情!”雷建国转回头,对雷晓波说。

    “什么事情?”雷晓波心里微微一震,急忙问道。

    “去年你二叔家世勋当兵的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不是说到六叔所在的广州部队去了吗?”

    “本来是调剂到你六叔的部队,中间出了点状况,被分到了甘肃张掖!”

    “这跟奶奶的病情有什么关系?”雷晓波有些不解。

    “原本也没什么?春节过后,世勋打电话回来,说想家,还提到训练挺苦的,说着说着就哭了!其实刚到部队,想家很正常嘛,再说新兵连的生活本身就很辛苦!”雷建国继续说。

    雷建国也是一名老兵,曾在一位著名的英雄所在部队服过役,当过警卫员,对部队的情况比较熟悉。

    雷建国接着说:“你奶奶后来也不知道从哪知道这件事,情绪一下子变得好激动,心疼孙子,不停地责备六叔没有照顾好孩子,本来就刚做过手术,身体不是太好,又加上想念世勋,慢慢开始出现恶化症状。”

    雷世勋是雷晓波的堂兄,也是奶奶非常疼爱的孙子。小时候,二叔家里穷,初中没上完就随父母去了上海打工。打工的日子非常艰难,平日一家人主要就在工地,二叔负责开拖拉机拉砖,其他人帮着搬砖卸砖。常年累月,世勋变得又黑又瘦。奶奶非常心疼孙子,后来就希望六叔能把孩子弄到部队锻炼锻炼,看将来能否在部队学个技术谋生。1992年的冬季,雷世勋参军入伍,家里本来寄希望能够分到六叔雷建安所在的部队,正好有个照应。但当年县里没有那个部队的兵员指标,最后就被分到了甘肃。当然,雷世勋后来也挺争气,通过自己刻苦努力,最终又被交流到了广州。

    雷晓波听完父亲的解释后,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小时候,奶奶常跟雷晓波说,她特别感恩部队,在那样一个艰难的年代。晓波的父亲因为当兵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更改变了整个家庭的命运。那段连吃饱都成问题的岁月让这个大家族生活举步维艰,雷建国作为家里老大,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征到了部队,在服役的三年里,本来有更好的机会继续发展,可因为当时雷建国性格过于老实、憨厚,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终没能留在部队。

    从部队回来后,雷建国一直随其父亲耕田种地,直到有一天,村里突然通知雷建国,告诉他已经作为工农兵大学生被推荐到省城继续深造,当时全家接到消息都颇为震惊。那个年代高考并没有恢复,上大学对穷人的孩子,尤其是没有任何人脉的家庭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事后才知道原来雷建国有部队当兵经历,加上为人忠厚朴实,在那个民风相对纯朴的村落,被乡里举荐到县里。从此,雷建国的人生命运发生了巨变。在其后的三年,雷建国到了省城的一所医科大学学习临床医学,最终成为了一名外科手术医生。

    三年后,雷建国从省城医科大学毕业,回到了乡镇医院工作。那个年代能有一个正式的工作,尤其又是从事医生这样的职业,对于整个家庭来说都是光宗耀祖的事。而雷建国回到医院后,一边工作,一边帮着家里分忧解难,在那段艰苦岁月,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巨大心血。

    所以,奶奶后来一直鼓励家里的孩子去当兵,她说人不能忘本,就因为父亲有当兵的经历,才能有今天的回报。参军到部队一方面是锻炼自己,另外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报答部队培育的恩情,这是奶奶最朴实的想法,雷晓波心里很清楚。后来家中的六叔以及三叔家的雷子杰都纷纷参军入了伍。可雷晓波怎么也没想到世勋新兵连生活会成为奶奶病情恶化的诱因。

    雷建国仿佛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他说:“估计你奶奶也不是担心世勋训练受苦,上海那段打工经历你奶奶清楚得很,比部队训练苦多了,就是想孙子了,加上刚刚手术,身体状况差!”

    “只能这么想了!”雷晓波喃喃自语。奶奶生病期间,两个昔日最疼爱的孙子,被奶奶亲切地称为家里“开心果”,都不在身边陪着她。或许,他能回去看一眼,陪奶奶聊上几句,保不准她就会好转的。想到这,他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悲伤和自责中。

    有人说,“初临乍世,你在哭,爱你的人在笑;生命终结,你在笑,爱你的人在哭。一来一往,一哭一笑,人生就这样走过。”雷晓波此刻在想:奶奶走的时候真的如父亲说那样安详平静吗?尽管这个大家族已没有让奶奶特别牵挂的人和事,但他心里认为奶奶去世时一定不是微笑着离开的,肯定是带着些许遗憾,至少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些孙子孙女们能不能出现家中的第一个大学生?

    大学?雷晓波突然心里一沉,自己还能实现奶奶生前最大的心愿吗?

    父亲看到儿子的情况好转了些,拍了拍肩膀,再次说:“时候不早了,走吧,我们找家宾馆先住上。”

    雷晓波没有再说什么,简单收拾了下行李,轻轻地合上宿舍的房门,跟在父亲的后面离开了学校。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比下午小了很多。天气依然潮湿闷热,雷晓波和父亲都不愿打伞,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地来到县城大街上。

    “晓波,我们去水利宾馆吧,在北街那边,正好离这也近!”雷建国回头对儿子说。

    “爸,不去那家,还是去前两天高考我住的西街那家鸿盛招待所吧,也便宜!”

    “你小子还是不忘省钱,以后上大学可要大方些,男孩子不能小里小气的!”父亲笑着说。

    “嗯!”雷晓波轻轻地应了一声。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晓波和父亲来到鸿盛招待所,两人要了一间标间,碰巧正是前两天晓波高考所住的房间。因为晓波所在学校宿舍有人常打呼噜,平时还好,为了高考那两天能让晓波保持良好睡眠,父亲建议让他从宿舍搬出来到宾馆住。起初,他还有些不情愿,可父亲再三要求,最终在高考两天选择了这家招待所。

    临睡觉前,雷建国对他说:“晓波,刚才来的那条北街你知道吧?奶奶火化那天正好礼拜天,就是6月6号上午,北街是去殡仪馆的必经之路,所以奶奶的灵车路过北街时,家里特别担心你当时就在那儿。那条街离你们学校很近,而且听你说过,周日喜欢到北街一家书店看书。你说怪不怪,那天一路没下雨,但车子刚进城,老天突降暴雨,下得几乎睁不开眼,我们当时就估摸你不大可能出来了。不然的话,一旦碰上,就不好办了。”

    父亲的话让雷晓波彻夜未眠。6月6号,他记得再清楚不过,那天是周日,正好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和往常一样,他提着四只热水瓶到食堂打开水,打好后,当走到宿舍三楼楼梯口时,四只暖瓶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摔在了楼梯上,那四声巨响把他吓得不轻。万幸的是,他并没有被烫伤,要不然能不能参加高考都成了问题。另外,他本想利用周日时间到北街的商店再去买几个热水瓶,却没想到那天上午突降暴雨,最终打消了他上街的念头。

    躺在床上的雷晓波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暴碎的暖瓶响声是奶奶去天国前跟他的告别吗?突来的风雨是奶奶不愿让他提前看到悲伤的魔法吗?如果真的是,他又该如何回报奶奶在冥冥之中所做的一切呢?

    辗转反侧许久,一个清晰的想法在雷晓波的脑海里油然而生。

    第二天一早,雷晓波对着刚醒来的父亲说:“爸,昨晚我想了一夜,如果这次高考没能达到一般本科线,我不想复读,去当兵。如果超过,我就报考军校,你同意吗?”

    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雷建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声的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

    “真的想好了!”雷晓波斩钉截铁的回答。

    其实,在雷建国的心里,他希望儿子能上医学类的大学,继承自己的职业,做一名医生;如果考不上,他希望是能复读一年,来年再冲刺下。但雷建国自己是当兵出身,儿子想从军,自然是好事,他尊重孩子的选择,而且雷晓波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特有主见的孩子,他并不希望用父亲的威严去影响他的选择。

    征得了父亲的同意后,雷晓波迅速赶到学校,从班主任那里拿了一份志愿表,在提前批次中填报了军校志愿,又悄悄地在第一志愿中填上了父亲当年所上的医科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