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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面子

    第二天一早,雷晓波坐车去了市区,这是他第一次来北京,见回家的时间还早,心想到天安门转转吧!

    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小时候去趟北京,看看伟大的MZX,游览雄伟的TAM,还有那个“让我们荡起双桨”的北海公园……是多少人心中的梦想。在雷晓波19岁的年纪,终于实现了自己儿时的愿望。

    到了广场,雷晓波第一个印象就是感觉它比课本上的画片还要壮观。最吸引他眼球的,便是那座雄伟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它庄严地耸立在广场的中央,石碑四周的一幅幅浮雕换面,像一段段深刻的历史,吸引着无数游人驻足观望的目光。站在那里,似乎感觉人生中的一切困难、挫折、烦恼、忧愁……全部烟消云散,唯剩下对历史的尊重和对英雄的敬仰!

    雷晓波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天安门广场的中央徜徉了许久,感受着这拥有八百多年历史的北京,尽情地体会着站在天安门广场、背靠着人民英雄纪念碑、环顾着人民大会堂、眺望着天安门城楼的那种特殊感觉。

    来到天安门城楼下,首先映入晓波眼帘的便是门前的一对华表。从小就听老师说,华表是天安门的重要标志,其柱身上雕刻着盘龙,柱头上立着瑞兽,它们和天安门前的石狮以及两侧的金水桥一起烘托着这座皇城的威严气势。古朴精美的华表,与巍巍壮丽、金碧辉煌的天安门城楼浑然一体,使人既感到一种艺术上的和谐,又感到历史的庄重和威严,雷晓波不禁感叹建筑工艺之精湛卓绝。

    走过金水桥,来到MZX画像下面,雷晓波心情激动得难以名状!手里没有相机,这要是能留张影该多好啊!一名武警看到他在桥上逗留观望,便走了过来示意让他赶紧往里走,雷晓波便立刻过了正门来到城楼售票窗口,让他颇为失望的是当天的城楼并不开放,不然他真想登上城楼感受1949年伟大的MZX那一声震惊世界的呐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这次是没机会了,干脆去故宫吧!过了端门后便来到午门,雷晓波看了看时间,心里盘算着如果要去故宫转一圈的话,怕时间来不及,自己还要去给家里买点东西!算了,留个念想吧,先找个商店再说。

    父亲爱喝酒,买两瓶正宗的牛栏山吧!一看到手上提的酒,雷晓波就有些发怵,还是那个老问题:这么难喝的东西,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呢?难道歌德曾经说的都是对的?“酒使人心欢愉,而欢愉正是所有美德之母。但若你饮了酒,一切后果加倍:加倍的率直、加倍的进取、加倍的活跃。我继续对葡萄树芽做精神上的对话,它们能使我产生伟大的思想,是我创造出美妙的事物。”

    雷晓波认为,歌德应该少说了几个字:加倍的后悔。就像那次他醉酒给林梦雪打电话一样,不知自己胡说了什么?一想起林梦雪,雷晓波心里一阵痛楚,这时想她还有什么意义吗?

    林梦雪彻底失去了与雷晓波的联系,仿佛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虽然和上次的消失有些类似,可这次她总感觉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在厂里已经工作了三个多月的她,已经逐渐开始厌倦每天12小时机械式的工作。有一次,她跟父亲说,自己不想在那干了,工作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父亲说她:要干什么技术含量?好的工作需要高学历,再说那些工作她也干不了,先安心干着,后面有机会再转!

    其实林梦雪想离开皮革厂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被一位来自福建叫刘万鹏的年轻人给纠缠急了!刚到厂里不到一个月,好几个年轻小伙的见她长得漂亮,就想着法追她!林梦雪非常反感,来一个骂走一个,唯独这个刘万鹏怎么骂就是赖着不走!林梦雪说见过脸皮厚的,但没见过他这么厚的!

    刘万鹏每次见到林梦雪骂他,就嘻嘻哈哈,一笑了之!他觉得,男人追女孩子,脸皮不厚怎么能追到呢?为此,他使出各种招法:隔三差五给她买束鲜花,买吃的让人给她送过去,每天晚上偷偷跟在后面送她回家……最后林梦雪实在没办法了,就很生气地警告他说:“刘万鹏,你给我听好了,我有男朋友!有男朋友!你听清楚了吗?”

    刘万鹏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不是还没结婚吗?只要没结婚,一切都不好说!”

    林梦雪有些无语,人至贱则无敌,这刘万鹏已经贱到家了!她见父亲不同意自己辞职,就对母亲说:“妈,厂里有个男的天天赖在我后面,都烦死了!我不想在那干了!”

    看着每天晚上从厂里回来疲惫的女儿,李士娥挺心疼的。她也劝过丈夫,让他再帮着女儿找份轻松点的工作,可每次林家远都说:“工作哪有那么好找?离家远的我不放心,这个皮革厂离我们***时还可以照顾梦雪,不就是上班时间长了些吗?再说,现在在外打工想挣钱,不累点怎么行呢?”

    李士娥想想也对,就让林梦雪再坚持坚持,等以后有合适的再换!至于那个刘万鹏,等哪天碰见她再说他!看到父母都不同意,林梦雪只好放弃了辞职的念头。后来,李士娥也说过刘万鹏几次,可情况并没有好转!

    林梦雪有时气得想报警,可是报警有什么用呢?刘万鹏一没做违法的事情,二也没有走歪门邪道追她,即便每次晚上送她,也只是跟在后面!警察会因为刘万鹏追求她而抓他?

    那时,她多么希望雷晓波就在自己的跟前,以他的帅气和担当,绝对能将刘万鹏撵得远远的,就像那次在车站,他一把将那个司机推开一样。想着想着,林梦雪心头便涌起一股暖流!不行,这个春节自己一定要找个理由回去!

    雷晓波坐了一夜的火车到达省城后,立即赶到汽车站,坐上最早一班的汽车,在晚饭前终于回到了阔别半年多的家乡!父亲雷建国看到穿着军装的帅气儿子出现在眼前时,心头长期积累的郁闷一下子好了许多!母亲也是左看又看,激动地将他拥在怀中!姐姐虽然也很高兴,但碍于父亲的威严,只是在楼上冲着雷晓波笑了笑!

    晚上,雷晓波喊姐姐下楼吃饭,父亲雷建国也没反对,却自始至终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吃饭时,雷建国坚决要给儿子倒上一杯酒,说无论如何今晚爷俩得喝上两盅,好好聊聊!雷晓波发现,平时不爱说话的父亲怎么此刻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或许是自己也成为了一名军人,让父亲感觉无比的自豪?又或许自己的这身军装让父亲倍感面子?还或许是连日的忧愁因为他的归来而消散?既然父亲想喝,就陪他喝点吧!

    一顿饭下来,雷晓波像飞了一样!这北京的牛栏山二锅头,闻着挺香,喝到嘴里辣到心里!可父亲却不住地说:“酒体醇厚,非常正宗!”

    第一次醉酒的感觉又回到了雷晓波的身上,尽管有些醉意的父亲在饭后不停地跟他说着姐姐雷芳如何的不好、如何的不听话、如何的固执……但雷晓波脑子似乎已不听使唤,嘴里不停跟父亲说,“爸,别想那么多了,这都快21世纪了,干啥不吃饭!”。雷芳吃完饭早早地上了楼,母亲余慧珍看到爷俩都有些醉了,赶紧将雷晓波扶到楼上,替他洗好,看着他熟睡后,又叮嘱隔壁的女儿夜里多起来看看弟弟!

    有人说:喝酒最幸福的境界是微醺,身心放松了,明明清醒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又会说出平日埋藏在心底的话。爱也像微醺,眼睛醉了,心是清醒的,却也不想太清醒。太清醒了,就会防备,就会害怕受伤害。害怕受伤害,也就永远无法倾心去爱一个人,也永远无法领略那么无可救药地爱着一个人的滋味。

    雷晓波觉得有时醉酒也挺好,可以尽情地睡着,忘却所有的烦恼,甚至连梦都不会来骚扰。可是,自己就是因为太过清醒,才无法对林梦雪付之最深沉的感情。酒可以让他感觉麻醉,麻醉了思念,麻醉了情感,麻醉了一切……

    第二天天还没亮,雷晓波早早地起了床,他发现,这次的醉酒后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难受,心里想着这牛栏山果然名不虚传!看着母亲也起了床,他赶紧下楼,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说自己想出去转转!

    余慧珍说:“这黑灯瞎火的,天又这么冷,往哪去?待在家里,我给你做手擀面吃!”

    雷晓波说:“昨晚喝多了,出去跑跑步,回来再吃!”

    说完,一个人独自朝着镇上的堤坝跑了过去,那是他上次和赵文龙一起去过的地方。虽然天气有些寒冷,但雷晓波并没有感到一丝寒意,运动着的他反而感觉有些热。来到大坝后,天色的确有些暗,路上一些三三两两的人正挑着东西往镇里赶,雷晓波猜测应该是卖菜的农民去菜市场占位置。为了生活,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奔波,从未停下自己的脚步。雷晓波想,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分别,读高中,上大学,不也是不停地奔波,为了生活吗?为什么在人们的眼中工作就有贵贱之分呢?难道真如孟子所说的那样,“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在人类的历史中,是不是所有的体力劳动者永远都要比脑力劳动者低人一等。尤其在我们这个具有历史文化底蕴的故乡,几乎都认同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可是,总得有人去干着体力的工作,就像刚刚那些顶着寒风,去镇上买菜的菜农,难道这些人的工作就一定是低贱的?雷晓波觉得: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只有人的思想有高低贵贱。

    父母那个年代受尽了太多的苦难,当有一天通过机缘和努力,奋斗到了依靠脑力而工作的那一天,他们似乎再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回归到过去,他们希望孩子天生就是个充满智慧的人,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够跃进龙门,享受着贵族一般的体面生活。

    归根结底,只要有普世价值,有每个人对于“好坏”的一些基本判断,一份工作就不仅仅存在“高低”,也存在“贵贱”。就像父亲对郑士龙的认知,骨子里就认为他是个“坏人”,“坏人”干什么工作都是低贱的。可林梦雪呢?林梦雪是好人呐,难道她的工作也是低贱的?雷晓波不敢多想,他觉得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既然已经决定,就不要再兜着圈子去考虑不可能再发生的事情。眼下还是先想想,如何利用这个短暂的假期去缓解父亲和姐姐之间矛盾吧。

    回到家后,父亲已经起床。他看到儿子满头大汗,便问:“这么冷的天,你跑什么步?着凉了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带你去澡堂洗个澡?”

    “昨天喝多了,跑跑步出出汗!待会在家冲个凉水澡就行了!”

    母亲余慧珍听到后,手中的擀面杖差点没掉在地上,“天这么冷,冲啥凉水澡?你不要命了,快跟你爸去澡堂子洗,现在估计还没多少人,待会正好回来吃早饭。”

    “爸不上班了?”雷晓波问。

    “晚点去,昨天回来时就跟科室打过招呼了!”雷建国说。

    雷晓波心想,正好可以利用洗澡的机会跟父亲聊聊,于是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和父亲一道去了澡堂。

    去往洗澡堂的路上,雷晓波问父亲:“爸,我觉得姐她……”

    “别跟我提她,她不是我女儿!”雷建国生气地打断了他。

    “可……终究他是我姐!她从小脾气就那样,再说了,事已至此,您气也没用,还容易把身体气坏了!”雷晓波说。

    “有些事情你倔点就罢了,可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总得听听我们意见吧,她倒好,还那么任性,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雷建国有些愤怒。

    “姐做的是有些过分,可有时您不妨也静下心来听听她说的,别老听别人一面之词啊!”

    “是不是你姐让你劝我的?你跟她说,没用!”雷建国呵斥道。

    “不是,爸,就是我自己想法。您看这样好不好,我找个时间见见这个郑士龙,看看他到底怎么样?”雷晓波试探着问道。

    “我告诉你,不要去!他是好是坏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雷建国警告着说。

    “好,好,不去,那我这两天再找姐谈谈!”雷晓波赶紧说道。

    见父亲没啃声,雷晓波觉得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再做做姐姐的工作,看看她能否回心转意!可是雷建国哪里知道,在军校与雷晓波见面时,雷芳就已经明确地表明了态度,只是雷晓波并没有告诉他其中的细节。

    澡堂里的人并不多,爷俩洗完后,坐在躺椅上休息。这时来了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一看到雷建国,便笑着说道:“雷主任今天这么早!”

    “哦,李书记啊,您好!您好!也来洗澡?”雷建国一看是镇上的党高官李志强,赶紧起身打个招呼。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赶紧抽空来洗洗!”

    “对,对!早晨过来听门口买票的讲,后天就关门了!”

    “嗯!这位是你家少爷吧?现在在哪呢?”李书记看了一眼雷晓波问道。

    “是我家的,放假刚回来,在军校上学呢!”说完,又对雷晓波说道:“晓波,这是咱们镇上李书记!”

    “李叔好!”

    “虎父无犬子啊!不错,不错!是从一中考上的吧?”李书记笑着问道。

    “是,去年毕业的!”雷晓波说。

    随后,李书记又询问了一些雷晓波在军校的情况。言语中,透着对雷晓波的高度赞许。看着父亲极为自豪的表情,雷晓波又想起了刚才在大堤上的那番感慨。体面的工作是在这个小镇能赢得别人尊重极其看重的标准,而这也正是父亲和姐姐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时代赋予了父辈的价值观,可时代同样也赋予了雷晓波这一代年轻人的价值观。

    回家的路上,雷晓波明显感觉父亲情绪的变化。镇上街道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很多与父亲熟悉的人见到他们后纷纷打招呼,大都是“雷主任这么早啊”、“你家儿子吧?长这么帅!”、“上军校?乖乖,真不得了!”、“雷主任,你真有福啊!儿子这么棒!”,……,雷晓波听得有些烦,可父亲却乐呵呵地一一回应,那种开心的感觉除了自己去年考上军校那一刻见过以外,还从来没看到父亲如此的兴奋!

    “面子啊面子!”雷晓波心里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