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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云姕烑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高楼大厦的年代,她孤零零的站在楼顶,四周空旷的像个坟墓,没有人烟,没有色彩,满目疮痍。她茫然看像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她捂着耳朵放声尖叫,一声轻叹突兀的在耳边响起,似乎一直传到她的心里,泛起一种无言的酸楚,她侧头看去,那是一对中年男女,正静静的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爱怜。

    “阿爹阿娘?”她向他们伸出手,他们却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眼神是不舍,是离别。他们的身影一点点模糊,一点点退去,她突兀的迈前一步,想抓住他们的衣角,却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在何方,那一刻,她急速下坠,她想,这样也好,就这样吧,她缓缓闭上眼,就这样让自己永远沉睡在黑暗里,那突兀传来的那一声呼唤,蓦地将她唤醒,阿燚?是阿燚在叫自己?对啊,她还有阿燚,她要是不在,他还那么小,他要怎么办?

    云姕烑的眼缓缓睁开,太过明亮的光线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阿姐?”她侧过头将目光聚焦到跪坐在床前的小人儿身上。

    “阿姐?”没有得不到回答,眼前的小人皱了皱眉,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姕烑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脸的担忧,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的男孩,似乎有些诧异又有些茫然。

    “好好的,怎地哭了。”

    “阿姐。”听到她的身影,孩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趴倒在云姕烑胸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云姕烑一愣,低头看了看埋在自己胸前哭的正凶的孩子,终究只是个7岁的孩童,她扯了扯嘴角,摸了摸他的头。

    “我们家阿燚是大孩子了啊,怎么还哭鼻子。”温柔的声音,轻柔的动作,云赪燚抬起头正对上姐姐柔和的目光,一撸袖子,抹了把脸。

    “我才没哭。我就是想阿娘了,怎么还不回来。”云姕烑整个人一怔,那原本挂在嘴角的笑意一瞬间凝结在唇边,她定了定神,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目光似乎穿透他看向另个人,以前不觉得,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她的阿燚长得真是太像母亲了。

    “是呢,是阿姐看花了眼。”云姕烑的嘴角堆起勉强的笑意,一只纤纤玉手缓缓伸出,轻柔的抹去他眼角的痕迹。

    “小姐。”听到声音,云姕烑将目光转向门口那个伛偻的身影,她缓缓撑起身子,云赪燚手忙脚乱的给她垫起靠垫。

    “云叔。”云姕烑看着云叔点了点头。云赪燚有些窘迫的低下头,不安的搓着手指,飞快的抬头看了眼欲言又止的云叔。

    “阿姐,我知道的。”他的语调有些压抑的难过,和以前一样,只要有事,阿姐总是和阿爹关在书房内商讨,而他总是被支出去,他也曾觉得难过,觉得失落。

    “我去给阿姐找点吃的,你一定饿了。”正要离去,云姕烑却抬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小姐?”云叔有些诧异的看向她,她摇了摇头,拉过云赪燚让他在自己的床边坐下。

    “阿姐?”他有些疑惑,总觉得今天的阿姐似乎有些不同。

    “阿姐的阿燚长大了对不对?”阿姐的目光柔和却坚定,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阿姐,任何人都不能欺负阿姐的。”坚定而认真的语气让云姕烑一愣,连云叔都忍不住侧目看向这个从前被保护的过分好的小主子。

    “那你认真的听阿姐说。”云姕烑看着眼前的孩子,缓缓伸手将他搂入怀里。

    “别说话,认真听好。”

    “从今以后,我们再也没有阿爹阿娘了。他们骗你的,阿爹阿娘都死了,死在战场上,再也不会回来了。”怀里的身躯一阵,抓着她衣衫的手猛地收紧,指尖泛白,就要推开。她将他搂的更紧。

    “小姐!”云姕烑看向云叔,含笑摇了摇头,挥了挥手。云叔呐呐的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带上门退了出去。看着守在门口脸上满是紧张神色的双碧摇了摇头,抬头望了望天,背手离去的身影显得那样疲惫而又沉重,要变天了啊。

    “云家,只剩下我和你了。以前我们总是把你保护的太好希望你快乐无忧,希望你长大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以后,再也不可能了。

    “云家上下几百口,能靠的只有我们,我们必须撑起来,你懂吗?”

    “你要勇敢,因为阿姐也会软弱,也会害怕。”

    “阿姐的阿燚最勇敢了是不是?以后我们要面对的也许比以往的每一天都来的更糟糕,你害怕吗?”感受到怀里的小脑袋轻微了摇了摇头。她缓缓笑了,眼泪却无声无息的溢满眼眶。

    “我答应了爹娘,一定会和你好好活下去,活的比谁都好。”

    “至于仇,我也一定会报,千倍百倍的,还回去!”云姕烑搂紧云赪燚。他们这些人啊,怎么能理解她这个一无所有的人的固执,以前不曾得到,所以不在乎,可是人呐,一旦得到,视之如命,这个家,对她来说,就是她的命,那对父母,就是她的逆鳞。她与人为善,是因为他们希望,她与人为恶,亦是。

    “报仇?”

    “呵,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多余的巧合。”屋子里突然沉默了下来,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她一直没有说,她从不怕入地狱,因为她曾一直在地狱里。

    “阿姐,我想哭。”闷闷的声音从她怀里传了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

    “恩,想哭就哭吧,阿姐陪着你。”云姕烑抬头看向房梁,摸了摸怀里的脑袋。

    “阿姐。”怀里传来呜咽的哭声,似乎拼命隐忍着,云姕烑安抚性的拍着云赪燚的背。

    “不要憋着,想哭就放声哭,但是我们说好,只能哭这一次。阿爹不是教过你吗?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怀里的哭声停顿了下,突然放声大哭。守在门口的双碧,听到屋里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沉默的对视一眼,眼眶发红。一行清泪缓缓从云姕烑眼角滑落,滴入云赪燚的脖颈里,他整个人一怔,哭声戛然而止。

    “阿姐?”

    “嗯?”他的阿姐从来没哭过,从小到大,他的阿姐总是温柔的,聪慧的,坚强的,他一直以为他的阿姐无坚不摧。云赪燚学着姐姐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阿姐不哭,我会保护你的。”云姕烑嘴角一勾,轻轻嗯了一声,她的阿燚真的长大了啊,阿爹阿娘看见了,会开心的。是吧?

    “我说真的!”生怕云姕烑不信,云赪燚加重了语气说道。

    “我知道。”

    “我的阿燚最勇敢了。”她望着窗外那一抹残阳,她的阿娘曾说:我的焮楽,就是天上的太阳,阳光明媚,那时的怀抱有多暖,现在的这片暖阳就有多冷。

    是夜,双碧服侍在侧,云姕烑坐在主位,云赪燚红肿着眼伴其右,云叔、云池、云玦、云溱身姿笔挺的站在底下,看着眼前满是疲惫的云姕烑。

    “我们赶到的时候,娘已身中数箭。爹追至敌军深处,取吴将首级。”顿了顿,云姕烑继续说道

    “敌军溃散,却力尽而绝。”她的手指紧紧扣住座椅,云赪燚不可置信的看向姐姐,底下的人皆是满目哀戚。

    “我亲眼看着阿娘血流如注,我亲眼看着阿爹浴血奋战,最后惨死战场。”

    “小姐!”众人跪倒,双手紧紧握拳,青筋暴起。她没有看向众人,直直的看着似乎已经呆滞了的云赪燚。

    “阿燚,这才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犹豫,没有侥幸。”

    “阿姐......”

    “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何为现实。现在逃跑还来得及。”云赪燚突然起身,走到云姕烑身前,小小的人才到她的胸口,却倔强又固执的看着她。

    “我不逃跑!云家不出逃兵!”掷地有声的声音让底下的人诧异的看向前方的小小少年。她忽然笑了,那一刻,就像蒙尘的珍珠散发出动人的光芒,她缓缓站起身,牵过弟弟小小的手,面向众人,定了定神,收敛了所有情绪,一字一顿的说道

    “云氏第三代家主,云震天,字子贞,亡!”

    “云氏第三代主母,云氏桑晓,字未央,亡!”

    “云氏第三代长子,云赪燚,字灼华,承云氏,第四代家主。”云赪燚愣愣的抬头看向身侧的姐姐,她没有回头,直直的看向面前的众人,此刻他却能感受到她的坚定,垂眸看向那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流动的血液,和自己一样的,血液。

    “云氏第三代长女,云姕烑,字焮楽,遵遗命,代掌家权,于灼华弱冠之年还之。”

    “阿姐,我……”云姕烑侧头看向他。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云赪燚皱紧眉头,没有说话,嘴巴却紧紧抿住。

    “现今我云氏姕烑掌权,可有异议?”掷地有声的话音,不自觉的让底下众人的腰身挺的更直。

    “无!”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屋内。

    “将令可受?”

    “受!”

    “云池!”

    “到!”出列。

    “即刻清点伤员,补充供给。伤残修整,剩余人员,分为两拨,一拨清理战场,一拨修缮城池。”

    “领命!”

    “云玦。”

    “到!”

    “分4队,四向,城外2里,安营扎寨。”

    “领命!”

    “云溱。”

    “到!”

    “明日卯时,通告全军,云家军,散!”

    “小姐!”云溱莫得抬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发号施令的女孩,不过十七的年纪,周身的气度恐怕连宫里的皇亲贵族都比不上,是天生的上位者。

    “你以为这种收回兵权的好时机,皇宫里那位会放手?狼多肉少的时候别人可不会给讲情谊。我总要先做好准备才是。”云赪燚抬头看向身侧的姐姐,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和他以往所见的阿姐不一样,平时的阿姐总是温柔的呵护他,对所有人都笑意浓浓,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分明还是他阿姐,却浑身透露出一股冷然的气息,杀伐决断,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似乎最为贴切。似乎是感受到他强烈的目光,云姕烑低头看向他,眼神莫名柔和了不少,再抬头时,却收敛了所有情绪。

    “通告全军,本战,捷!云家军,没!待圣命至,缴兵权。自愿留下的,重新规整,编入亲军队伍。”

    “小姐。”云溱还想说些什么,云姕烑一挥手,云溱狠狠闭了闭眼。

    “领命!”

    “云叔。”

    “老朽在。”云叔缓步走出,云姕烑看着眼前有些伛偻的老人,眼眶突然有些发红,这个陪伴了云家一辈子的人啊,伴随了她所有美好的时光。

    “云叔。”忍不住又叫了一次,云叔抬头看向前方眼眶微红却坚定的牵着弟弟手的女孩,如花的年纪,如何当得起,怎么当得起。可是此刻,世上再无人能为她遮风挡雨,除了她自己,真的是无人可依了,甚至,要成为别人的信仰,那是多么令人疲惫的一件事情,却真真是,无路可退啊。

    “小姐,老朽在。”满是慈爱的看着她,她狠狠吸了口气,一咬牙,一字一顿的说道

    “后日,葬!”众人抬头看向前方紧闭双眼的少女。

    “小姐?为何不回京后再?毕竟......”云叔眉头紧皱,不甚赞同的看着她。

    “污秽之地,怎可安魂?阿娘最爱这里的山清水秀,只要是阿娘爱的阿爹必定也是欢喜的。就让他们远离尘嚣,永远驻守在这片边疆之地吧,与无数云家英魂,共葬。”云姕烑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门外的夜空。

    “记住一件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云家已败,无聪慧女,无颜之色,无可造材,避锋芒,断后路,置死地方可后生。”

    “领命。”云姕烑摆了摆手,众人正要退去。

    “等一下。”

    “小姐还有何吩咐?”众人站定,侧过头看向身后的少女。云姕烑按住云赪燚的脑袋,对着众人一个鞠躬。

    “小姐这是干什么!我们怎么受得起!”

    “这如何使得!”众人一惊,纷纷侧身避开。

    “使得,怎么使不得!多年来,随家父出生入死,对我姐弟二人多有护扶,欠云家的,你们早就还清了。现如今,云家势弱,姕烑不敢强留,我刚才的话,对诸位一样适用。”

    “我这把老骨头,除了云家还能去哪里,小姐莫不是嫌弃我?”

    “云叔......”

    “你喊我一声云叔,便知我姓云,除了云家我哪儿都不去!我还要看着你们成亲生子呢。”说完后,大步离去,其余人对视一眼,纷纷道:

    “我们皆为云家姓,小姐莫想赶我们走!”一甩衣袍转身大步离去。待众人散去,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双碧和姐弟二人。

    “阿姐,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不是还有彧哥哥吗?”云姕烑一愣,低头看向身侧的孩子。

    “你还小,你不懂。”望着这个还懵懵懂懂的孩子,她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辨。

    “阿姐教你的第二件事,求人不如求己。世事变化无常,人心,犹甚。”话音刚落还不等他说话,屋内的烛光忽而晃动了下。

    “云翳。”

    “嗯。”

    “我又没说要你走......”云姕烑无奈的抚额。

    “嗯。”云翳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的身侧,抚摸着腰间的云笛,斜了一眼云姕烑,云赪燚被吓了一跳。

    “我爹娘死了。”

    “嗯。”

    “几件事,第一,查下现下京里的动态和势力分布。第二,私下派人去白芷查下此次突然进攻的原因。第三,查下阿爹近期的接触过的所有人事。为什么突然带着小分队出门,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恩。”

    “人要不要撤回来?”云姕烑一怔,没有说话,看着摇曳的烛火愣愣的出神。

    “阿姐?”

    “哦。暂时不用。这段时间你先待在京里,另外,让司剑、司琴过来吧。其他事我会再联系你。”

    “恩。”身影一闪,云翳消失的无影无踪。云赪燚诧异的东张希望。云姕烑拽了拽他的手。

    “陪阿姐走走?”云赪燚点点头,两人缓缓走入夜色里,双碧远远跟着,这样的月色,即使再美,却仍旧觉得很冷。

    夜深雾重,云赪燚跟在她的身侧,少有的沉默。云起亭,顾名思义,风起而云涌,当年她亲手写下的匾额。

    “阿燚。”

    “阿姐?”

    “还记得这里吗?你五岁的时候,掉进池子里。”

    “恩,是阿姐费力救起的我。”

    “不,是我推的你。我故意的。”云赪燚满脸的不可置信。云姕烑缓缓坐下,支着头看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池水,风扬起了她的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你看,我也不是多良善之人。也会为了一己之私试图抹杀你的存在。”

    “推你的时候,我不曾犹豫,救你的时候,我亦不曾犹豫。”

    “为何?”凉凉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紧握的双拳招显着他的愤怒,这一刻的云赪燚似乎被迫成长了不少。

    “为何?许是害怕?害怕你即将抢走的,原本只属于我一人的?呵,谁知道呢。”

    “那又为何救我?死了岂不是更称你的心意?”

    “是啊,为什么救你呢,当时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在水里挣扎,一声声的喊着阿姐救我,一声又一声,许是我良心未泯吧。”

    “阿姐,你可曾后悔?”云赪燚的指尖狠狠掐进肉里,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月光下柔和的侧脸,他多期待他的阿姐说一句后悔,似乎这样他就可以找到原谅她的理由。

    “未曾。”那一刻,他觉得那张脸时如此狰狞,如此可怕。

    “好,你好得很!”指尖被狠狠掐断,云赪燚一脚踹翻了停中的矮凳。

    “我教你的第三件事,便是人曰十里无真言,况人心尔?”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云姕烑没有回头,所以不曾看到他的狼狈,他不曾回头,所以不曾看到她脸上的漠然。一手伸出栏杆,任由夜风吹拂指尖,似叹息:

    “是啊,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