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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桃林依旧,镜中月

    夜深,左相府中但闻砰的一声,左相将茶盏扫到方文华身上,方文华下了一跳,还没见过他爹生过这么大的气。

    “爹?”

    “逆子!明日一早你便随我负荆请罪去!”。

    “爹,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听到儿子的嘟囔,更是被气了个仰倒

    “你!”

    “她一弱女子!不过挂了个有名无实的头衔罢了!还想翻天不成!”听到方文华的狡辩之词,左相气的一巴掌扇了上去。

    “你懂个P!”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华儿又没说错,难不成咱们堂堂相府还怕她不成!”左相夫人眼见儿子被打,一把拽过儿子牢牢护在身后。

    “妇人之见!慈母多败儿!你瞧瞧他都成什么样了!整日里就知道游手好闲。”

    “他再不是,也是你儿子!”

    “我真是懒得和你说!你也不想想,那是谁家的女儿!”

    “谁家?能是谁家,不就是个破云王府么!”

    “破云王府?你脑子是被驴踢了么!”听着方文华不知好歹的话,气的顺手抄起手边的砚台就砸了过去。亏的躲得快,堪堪避过,唬的他一跳。

    “皇上多要面子你不知道?众人都知她是忠臣之后,如今刚入京就被当街调戏,这个面子你要皇上怎么下!退一万步说,她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人家品阶在那摆着呢!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我怎么生的你这样的蠢儿子!”

    “不过就是个女子……”

    “放你娘的屁!老子恨不得抽死你!”

    “老爷,这......”

    “这什么这!你也不想想,她娘姓什么!”

    “她娘?桑?”左相夫人一惊,是了,她怎地忘了,那人姓桑,姓桑啊!她跌坐下来。

    “娘,你这是这么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左相夫人握着方文华的手,有些失神。

    “爹,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了?好好的怎么扯到什么桑去了。”

    “老爷,你想想办法!”

    “办法?你是没看见云子衿的样子,那哪里是什么禁军统领,那分明是她云家家将!那行的可是端正的大礼!大礼啊!你们懂什么,她一个女子,能让一个禁军统领做到这份上,怕是......”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人比人啊。

    “明日一早你就给我上门请罪去,一定要赶在她面圣前,不然,你就自求多福吧。看不脱你一层皮。”说完后甩袖而去。

    “娘......”

    “这可怎么办...怎地就偏偏是她桑家的呢...”

    “小姐,你的头发可真美。”

    “呵。”

    “小姐。”

    “嗯?”

    “明日,那丞相真会来?”

    “嗯。”

    “今日云将军走的时候,小姐您说…”

    “初夏,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

    “哦。”看着有些闷闷不乐的初夏,云姕烑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这里。”

    “为何。”

    “没有鹤城舒心。”

    “呵,来时不就知道了。怎能事事顺心。”待初夏离去,云姕烑看着跳动的烛火有些出神,有时候,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回来,人生,不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么?应该,是吧?

    次日天还未亮,左相便带着方文华敲响了云府的大门。不多时,便见一粉衫女子缓步走出,见是左相大人一点也不惊慌反而温和的笑了笑,盈盈行礼。

    “奴婢初冬,拜见左相大人。”

    “哪里哪里。”

    “不知相爷可是来见我家郡主的?”

    “正是正是,不知郡主可起了?”

    “起了的。”

    “那还要劳烦姑娘通报郡主,就说老臣携犬子前来告罪。”

    “相爷怕是来晚了,我家小姐已经携小王爷面圣去了。”

    “这....”左相一个踉跄,心道完了。方文华听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初冬扫了眼失神的方子华,笑了笑。

    “相爷莫慌,我家郡主知道您今日必是要来的,让奴婢转告您,昨日她只是玩笑而已,莫要当真。”

    “郡主当真这样说?”左相诧异的看向初冬。

    “自然。我家郡主说了,您老来得子,自是偏宠些,只是这方少爷终究是有些过了,若是换了其他人怕是了不得,终归还是改改的好。”

    “自然自然,是老夫教子无方,回去自是要严惩的。”

    “奴婢冒昧的问一句,相爷之前找云统领可是为了那禁军营?”左相皱眉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不过双十年华,嘴角挂着盈盈笑意,看起来无害的很,处事却甚是老练,加上昨日那俏生生的婢女,这云家,怕是能人辈出啊。初冬见他神情变化,却仍旧眼眸含笑。

    “老夫不知姑娘何意。”初冬嘴角一勾,这老头倒是老奸巨猾的很。

    “相爷不必如此防备,奴婢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昨日方统领与我家郡主叙旧,提起禁军营正好有个空缺,我家郡主原是想....算了,可能是我家郡主想多了。既然相爷没有那个意思,便当奴婢什么都没说吧。”

    “这......”左相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小郡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奴婢就是随口一说,您也就随便一听,不必当真。这天色也不早了,您还赶着上朝,奴婢就不多留您了。”说完初冬再次行了个礼,转身朝里走去。左相扭头看了眼低头发呆的方文华,一咬牙。

    “姑娘慢着!”这毕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云子衿可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甚是难缠,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禁军营都不得其门,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反正他也啥也没答应不是?

    “相爷大人可是还有吩咐?”

    “姑娘方才说的禁军营......”

    “哦,相爷不必放在心上,既无意愿我家郡主哪能强人所难。”一时间左相倒是有些尴尬,居然在一个婢女面前被下了面子。

    “这...我是说犬子若能得郡主举荐,必是欢喜万分,只是不知郡主...”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更何况他这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了。

    “左右不过一个人情罢了,日后少不得也有请相爷相帮的地方,不过相爷放心,我家郡主速来喜欢的都是互惠互利。”

    “如此,老臣便谢过郡主了。”

    “哪里,郡主说这禁军营可不比那些子弟兵,相爷莫舍不得才是。”

    “自然自然,郡主的情老夫承了,改日再来登门拜谢。告辞。”

    “相爷慢走。”初冬看着左相府的马车缓缓消失在拐角处,嘴角一弯。

    “老狐狸。”

    左相坐在马车里皱眉撸着胡须,怎么想都觉得不甚安稳。

    “方承。”

    “在。”

    “派人去趟鹤城,给我仔细查查这云家姐弟。”

    “是。”

    “等下,事无巨细。”

    “是。”

    “爹,你这是?”

    “不查清楚,我不安心呐。”

    “爹,我怎么觉得,这是故意等着我呢?”

    “不容易,你还能看出来。”

    “爹!你说这小郡主,看起来有点本事啊?”方文华撩起车帘,探头看向越来越远的云府大门。

    “你都知道韬光养晦了,和何况这云家,唔,水深的很啊。”

    “爹,那你还趟这浑水?”

    “去,你爹我答应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

    “老谋深算。”

    “苟活而已。”

    “文华啊,我们怕是都小瞧了这姐弟二人,都说这云家败落,我看未必呐!光这个云家小郡主可就难缠的很,估摸着有其姐必有其弟,这一手带出来的,怕也是差不了的。”

    “您的意思是?”

    “你避着点,不管如何,先别交恶。”

    “我知道了。”

    “但是您说这韩家是不是摊上事了?”

    “怎么说?”

    “那彧殿下和这云染郡主可是有婚约的,现在和那韩罗嫣打的火热,这会正主回来了,照这架势,这郡主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不热闹。”

    “哈哈哈哈!老夫倒是没想到这,偷鸡不成蚀把米!哈哈哈。痛快!”

    “阿姐,你为何要帮那左相。”马车里,云赪燚皱着眉头问道。

    “你觉得他如何?”

    “聪慧不足、狡诈有余。”

    “呵,这不就够了。”

    “可是他调戏你!”

    “噗嗤。”云姕烑停下饮茶的动作,侧头笑睨了他一眼。

    “哎呀呀,我家阿燚长大了,知道给姐姐鸣不平了。”

    “哼。”云赪燚一脸的别扭。

    “人呐,慧极易伤,这样的,刚刚好。”见他回来看向自己,云姕烑笑着倒了杯茶递给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你总是有理的很。”

    “你总是迟钝的很。”

    “你说我笨笨。”

    “嗯。你笨。”

    “你才笨!”

    “好,阿姐笨。”那宠溺的语气让云赪燚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哄谁呢!

    “哼。”

    云澈驾着马车,听着车里小姐和少爷的对话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初夏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云澈,你竟是个会笑的。”

    “......”

    “你干嘛又变成一张死鱼脸。”

    “说话就说话,你瞪人做什么。”

    如果时间能就此停留,该有多好,欢声笑语,言语晏晏,如果有如果,后面的,就都不会发生了。

    马车在宫门前缓缓停下,初夏和云澈守在宫外,轿子在宫道上缓慢行着,她掀开轿帘看着这雕梁画栋的皇宫,一层层金砖磁瓦,紫柱金梁,随处所见都是金龙玉凤,极尽奢华。下了轿,云赪燚自觉的站在她的右侧,四下张望了下,小声说道:

    “阿姐,这就是皇宫?”

    “是啊,这就是皇宫。”用无数白骨堆砌的,包含他们的阿爹阿娘,金灿灿红艳艳的,坟墓。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不是…”

    “魏公公安好,三年不见甚是想念呢。”

    “怎敢劳郡主挂念,郡主和小王爷可是要求见陛下?”

    “正是,有劳公公了。”说着随手摘下手上的碧玉环塞进魏公公手里,魏公公扫了眼成色,好大的手笔,不着痕迹掩进袖子里,笑成了一朵花。

    “哪里的话,给郡主办事那是奴才的福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云赪燚眯了眯眼。

    “呵。”听到云赪燚的鼻音,云姕烑斜昵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头。

    “皇上,云染郡主和云小王爷求见。”

    “你说谁?”

    “回皇上,三年孝期已满,云家小郡主、小王爷回来了,此刻正在殿外求见呢。”启明皇的笔尖一顿,一滴黑墨滴落,渲染开来。

    “宣。”

    “宣云染郡主,云亲小王爷觐见!”

    “臣女云氏姕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云氏赪燚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抬起头来。”云姕烑和云赪燚快速对视一眼,缓缓抬头看向启明皇。

    “像,真像!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和她真像啊。”

    “皇上。看出皇上的出神,魏衍轻声提醒道,启明皇一愣,看着懵懂的二人清了清喉咙

    “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三年苦了你们了。”

    “禀皇上,为家父家母守孝乃臣子和家姐应当之事,称不得苦。”启明皇一愣,这才将目光转向底下的少年,才十来岁的年纪,面冠如玉。

    “赪燚今年十岁了吧。”

    “回皇上,臣子确是十岁。”

    “你把他教的很好。”启明皇看着云姕烑说道。

    “回皇上,家父临终前交代臣女,定要悉心教育臣弟,是以必是用心的。”启明皇一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他可曾说旁的?”云姕烑抬头看了眼皇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说无妨。”云姕烑跪倒在地,从头上缓缓拆下一只朱钗,向前递出。启明皇朝魏衍点了点头,魏衍快速接过承了上去。

    “这是?”启明皇看着手中的朱钗,双手微颤。

    “家母曾言,过往恩怨,终不过云烟。”

    “不曾怨朕?”

    “不曾。”

    “无怨亦无恨?”听他喃喃自语,在启明皇看不到的地方,云姕烑嘴角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让你还给朕?”

    “家母临死前,让臣女如有事相求,可以凭此物求得皇上一个心愿。”皇帝诧异的看向她。

    “你现在贵为郡主,无尚尊荣,还有何愿?”

    “臣女唯有一愿,愿臣女与臣弟之婚事,可自行做主。”启明皇一楞,自己做主?这话多年前似乎也有人这么说过,在那片桃花林里,她曾泪眼朦胧的问他,为何不肯争一争,为何他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

    “皇上?”听得魏衍的声音,启明皇回过神来,看着眼下和她相似的脸有些晃神。

    “赪燚朕倒是可以允了你,但是你?你是不愿嫁给彧清?”说着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被拒绝的感觉这么多年都不曾体会了,今个儿这倒是个胆大的。

    “岂敢。”

    “那你这是?朕记得当年你二人分明是两情相愿,这好端端的怎地就?”云姕烑突然沉默下来,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抬头直视着启明皇。

    “臣女方回京,听得最多的皇上可知是何事?”

    “何事?”启明皇皱眉看着云姕烑问道。

    “臣女听闻最多的竟是皇子与相女的故事。”启明皇一愣,侧头看向魏衍,魏衍咽了咽口水在启明皇耳边耳语了几句,启明皇脸色越听越难看,他竟不知他的好儿子居然干起了这等私相授受之事!这根本就是结党营私!他还没死呢!魏公公抹了把冷汗瞥了眼底下跪着的云姕烑,心道这女家女看着是个聪明的,怎地说话如此直白,这不是打皇上的脸么。

    “即便朕允你正妻之位?”云姕烑听闻狠狠磕下了头,那声音听得启明皇心间一颤。

    “皇上刚才说臣女肖似家母,皇上可知家母曾言?”

    “言何?”

    “愿钟情一生,唯一人尔。臣女似母,所嫁之人不求富贵名利,但求真心,唯臣女一人尔!”掷地有声的回答让启明皇一惊,看着底下神似的脸愣愣的出神。魏衍简直对这云家小郡主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么出格的话也敢说,真真是胆大包天。

    “便是如此,你这悔婚将朕之颜面置于何地?”魏衍满目的不可置信,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表情,这女娃倒是好手段,一只朱钗几句话,这陛下竟是要应了这云家小郡主!

    “这世上偏是这情爱半点勉强不得,若他与那家小姐真心相爱,我确是做不来那强夺之人,然则一世怨偶,臣女更怕悔恨终身!”

    “至于皇上说的颜面,皇上届时便是随便找个由头将那婚约去了便是,臣女心眼小又野性难驯,如若不然怕是鱼死网破也莫敢叫人欺我云家无人!”

    “......”魏衍一阵无语,您这伶牙俐齿的,谁能欺您啊,没看皇上都被你堵的不知如何是好么!

    “道听途说也未必是真,彧儿也不一定就......”

    “所以臣女只说请陛下允了臣女的愿,若只是道听途说,误会说开了,臣女必是要嫁他的,这愿不愿的,也就是个空话而已。”

    “这......”

    “请皇上成全。”云姕烑砰砰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把启明皇惊了一跳。魏衍看着底下跪着的云姕烑,这小郡主倒是会算计,吃定了皇上舍不得她那张脸,想着又扫了眼一边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的云赪燚,这云家的孩子都成精了不成?一个两个都这般……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形容。

    “......准!”

    “谢皇上成全!”

    “退下吧!”看着云姕烑和云赪燚退去的背影,启明皇疲惫的揉着额角。

    “魏衍啊。”

    “奴才在。”

    “是不是很像,连性子都像。”

    “您说的是谁呢?”

    “是啊,是谁呢?”

    “皇上若是担心……”

    “有亏欠,以为彧儿会真心与她,想着她做朕的儿媳也甚好,哎。”

    出了承乾殿,云姕烑回头遥遥望着灵犀宫的方向。

    “阿姐!”

    “嗯?”

    “没事!”

    “怎么了?”

    “你是想去看靖贵妃?”

    “恩,你先回去吧,当年她待我甚好,我总该去看看的。”说着便转身走去,因为错过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轿子缓缓在灵犀宫前落下,云姕烑站在宫门口看着那大片的桃花林愣愣的出神。

    “可是想起昔日玩耍的情景了?”突然而来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思。

    “娘娘。”正要行礼,却被贵妃止住了动作。

    “何时这么生分了,往日里,你都是唤我云姨的。”云姕烑从善如流的笑了,就好似天边流锦,生生叫人看呆了去。

    “云姨。”

    “焮楽越发美了。”

    “刚在御花园里听闻你归来,便知你定是要来瞧我的,方才急急赶回,果不其然。可见过彧儿了?”云姕烑一怔,转头再次看向那片不远处的桃花林。

    “还不曾。”

    “看傻了吧,当年你俩总在那桃林深处玩耍,一晃眼都这样大了,怕是过不多久就要改口咯。”云姕烑似娇羞无限,害羞的低下了头。

    “云姨胡说什么呢!”边说边像个小女孩似的跺了跺脚,脸颊通红,不知晓的人看了都似能感受到她的窘迫。

    “这就害羞了?要是见到彧儿你不得钻地洞去啊!”边说边笑着点了点她的头,眼里的疼爱溢于言表。

    “云姨!我不理你了。”云姕烑脸颊飞上两朵红晕,娇俏的瞪了眼靖贵妃。

    “好好好,云姨不说了还不行么,瞧把你给羞的!走走走,随云姨进屋。”说着,一把拉过云姕烑的手,一时间,灵犀宫倒是笑声不断,却不知,这深宫中的笑颜,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