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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回忆难奏,青青陌上桑

    “店家,来壶茶,再来四碗馄饨。哦不,五碗。”

    “呐。你看我对你多好,我们一人一碗,你一个人两碗。”云澈低头喝着杯中的茶,连个正眼都不曾抬。

    “哎,我说你这个人…”

    “好啦,你别老逗云澈,他不爱说话。”听到初冬的声音云澈却忽然抬起了头,看到小姐看他的眼神,默默的错开了眼。云姕烑突然觉得离开也挺好的,多自由自在,难得有机会坐在这山路间的小棚里吃个馄饨,抬头便是青山绿水,回头就是那些嬉笑怒骂。

    “话说,云澈你这技术真是厉害啊。总能把他们甩掉。”

    “嗯,还稳。”再次听到初冬的声音,云澈的眼皮掀了掀,云姕烑莫名的被逗笑了。

    “小姐,你笑什么?”

    “啊?哦,我心情好。”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云澈,云澈再次默默地撇开了头。

    “和你们俩一样,你鞭子好,初冬脑子好,他么,善别的咯。”

    “什么啊,我脑子不好么。”

    “嗯,不好。”

    “哼。喂,别的是什么啊?”见云澈不肯回答,又看向云姕烑,云姕烑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

    “云澈,你到底善什么?”这么多年,云澈一直负责小姐的车驾,要不是这次出门,她还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匿。”就在大家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口答了,云姕烑了然的看了看懵懵懂懂的初冬,哎,这一个个的。

    “什么?”

    “藏匿。”

    “哦哦。”

    “你竟然肯好好说话哎,真不容易。”见初夏一脸惊奇的看着自己,云澈又闭上了嘴巴。

    “小姐,我去给马喂点草。”没过多久,初夏就又站了起来,还真是个闲不住的。

    “嗯,别走远。”

    “好咧。”说着便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算了,初冬,你跟着她。成天活蹦乱跳的。”

    “可是小姐…”

    “没事,云澈在呢。去吧。”初冬抬头看了看云澈,见他点头方才离去。看着初冬的背影回头正看见云澈的眼神,这下云姕烑是真的笑开了。

    “云澈。”

    “嗯?”听到云姕烑叫他,他收回目光,对上她笑眯眯的眼。

    “你说是夏天热些好,还是冬天冷些好?”

    “……”

    “你真是无趣啊。”

    “……”

    “唔,情窦初开啊。”

    “小姐。”

    “嗯。”看着云姕烑亮晶晶的眼,云澈才有种她也不过还是个女孩的感觉。

    “有人来了。”

    “嗯?”云姕烑回头,便见姬南琋一个利落的翻身。

    “真是不消停啊。”

    “小姐?”

    “没事。”听闻她说无事,云澈便不再说话,见他走来,便自觉地起身,抱臂站在她身后。

    “你到是闲暇。”姬南琋瞥了眼云澈,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比不得你。”

    “你身边还真是能人异士众多啊。”

    “哪里哪里,比不上你啊,这不是走哪都能被你遇上?”

    “说明我们有缘啊,老板来碗馄饨。”

    “切,油腻。”

    “姬南琋。”

    “嗯。”

    “你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

    “啊?”

    “总是这般连名带姓的叫人么。”

    “名字不是用来叫的么?”

    “我有字。”

    “我不想知道。”这像是一个底线,那太亲密,她不能忍受。

    “随你。”

    “……喝茶?店家拿个杯子。”

    “不用。”说着直接端起她的茶杯,一口饮尽。云澈眼神微眯不自觉的动了动脚,见云姕烑没有说话,便不再动作。

    “……”

    “你不在凤丘好好待着跑这来做什么。”

    “你不是知道么,还问?”说着抬眼认真的看着她。

    “……”

    “我就想问问,你愿不愿跟我走。他不值得。”

    “……”云姕烑突然沉默下来,他也不催她,安静的坐着。就在以为听不到回答的时候,她轻柔的嗓音却缓缓响起。

    “那你就值得?”是啊?他值得么?扪心自问,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于是气氛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却莫名的让人觉得舒适。一个喝茶不语,一个发呆不说,莫名的和谐。

    “我知道你是不会走的。我也没想着能把你带走。”

    “……”

    “你知道的,你弟那天罗地网的等着我呢。”

    “困是住你?”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你猜。”

    “口是心非。”

    “歪门邪道。”

    “你那御景要大婚了。”

    “说的好像你不用联姻一样。”她其实知道,他要娶她了,娶那个仓硕栗阳长公主。

    “我可以不娶的。”

    “娶个更有价值的。”

    “你不就是更有价值的。”

    “你聪明、果断,更合适,不是吗?”

    “这个给你。”云姕烑没有回答,缓缓拿出一个盒子递到他手边。

    “给我的?你知道我要来。”

    “嗯。”

    “你看,你多聪明,每个下一步都算计到了。”

    “是什么?”

    “贺礼。”

    “……”姬南琋的手一僵。

    “你大婚我肯定是去不了了,好歹这么多年,贺礼还是要送的。”

    “你真的没有心。”

    “……”姬南琋看她又不说话,心中很是窝火,握着盒子的手紧了又紧。

    “你对着我,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我走了。”

    “嗯。”

    “云姕烑!那天,我不会来的。”我怎么可能会来,再来就真的可能有来无回了,我很想问一句,你真的不和我走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精明,善谋划,懂算计,明取舍,我知道,你不会来,所以一开始,我就不曾期待。

    “驾!”听着马蹄滚滚,云姕烑看着茶杯愣愣的出神,云澈收回目光垂看向沉默不语的云姕烑,皱了皱眉。

    “小姐。”

    “嗯。”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变天了。”云姕烑抬头看了看有些阴暗的天,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去苍梧山。”

    “是。”

    姬南琋的心情很糟糕,周身的气息让莫汀和莫沚对视一眼,具不敢言。姬南琋越想越窝火,拿出盒子看了半天,一咬牙,狠狠掷了出去。

    “走!”

    不多时,又见一马飞奔回来,回手抄上刚被扔出去的盒子。

    “手贱!”

    “吁,驾!”

    苍梧山上,云姕烑独自躺在院中的藤椅上,看着朝朝日落,伸手扶住一片凋零的落叶。

    “小姐,少爷的信。”

    “嗯。放那吧。”这进山已经大半个月了,每隔几日就能收到他的信,无一都是问她在哪儿,问她过的好不好。可是她要回答什么呢?在哪?不能说。过的好不好?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好不好。

    “小姐,前几日云澈去湖边钓鱼,当年您给小少爷种的银铃草居然成片成片的了,这么多年没人管反而更好了。”

    “是啊,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嘛。”其实她哪里都没去,就在这苍梧山,他和她待了很久的地方,可是他却不记得了,或者说,不曾想到她会回来,或许对他来说,这只是他年少学艺的地方,对她而言,却更像家。鹤城快乐的时光伴随着血腥,云王府掺杂的似乎从来都是算计,只有这里,那几年虽然忙碌,忙着铺垫,忙着成长,却难得纯粹。她喜欢这里的花花草草,喜欢这里的虫鸣鸟叫,喜欢这里的皑皑白雪,喜欢这里,曾经有一个女子会温暖的扶过她的脸庞。想着想着回忆似乎突然铺面而来,那些过往,瞬间被无限放大。

    “阿姐,你看那风筝。阿姐你跑快点,快放手!”

    “阿姐,你别看书了,来陪我抓鱼啊。哎呀,跑掉了。”

    “阿姐,你别下棋了,初冬初夏又被师傅罚啦。你快去看看啊。”

    “阿姐,我们种的这个草能做什么啊?”

    “可以明目。”

    “那是生吃么?”

    “你是牛么?”

    “阿姐阿姐!你怎么又在看书啊。”

    “阿姐。你看我轻功如何了?”

    “一般吧。”

    “比阿姐是比不过了,但是阿姐你会武啊,你只会跑。”

    “那就够了。”

    “阿姐你为什么不练武啊?”

    “我懒啊,而且我怕痛啊。”

    “那阿姐以后打不过别人要怎么办。”

    “我轻功好啊,我会跑。”

    “跑不过呢?”

    “那我毒死他。”

    “那,他不怕怎么办?”

    “嗯,那阿姐想想,阿姐不是有你吗?”

    “嗯!阿姐不怕,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等我长大了,阿姐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儿去哪儿。”

    “阿姐,不会让你伤心的,阿姐,你信我。”

    “阿姐……”是啊,当时的那个孩子呢,怎么就不见了呢?怎么就,再也找不到了呢。

    初夏见她呆滞的目无焦距的看着某个点出神,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小姐,小姐?”

    “嗯?”云姕烑有些茫然的看向初夏,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

    “小姐你想什么呢?”

    “嗯,没什么,就是想师傅了。”初夏难得的沉默了下来,想起来那个严厉的女子。她好像从来不笑,严厉的时候藤鞭抽的她火辣辣的,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疼,可是她却会在她整夜发烧的时候守在床边,看着她烧红的脸心疼的红了眼眶。

    “小姐,你说师傅她老人家后来去了哪里。”

    “云游四方了吧。”

    “怎么就不捎个信,也不回来。”

    “是啊,她真不听话。”去了哪里?傻丫头,死了啊,怎么回得来。

    云姕烑一直清楚的记得那夜燃烧的烛火,那个在她小时候代替了她母亲的人,她看着她难得的温柔的笑了。

    “三儿,师傅要走了。”你看,多特别,只有她叫她三儿,私密的,从不曾为外人道。

    “去哪。”

    “云游四海。”

    “你病了。”

    “你这丫头,总是太过聪慧了些。”

    “我去给你找药。”

    “傻瓜,你的那一身本事都是我教的。我自己还能不知道么。”

    “你不等他们了吗?”她一愣,然后缓缓笑了,那样温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是啊,不等了,等不到了。”

    “师傅。”

    “傻瓜。人都是要老要死的,生老病死,不可破也。那个人,一直不曾来,也许是因为,来不了了,也许他一直在那等我。”

    “……”

    “你啊,小时候那般倔强。在这苍梧山一跪三天,这双腿险些救不回来。”

    “往后的冬日都会有疾。要好好料理。”

    “我知晓。”

    “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应该比你大上两岁,不知道是不是也和你一般懂事。”

    “初夏毛躁,却认死理。初冬稳重,心眼却太实。”

    “本想多教你们些,也好好好顾着自己,可惜了。”

    “云翳那孩子被你保护的很好。单纯,懂事。可是他总要长大的,你一个女孩子,总不好永远挡在前面。”

    “我知晓。”

    “这个你收好。”

    “这是?”

    “苍梧山的地图。”

    “嗯?”

    “这座山很特别,你知道的,只是九牛一毛。”

    “他涉奇门遁甲、机关之术,这是我们倾尽毕生心血所筑,原是为了避世。”

    “那你们当年为何?”

    “没来得及啊。”

    “……”

    “万一有一天,你们走投无路,它可以保命。”

    “师傅…”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您说。”

    “慧极必伤!你太过聪慧。莫多钻营。”

    “过犹不及的道理你该懂。”

    “……”

    “我明白你的处境,也知晓你的固执。可是,你还小,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莫到老时方悔矣。”

    “师傅,你留下不行吗?”

    “女子皆爱美,我也不例外啊。怎能让你看着我容颜老却?我不愿啊~”

    “我…”

    “好了,行将就木,还不允许我自由自在、遨游江湖吗?”

    “师傅。”

    “三儿。”

    “嗯?”

    “你要明白,人心难测,师傅希望你可以信任别人,不要一个人逞强。”

    “可是师傅也希望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终究,人心易变。”

    “好。”

    “这是我这个做师傅的,最后的师命。不可违。”

    “谨遵师命!”说着端端正正的下跪叩首,谢她多年栽培之恩,感她多年养育之情。

    “乖,师傅这便走了。不要告诉她们。”那是她最后一次对她笑,笑的那么温柔和怜悯,她看着她一步步离去,看着漫天星光洒落在她肩角,看着那个衣角一点点消失,那个背影,孤单,决然,却那么美,她想她这一生,都会记得。记得那个美丽固执、温柔严厉的女子。她用一生等待,一生陪伴,用一个笑容,为她的人生化上句号。其实她没说,她是来过信的,那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封信,被她埋葬在那年的镜湖湖畔,她记得那日她哭红了双眼,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哭,嘶声力竭,从此以后世上再无第二人,温暖她的岁月,温柔的抚顺她的发,唤她一声三儿。

    “小姐,初冬回来了。”初夏的声音再次把她从回忆里硬生生的拉了回来,她抬头看了眼红彤彤的落日,点了点头。

    “嗯。”

    “小姐,弄好了。”云姕烑回头,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三人。初冬初夏是自小跟着的她,父亲常年领兵在外,在家的时间其实不多,那时候陪着她的的人除了娘亲,就是阿燚。有一次和阿娘外出,看到路边的乞儿,她看着她们的眼睛,那么清澈,鬼使神差的买了回去,自此,这两个孩子就一直陪着她,走过无数光阴,感念她一生,她似乎是明白为何的,却又不甚明了,就像她固执的遵守的和阿娘阿爹的约定,似乎她就是她们全部的信仰。至于云澈,那是她来这苍梧山学艺的第二年,在后山偶然捡的,那时候他摔断了腿,血淋淋的躺在那,看到她求救似的伸出了手,然后呢?她只是救了他,他却再也没有走,明明有一身本领,却甘愿平平凡凡的当她的一个马前卒,永远滞留在她的车驾前。可是现在呢,他们这种信仰压的她就快喘不上气,她其实也会害怕,害怕承担他们的一生,害怕带着他们一起去死。

    “都弄好了?”

    “小姐放心。”

    “如此,你们便下山去吧。”

    “小姐你果然被初冬说中了。”

    “小姐总说初冬沉稳,你看,她也是猜你一猜一个准。我们不走。就在这待着。”

    云澈难得正眼看了眼初夏,难得的附和着:

    “嗯。”

    “你们…”

    “小姐别怕。我们陪着你。”哪怕小姐赌输了,我们也陪你一起慷慨赴死。

    “反正我们不走,小姐也不会武功,还能打得过我们不成。”

    “噗嗤。”这话倒是不假,把云姕烑逗笑了。

    “你们赢了。那就都待着等死吧。”

    “哼,我看谁敢来,看我不打的他满地找牙。”

    “初冬。我想吃糯米鸡。”

    “小姐,我们没有鸡。”

    “可是,我就想吃糯米鸡。”那难得的孩子气,却莫的让初冬红了眼眶。明明那么好,明明该是活的恣意潇洒,明明该被捧在掌心的,他们怎么舍得!

    “我去抓。”

    “哎,云澈云澈,再抓只兔子呗,烤兔子也好吃啊。”说着似是不甚放心,蹦蹦跳跳的追着他而去。

    “初冬,初夏不懂,你却知道的。”

    “嗯,我知道。”

    “何必呢?”似叹息,似无奈。

    “小姐,你又是何必呢。”是啊,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