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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世人皆醉我独醒

    三个日夜,他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走近她,看她生活过的地方,感受她的温度,他的手,缓缓抚过她的眉眼,好像只有此刻,他们才没有争锋相对,没有任何利益的牵扯,单纯的只是守着她,没有算计,没有目的。

    初冬捧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看了眼坐在床边的他,默默将水放在床头,替云姕烑擦了擦脸,端着水盆正要转身离去,忽而听闻他的声音:

    “她怕疼吗?”不知道道为什么,那么坚强的初冬,连云姕烑受伤都不曾流泪的女子却突然觉得心酸,眼泪在眼眶打转。夫人、将军还在的时候,小姐跌了下都能心疼的掉泪,屋子里整夜亮着明亮的烛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孩子,可是后来呢,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那之后,跌倒了她要自己爬起来,因为再不会有那个温柔的夫人扶她起来拍着她的小裙子问她疼不疼,于是她只能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笑着说没事。她照顾着小少爷,教他学识、护他长大,她努力的挡在她们身前,带着云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刀口舔血,步步为营,可是人啊,多么凉薄啊,似乎习惯了她的付出,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她所有的好,却再没有人会问一句,你疼不疼,连那个被保护的过分好的人都利用她,想要她死,他知不知道她为他挡了多少难,为了他手上沾了多少血!她其实很害怕她醒来,醒来要如何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要如何面对那自小被她护着的人?想着,她抹去眼角的泪道:

    “怕啊。怕疼、怕苦、怕黑,可是,后来,又什么都不怕了。”

    “又都不怕了?”似是在询问,又似乎是喃喃自语。

    “是啊,不怕了,你们,谁都没有给她害怕的机会啊。”你们破着她长大,破着她成熟,她是聪慧,是善谋,也许也不善良,可是,她从来不曾主动想要去害人,都是可走啊!说着突然回想起那一年,他们忽然在途中遇到追杀,她将小少爷藏了起来,一个人跑了很远,躲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她们找到她的时候,她以为她会害怕的发抖,可是她却笑着的,当时她说什么?好像是说:

    “初夏,你看我厉害吗!”那时她多大,十几岁吧。人家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在做什么?她在护着她弟弟逃命,你们无法想象,我当时看到她扬起的笑脸有多难过。她因为背负着那个女子的生命,夜夜噩梦不得安宁,她帮了眼前的这个男子,而你却屠了满城的人命,你以为她不自责么,她因为那血腥味,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你们可曾有人问她一句你还好吗?付出这么多,到头来,伤痕累累的好像只有她。

    “你们为什么不劝她呢?”听到这句话的初冬,忍不住露出一丝讽刺的,她砰的一时把碰搁在一边,水珠四溅。她回身看着他道:

    “劝她?怎么劝?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们有多难?你以为我们和你一样,有个侯爷府挡在身前么?”

    “侯爷,别傻了,我们从来都不一样!”

    “你顶多是当年尝试了下失败的滋味,又因为她帮了你一把,所以你心心念念觉得她与众不同。可是你也是逼迫她的人啊,不是吗?”你不曾感受过她的惶恐、她的脆弱、她的固执,那么现在的你,你的心疼,你的难过,也不过是包裹着算计的又一把利箭而已。

    “你说劝一劝,劝什么?劝她不要挣扎,甘心赴死吗?”初冬的话像一根利箭狠狠扎进他的心底,是啊,他们谁又比谁干净。

    “你…”初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院子里的动静打断。

    “侯爷!封亦来了!”说罢便见莫沚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拽着一个正骂骂咧咧的年轻男子。

    “你别拽我!别拽我啊!再拽我要生气了!”

    “快点快点!”

    “你松手、松手,哎!疼!”似乎是听闻了这边的动静,云澈和初夏也随即赶了过来。

    “我说她这不是躺着呢么,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急什么!”

    “封梓晨!”听闻封亦的话,姬南琋目光锐利的看着他,眼神是压抑的愤怒,那脱口而出的字倒是封亦一愣,撇了撇嘴道:

    “生什么气,我就是随便说说。又没怎样。”

    “你这个江湖郎中!让你看就看,瞎啰嗦什么!”

    “初夏!”初冬一把拽住身边冲动的初夏,皱眉瞪了她一眼,初夏委屈的瘪了瘪嘴,在初冬的瞪视下默默的收回即将迈出去的腿,默默的在初冬身后站好。

    “封神医,抱歉,初夏不懂事,您别在意。”

    “哎,还是你这个小丫头会说话。去,给我倒杯水来。赶了这么久的路,连口水都没喝上。”见初冬正要去倒水,云澈将她拦了下来,初冬不解的看着他道:

    “怎么了?”

    “你陪着小姐,我去。”

    “嗯。”

    “好了好了,你们都出去,这儿闹哄哄的我怎么看!”见众人都不挪动脚步,封亦突然收起了他所有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认真的,我看病不喜有人在身边聒噪。”

    “你看你的,我们不说话就是了。”封亦瞥了眼说话的初夏,看着姬南琋道:

    “你知道的,我认真的,出去。”姬南琋认真的看着封亦,两人无声的对峙,最终姬南琋还是站了起来,缓缓放平云姕烑,掖了掖背角,转身走了出去。莫沚见他走了立马跟了过去。见初夏还想说些什么,初冬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封亦道:

    “我家小姐,就拜托您了。”说着认真无比的行了个礼,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初夏走了出去,房里此刻只余云澈和他两人,他见云澈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摸了摸鼻子道:

    “你这么看着我是几个意思。”

    “你知道。”说着不再理会他,转身走了出去。

    “哎,威胁我,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说着气呼呼的走到云姕烑床边,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她,叹了口气道:

    “这几个,对你倒是真关心。”

    “之前还活蹦乱跳的,这会怎么就躺着了?”

    “让你不听话。”说着缓缓坐了下来,静下心搭起了她的脉,而那紧皱的眉头却再没松开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守在外面的人却寂静无声,初夏忍了半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道

    “初冬,你说他怎么还不出来。”

    “初夏,你安静些。”

    “我这不是担心么。”

    “好了,坐下。”说着按着她的肩,压在了椅子上。忽然听闻吱呀一声,众人纷纷看向房门,见他皱着眉头,尽是一时不敢说话。封亦走到众人身边,一撩衣摆,坐了下来,也不管众人,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

    “渴死我了。”

    “怎么样?”封亦又顺手倒了一杯,看着茶杯中飘荡的薄荷叶,道:

    “没事,我扎了针,估计傍晚会醒。”

    “真的?”见初夏一惊一乍的,倒是把他唬了一跳,将水都洒了。

    “你这丫头,一惊一乍的。”

    “没想到你还真有些本事。”

    “初夏!”见初冬瞪了她一眼,她撇了撇嘴道:

    “好好好,我错了。”

    “你们谁给她喂的药?”见他问起,云澈惜字如金的答道:

    “我。”

    “什么药。”

    “还魂丹。”

    “我猜也是。”

    “有问题?”姬南琋的心瞬间一紧。

    “没问题,我只是比较诧异。你们居然还有这个,喂的及时啊。”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救命药,他曾耗费多少心血才偶得一颗,给了眼前这个男人。

    “师傅说,保命的,就这一颗。”

    “你们还有师傅?”

    “废话。不然你以为呢?”见初夏一脸你很蠢的表情,封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

    “额,也是,也是。”心想我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简直侮辱智商啊。

    “哎,我说你这个江湖郎中靠不靠谱,小姐真的等下就能醒?”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都是跟你家小姐学的么,开口闭口的郎中的!”

    “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话说她也没啥好的可以学,最毒、妇人心、还好吃懒做,哦,还贪杯。”

    “呸!你本来不就是个郎中么。”

    “好好好,郎中就郎中吧,反正也差不多,不和你一般见识。”

    “醒醒醒,我说醒就能醒,别在这咋咋呼呼了,赶紧去做点吃的,我都饿死了,哦不是,是你家小姐一会醒了需要吃食。咳咳。”

    “好啦,初夏别闹。封神医,我这就去给小姐备点吃的,您也赶了一路,一会我给您也送点来。”

    “哎!还是这位姑娘贴心,不知姑娘可有婚配。”话音刚落,就听闻咔嚓一声,众人回头看去便见云澈手中的杯子碎了一地,正目光危险的看着他。

    “额,我就是随便,随…随便说说。当…当不得真。”

    “好了云澈,你别吓唬封神医了,随我去厨房生火吧。”

    “嗯。”见初冬和云澈离去,初夏也不想和这几人呆在一处便站了起来。

    “你们说话吧,我去陪小姐。”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姬南琋才缓缓道:

    “如何?”

    “只差一点就是要害了,这是真的想要她的命啊。亏的命大。”

    “也亏的有那药,愣是吊住了命等到我来。”

    “我不是问你这个。”

    “有我在,无妨。”

    “为何不醒?”封亦原是想说些什么的,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圈咽了回去。他是他的好友不假,但是如初夏所说,他确实是个郎中,他有他的医德,她的情况,她应该最是清楚,看起来他们却都不知道,那便是她不想说。他的病患拒绝透露的事情,起码现在,不宜从他口中透露。

    “重伤未愈,你以为我是神仙啊,刺两下她就能好?”

    “……”

    “话说你这么心急火燎的把我找来,本是准备对白晨凤…”

    “这会儿没空管他,让他再蹦跶会儿,放一放先吧。”

    “你老子要是知道你干的好事,估计能打断你的腿。”

    “你把嘴闭上,吵。”

    “你大爷的,过河拆桥啊!”莫沚站在一旁无奈的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侯爷总是和封亦在一起的时候,嗯,特别能说。想想也是,遇到封亦这样嘴欠的,谁都忍不住要爆上两句粗口。两人正说着话,便见莫汀提剑而来。

    “禀侯爷,山下有几个探子,鬼鬼祟祟的。”

    “没上来?”

    “没有。”

    “随他们去,上来就送他们下去!”

    “是。”

    “去仓硕看看,这位公主殿下胃口倒是不小。我的人也想动。”

    “是。”看着莫汀离去,封亦皱眉看着姬南琋,欲言又止。终还是忍不住道:

    “你的人?”

    “……”

    “你想把她带回凤丘?”

    “嗯。”

    “你想娶她?”

    “……”

    “你想娶她?”

    “嗯。”就在刚才,守在这里的时候,他想了很多,想他们的初识,想他们的对峙,忽然发现他们其实总共没见过几次,却一次比一次惊心,一次比一次深刻,他欣赏她,同情她,佩服她,他是真的想护着她,想宠着她,想看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你一定是疯了。”

    “……”

    “你疯了,她却清醒着。”说着站起身来,慢走走至崖边,背着手看着这云遮雾绕的天空之境。

    “她比谁都清醒。”最后一句话他却没说,世人皆醉我独醒,有时候不是什么清流感慨,而是人这一辈子最无奈的事情,太清楚,所以不能,不可,不该。她要是能放下,也早就没你什么事了不是么?

    入夜,云姕烑缓缓睁开疲惫的眼,入眼是烛光微明的屋顶,她眨了眨眼,她的初冬总是这般贴心。她侧头看去,便见初夏弓着身子趴在床边,她的双碧啊,一个温暖如初冬暖阳,一个热烈如初夏烈日,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云姕烑缓缓伸出手,抚上她的发。

    “幸好。”幸好你们还在,真的是,幸好。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初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小姐正睁眼含笑的望着自己,那笑容,是久不曾见到的温柔。她有些怔愣,她多久没看见小姐这样笑了?她也是笑的,虚假的、高傲的、嘲讽的,却好久都没这样温柔的笑着了,不是热烈的,却是温润细无声的。

    “小姐?”

    “嗯。”

    “小姐?”

    “嗯。”

    “哇!”说着忽然哇的一声哭着扑在她身上,云姕烑被扑的一颤,正巧压在她的伤口上,吓了初夏一跳,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胡乱的抹了把眼泪,手足无措的看着云姕烑道:

    “小姐我碰到你伤口了?你是不是疼?你哪里疼?”说着眼泪就又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没事,你别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众人听闻这边的动静纷纷走进屋内。

    “初冬,小姐醒了。”听到云姕烑醒了,初冬快步上前,将云姕烑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醒了?那你哭什么?”

    “我…我碰到她伤口了。”

    “你…”初冬正想数落她两句,见她委屈巴巴的搅着手指又不忍心,无奈的叹了口气。云姕烑却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我没事。”

    “嗯。”听到云姕烑的声音,初冬淡淡的嗯了一声,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浓浓的鼻音。

    “封神医,麻烦你再看看。”

    “你这丫头,这会儿倒是知道叫神医了?”云姕烑有些诧异的看向走向她的封亦。

    “你怎么在…”话音未落,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封亦的手刚搭着她的脉,她却随手挣开了去,他也不在意,看了她一眼,缓缓收回了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见姬南琋正站在炭火旁看着他们。

    “哎,你不过来站那干嘛?”

    “身上凉,我烤一烤再过去。”

    “额…那个,初冬丫头啊,你去把我的一箱拿来。”见初冬不动,又道:

    “初夏丫头啊,你家小姐多日未食,你不去拿点吃的?”

    “啊?哦哦,初冬做了粥,我去热热再端来。”说着便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初冬看了看云姕烑又看看了姬南琋,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

    “云澈,一起去吧。”

    “嗯。”走过姬南琋身侧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来他一眼,姬南琋目不斜视的看着云姕烑。

    “那个,我有些热,我吹吹风。”看着他走出卧房,云姕烑才道:

    “就打算这么站着?”见云姕烑和他说话,他摸了摸披风,感觉寒气三去才缓步走至她床前。

    “疼?”

    “废话,刺你一剑看你疼不疼。”

    “我…”

    “你…”

    “你说。”云姕烑看着他的眼睛,一时竟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有很多想问的,却无从开口。

    “你不回去?”

    “你要我走?”

    “……”

    “你在这不合时宜。”

    “口是心非。”

    “……”

    “你那弟弟…”话音还未落下,云姕烑就闭上眼侧过头,那是一种拒绝沟通的神情,他叹了口气道:

    “随你。”见云姕烑睁眼看他,他竟是笑了。

    “你没事就好。”那一笑竟是风华无双,她一时竟也看花了眼,见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他却笑得更温柔了。

    “祸害。”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待众人再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么一副安静的画面,女子斜倚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男子坐在桌边安静的喝茶,没有人说话,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心安,甚至不忍心去打扰这难得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