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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异象生

    几许风忽然吹来,愈吹愈急。

    远处山林之间,鸟雀惊啼,振翅而飞,山野震动,嘶吼声连连中,尘土飞溅,直往天穹而去。

    在那浓厚的沙土之后,阴云自极远处席卷而来,堆积层层,遮天蔽日。

    狂风怒号、炸雷之声亦是随之而来,搅动天象,相互纠缠,化作一条狰狞的巨龙,像是天地所生大灾大劫,要吞没尘世。

    这异象来得奇快,去得也奇快,几乎只是眨眼功夫,天空就又放晴起来,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一场。

    只是这毕竟不是幻觉,那刚刚还自举行着宗门大比的广场之上,热闹繁华不复,如今已只剩下断壁残垣。

    白香山那几百号门人则全都不见了踪影。

    方圆之地鸟雀野兽嘶吼声也都消失了。

    天地寂然,山林残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山间小路上,晃晃荡荡走出一个人来,约莫十三四的年纪,身形修长,背上背着个大麻袋,肩上扛着把三尺有余的阔剑。

    这少年眼见就要走出头来,面上大喜,气力也恢复了许多,哈哈大笑中,冲着山顶方向大叫道:“杜英,白大少主,你们越老大来找你们啦!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他口中的杜英、白大少主白云青,自然就是这白香山弟子,且一位是长老亲传弟子,一位是当今掌门白归鹤之女,俱是身份高贵,受人尊崇的存在,若是平日,有人胆敢这般不敬的直呼其名、肆意调侃,莫管他什么身份关系,居心目的,都免不了要被白香山众多弟子围住,一通狠狠教训不可。

    可此时的白香山哪里还有人在?自然也就无人答允这少年的胡闹话。

    少年叫喊了一阵,仍不见有人回应,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妙。

    方才那变乱的异象,他自然也是亲眼见到亲身经历。

    那时他还在半山腰,本来寂然的道路两旁,突兀传来阵阵啼吼声,杂乱无序。

    他年幼时时常跟随父亲进山打猎,自然知晓这是山林野兽们察觉到了巨大危险,在争相逃命。

    不及多想,他就丢了手中阔剑,一头扎进了道旁水池里,打算等待野兽们过路之后,再行赶路。

    那阔剑不是他平时常用的兵器,这次特意寻来,只是为了找杜英“报”一败之“仇”的,重得很,带着下水,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哪知他才跳进水中,就觉背后一寒,似有人在冷冷的盯着他,目光中竟还给人一种可怖的阴冷森寒,仿佛要将他给一口吞下肚去。

    那到底是双什么样的眼睛?

    少年心神剧震,一时间竟不敢回头去看。

    可那阴冷之息却是不肯放过他,伴随着幻实幻虚的烟色,愈发逼近,还似有灵智,要洞穿他内心所欲所求。

    烟色无实无体,穿透水面,渐渐将少年缠绕其中,只余一个脑袋还露在外面,够人看见。

    那呆滞的脸庞上,目光迷离。

    少年的心神已然在无形中早已被这一双不存在的眼睛攻破,任其窥探自己的秘密。

    那迷迷蒙蒙的意识,飘荡在无尽的虚幻尽头,原已逝去的往事如走马灯般点滴回映心头,曾恼恨懊悔的过往真如厉鬼魔爪,似要将他拖下九幽地狱。

    第一次杀人时的惶恐不安,被村民咒骂是不详的祸害时产生的恼怒杀意,那生得丑陋的妖族张开的血盆大口,即便是面对死亡仍能面不改色,泰然面对的父亲母亲……

    少年静静的看着这些涌现的记忆,没有挣扎,就像是一个没人提线的木偶,黯然呆立,毫无生机,默默等待着最后的审判,被人撕裂灵魂智识,消亡于人世间。

    可他是否真的已无斗志,为自己奋起一战?

    雾色愈浓,少年的脸也慢慢被吞噬。

    那无形的雾色更是想要从少年的眉心钻入,去侵蚀少年的意志。

    少年毕竟没有放弃。

    只是他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那雾色即将触碰到少年眼膜之时,那阴沉压抑的灰暗长空,忽然亮起一道足以照耀整个尘世的璀璨光芒,光芒之中,响起一道惊怒喝声,咬字低沉,一字一字:“王书元!你个疯子!”

    又一人爽朗而笑,洒脱恣意。

    笑声未止,不断逸散的遮天蔽日的雾色阴云、狂风惊雷骤然停止,旋即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笼住一般,倒卷而回消散不见。

    水池之中,少年也应声睁开眼来,浮出水面,仰头看天,眉头微皱,口中喃喃,说的是“怪人”二字,说罢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目光沉如水,不复先前跳脱,看了半晌,轻轻握紧五指,又是说道:“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微微一摇头,这刚刚看来还深沉的少年脸上竟又浮现了一道玩世不恭的笑意,只见他打量了四周一眼,啧啧笑道:“果然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呐。幸好小爷我机智聪敏。”

    四周自然是一片破败的景象,连一只鸟雀都见不到。

    少年慢自悠悠的捡起了地上的阔剑,剑身上溅满泥土,还有不少兽类踩踏过的痕迹。

    少年倒提阔剑,在水中清洗了番,扛在肩上继续往山上走去,边走边嘀咕着:“你两个可也得机智些才是啊,这妖风可不似世俗那些歹辈的迷魂香烟,只迷魂不迷人呐。”

    他面上调侃,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担忧。

    他们是朋友,虽不是无话不谈,交心交神的那种朋友,可朋友就是朋友,明知朋友可能有危险,哪能做到无动于衷?

    不想等他来到白香山山门前,一阵叫喊,果然不见有人回应。

    少年脸色沉沉,在白香山宗门那还算完好的演武场内走动着,见满地的兵刃杂乱丢下,也是料到事发之时这宗门内正在发生着什么,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人世无常,福祸难明。”

    说到这里,他也不禁想起事发时的情形,想到那道格外阴戾的目光,竟能凭白勾动自己内心深处对这个世间的愤怒与憎恨,让其化作无比凝实的暴戾,险些就要冲破心境的防守,侵占了自己的意识,也是一阵后怕。

    “若不是大场面我自小就见识多了,这一次可未必能始终保持清醒。还是老爹老娘的话有理啊,万事切莫大意,不然早晚要吃大亏。”

    他叹着气,又走进了大殿内,看着那没了顶盖的房檐,目光微动,想起昔日和杜英二人无处歇脚,露天而躺,仰望星辰的闲暇时光,当时只觉困顿,如今却也成了再难重现的珍贵回忆,又不由眼眶一涩,险些落下泪来。

    不过他很快就止住了这酸涩之感,变得无有所谓。

    “罪过罪过。老道士可说了,‘莫以他事牵心结,自在如意游四方’才是我的最好归宿,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还是不要多想的好。好不易捡回条命,就不要多愁善感啦。”

    他勉强笑着摇着头,在大殿内转来转去,东瞅瞅西看看,又到偏房后山后院各地走了一遭,也不知是在寻找什么值钱的物当带走换钱,还是仍未死心,非要找出个人来问清楚杜英二人下落不可。

    找了一阵,还是没有发现,少年的脸上再难保持住那份勉强勾勒的笑意,麻木的走到上方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双眼无神的看着大殿之外投射进来的夕阳,动也不动。

    虽说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少年也始终还是做不到心无旁生,独善己身,离老道士的希冀差了十万八千里。

    少年就这么坐着,日落月升,明光破晓,夜色又至,已是一日一夜过去。

    这时夜色已深,天边又升起的明月洒下清清冷冷的银辉,和着陡起的一阵冷风,一起落在少年的身上,他激灵灵打了个颤,才似回过了神。

    少年站起身来,望着天上的明月,沉吟许久,小声呢喃道:“模糊中见到的那书生能将那等异象之灾消却,阻止那癫狂老人邪功向外侵蚀,想必也有手段保无辜之人性命?或许我是关心则乱了。”

    他自寻了个安慰,竟真的扫去了些许悲伤。

    “不过他那句‘你还是来了’是什么意思?他和我认识?莫非也是个给年幼的我摸过骨相的世外高人?可看他面相,也不过长了我几岁啊。”

    少年左手摸着下巴,右手食指习惯性的敲着插在地上的阔剑剑身,发出“当、当、当”的响声。

    这响声若在平日,只怕早就被虫鸣鸟叫声淹没,可现在周遭再无杂音,只有风声“呜呜”,给这响声一吹,竟使得这响声更显悠扬,好似能飘到天外去一般。

    这并不寻常。

    少年察觉异样,心中一凛,警觉起来。

    在他身后的夜色之中,果然有一人立于墙头,隐于月色之下,虽看不清面目,少年却分明觉得对方在凝视着自己。

    而在这人左手之上,悬着一张灵符,灵符之上,一道淡蓝色火光静静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