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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背道而驰

    路上,陆轻鸿和柳颜之间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整整两天,柳颜憔悴至极。

    陆轻鸿于心不忍,还有半日就到天河镇,路上行人渐多。

    前方不远处一处棚子,写了个潦草的酒字,迎来过往,倒也热闹。

    “柳颜,先歇息一下,好好修整。去了天河镇……你也该回家看看了。”

    陆轻鸿声音很轻,听在柳颜心头却如暮鼓晨钟,还是信不过我吗?

    她点头下车,漠然无语。

    到了酒肆,只有几张桌子,里边人满为患。伙计上了茶,铺开草席,带着歉意:“公子,对付一下?”

    “可以,上点好菜,再来点好酒。”

    柳颜双腿并拢,脑袋微垂,轻薄的白色裙摆轻轻晃动,流露出斑驳明晃晃的雪白。

    如此美人,瞬间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男才女貌,为何这女子看似极不情愿?

    仙仙已经换回女儿装扮,出了天河镇也不怕师父再絮絮叨叨,于是大大方方打量眼前人。

    那公子好生糊涂,这种情况也不安慰一下?又是大男子做派?还是说也是书院书生,天生就是个没良心的。

    嘴里衔着筷子,越想越气。

    “仙仙!”

    陆渊沉声一吼,仙仙翻了个白眼,便才收回目光。

    陆轻鸿自顾自吃着,柳颜拿着一块糕点,许久还未开动。

    “吃吧,吃了早些上路。”

    “……”

    “堂主,父亲或许有难言之隐。”

    离天河镇越近,陆轻鸿心绪更加烦躁,前几日,九位弟子就死在天河镇。一句难言之隐?

    不由恼怒:“休要再说!”

    气氛如冰霜凝结,柳颜嘴唇轻轻颤抖,头垂得更低。

    是啊,这样怎么会让他相信?

    自己作为钟塔大祭的女儿,在风波亭一众弟子死的时候,一言不发。现在一句难言之隐,确实是自讨苦吃。

    可是,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发当天,已经修书回家,了无回音,就该知道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怨得了谁?

    仙仙再也坐不住,一个大男人,竟然这样小家子气,吼吼个什么?那姐姐如此委婉,温顺,料来平时在家没少被欺负。

    简直岂有此理!

    她跑两步跑过来,陆渊想拉没拉住。

    陆轻鸿只觉得眼前一花。

    一女子手持竹筷,怒目而视。

    “喂喂喂,你这人……”

    话还在嘴边,突然脖子一凉,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在她喉咙。

    是那位姐姐……

    仙仙不敢置信,自己帮她打抱不平,竟然这样对自己。

    陆渊焦急道:“姑娘,手下留情。”

    陆轻鸿被这一闹,才清醒几分:“柳颜,你做什么?”

    见陆轻鸿发声,柳颜方才放下手中匕首,从始至终不曾看来人一眼。

    这……

    仙仙更加想不明白了,这两人……

    自己明明是好心好意。

    她瞪了柳颜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别人这样对你,你还……活该!”

    说罢气呼呼回坐,陆渊打了个稽首赔了声不是,陆轻鸿摇摇头,这场误会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在外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陆轻鸿心情更加沉郁。

    不再逗留,直接扬长而去:“柳颜,之前的事考虑得怎样了?”

    “堂主一定要我回去?”

    “……”

    等到了天河镇。

    陆轻鸿就看到了一位故人。

    路回,关夫子开山大弟子,庆野书院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他同时看到陆轻鸿,还有他旁边的女子,早就看过她的画像,如何不知道是谁。

    他们竟然一起来了?

    “路大哥?”

    路回拱手:“轻鸿,跟我来吧,夫子还有陈殿主都在等你。”

    柳颜越发局促,路回的眼神让她明白了很多事情。不管是关夫子还是陈剑洲都知道了自己这一重身份。

    见柳颜不跟,陆轻鸿便小声叮嘱路回帮忙看着,带柳颜过去,算什么事?可也不放心丢她一人在大街上。

    酒店雅间。

    “轻鸿这边。”

    陈剑洲招招手,关夫子只是笑着看着他,眼中满意毫不隐藏。

    上次路回还抱怨自己用儒家浩然正气加持他的心境,现在看来,确实没这个必要。

    陈剑洲说了一些关于陆轻鸿的事。

    一件件听下来,不由羡慕那朱笑之,竟然收到这样一位弟子。入了神鬼画道,可惜了。

    再一想,就算不是神鬼画道弟子,也是寅杀殿的人,这才稍微平复心情。

    陆轻鸿马不停蹄过来,见到两人对坐饮茶,颇有闲情逸致。

    便大大方方坐下:“殿主,你找我过来,是因为什么?”

    “不急。”

    “………”

    “轻鸿,你师父也该回来了,听说还在芙山。”

    陆轻鸿哑然,师父去了芙山?

    一时头大如斗,这叫什么事?他那一张破嘴比庆野那卖字兄弟还不如甚远,芙山怕是暂时不得宁静。

    关夫子见陆轻鸿紧张无措,失声笑道:“这是好事,你师父去了,一定是深思熟虑过,好叫他们知晓你也不是孤家寡人。”

    “可是……”

    可是真的是时候吗?

    这件事陆轻鸿也只能干看着,眼下更重要的还是关于柳颜这件事,还有陈剑洲为什么非要自己来钟塔。

    陈剑洲挑眉道:“你知道了?”

    陆轻鸿点点头,又忙不迭否认道:“应该不是她,她虽然是钟塔大祭女儿,却未必……”

    陈剑洲不语,拿出一叠文字记录。

    陆轻鸿一一看下来。

    神情越来越凝重,呼吸越来越急促。

    一共十三篇,足有上千字,每一个字都是死去那些弟子心血。前边还无关紧要,可后面的记录……

    上华二年二月初七,天河镇忽有大妖袭来,一夜之后,了无声息。

    之后,一连数月,整个天河镇妖族渐多,时有高人出没。

    上华二年冬月十五,弟子恳请堂主明察,妖族异动,必有图谋。

    上华三年二月初一,城隍夜来,于钟塔逗留三日……

    这些消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直到前一段时间,寅杀殿才得知了妖族异动的事。

    这一来二去,差了足足一年半。

    一年半,这是什么概念?

    这些密信……

    陆轻鸿看着纸张上的折痕,有几张边角上还有密封用的火漆痕迹。很明显都是已经寄出去的。然而风波亭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一条都没有。

    这该是何等的绝望。

    陆轻鸿手指颤抖:“是她?”

    “尚不清楚,这些密信是其中一位探子好友转交给路回的。”陈剑洲叹息道:“事已如此,不必太放心上,现在该考虑的是怎么补救。”

    “……”

    关夫子也是一叹:“现在信息表明妖族早就开始行动,天河镇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所以,才让你过来一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夫子,可这里是天河镇,我们又能做什么?而且,很有可能我们堂而皇之进来,他们早就知晓。”

    “这还用猜?”

    陈剑洲冷笑道:“不管是你还我,乃至关夫子,他们必然有所防备。不过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对我们做什么就是了。”

    “怎么讲?”

    “永安之盟!”

    关夫子不急不慢解释道:“先帝永安十二年,天河镇被妖族攻伐,先帝率兵解围,然后念在他们曾经也是大梁子民的份上,约法三章。”

    “这样,才奠定了天河镇作为两族中间地带的重镇地位,哪怕女帝看他们不顺眼,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对他们出手。”

    原来是这样?

    还真是错怪女帝了。

    “既然这样,是否有什么实质性的束缚?时过境迁,现在的盟约……”

    “有的,这点你放心,只要他们胡作非为,必将大难临头。只是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甘心冒这样的风险,真当大梁好糊弄?”

    陈剑洲戾气一上来,顿时让人不敢直视。

    陆轻鸿同样匪夷所思,事情越来越出乎意料,一个按理说无论如何都不敢背叛大梁的天河镇,竟然早就开始和妖族接触,同时利用风波亭眼线,让消息不能传递。

    纸终究包不住火,他们不怕玩火自焚?还是说妖族给的代价已经让他们疯狂,或者被人拿捏住命门。

    陆轻鸿想了很多,才道:“殿主,那么现在,我们作何打算?”

    “已经五天,他们早知道我过来却不来见我,已经能够说明问题。所以也不用和他们客气,只是你那边……”

    剩下的话陈剑洲没说。

    陆轻鸿却知道他指的是柳颜,就算这次探子之死和她脱不了干系,这些密信又怎么解释?

    柳颜是自己提拔上来的,陈剑洲也早说过不干预自己的抉择。

    所以,现在他的态度决定了柳颜的生死。

    故人反目,人间最是难抉择。

    见陆轻鸿沉默,关夫子拍拍他手背,笑着道:“顺心如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边我和陈剑洲在,就算你现在将她就地正法,钟塔也不敢多说一句。”

    “就地正法?何罪于此?”

    陆轻鸿喃喃,夫子这才眉开眼笑:“好了,在这里这么多天,也该见见正主。”

    长街上,柳颜蹲在路边。

    看那模样,路回都不禁感叹,一个女子生在乱世,处于矛盾之中,怎么做都是错,为的哪般?

    钟塔上有人看着远处那道背影,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待听得一声呵斥,这才罢休。

    “够了,柳政!”

    钟塔共九层,此为最上层。

    一只巨大的石像坐北朝南,非佛非到,足有丈余。一身金黄,乃是一件绚丽的战袍。

    石像肃穆,前方跪着的老者却神情悲苦。

    柳政破天荒鼓起勇气道:“爹,妹子她这样,你就不看一看,让她被人欺负?你看她……”

    “够了!”

    老者撑着膝盖颤颤巍巍起来。

    之前几天,陈剑洲、关云亭大摇大摆来了,既不寻事,也不召见我。意思已经很明显。

    现在陆轻鸿过来,时候应该到了。

    他想着,胸口起伏,开始剧烈地咳嗽,柳政立刻上来扶住,不安道:“爹,你没事吧?”

    “无碍,你去准备一下,他们应该快来了,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

    三人下来,柳颜立刻起身。

    陆轻鸿看她伶仃模样,于心不忍:“你还是回吧。”

    柳颜倔强摇头,陆轻鸿还能说什么?只能让她跟着,在天河镇,还没人会对她不利。

    陈剑洲、关夫子默不作声。

    陆轻鸿终于按耐不住:“柳颜,这边来。”

    长街一角,只有他们。

    陆轻鸿拿出密信,柳颜一看顿时明了,没有解释一句。

    天大的骗局,原来从自己进入风波亭开始已经布置好。

    什么让自己出去磨砺磨砺,什么让自己作为质子,让寅杀殿,让大梁放心。都是为了今天,说什么只是生意上的纰漏,不宜外人得知,也只是胡话。

    之前那些明明自己过目过,确实如此,可陆轻鸿拿到的这些绝非这么简单。

    而且那之后自己并没有关注这件事,都是让手下打理。

    难道那人也早就被父亲收买?

    这么多年……

    可悲可笑。

    柳颜抬头看着高耸的钟塔,明明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现在它的形象却开始模糊,连带着里边那些亲人。

    父亲、兄长……

    我……

    她转身离开。

    陆轻鸿无动于衷,钟塔!

    一个看似神圣的地方,却让他感到压抑。

    “轻鸿,走了。”

    路回提醒,陆轻鸿才转身跟着他们一起进入这让他厌恶的地方。

    他们向北,柳颜向南。

    有白袍紧紧坠在柳颜身后,看她没有回头的意思,这才赶紧上前:“小姐,小姐?既然回来了,为什么……”

    “啊……”

    惨叫声让整个长街变得清净。

    这人是谁?竟然敢在天河镇对钟塔白袍动手,手起剑落,两只胳膊重重摔在地上。

    鲜血肆意流淌……

    一人,一剑,白裙染血。

    本就冷如冰霜的脸庞,此刻多了一抹血色,就像陷入了万古不灭的永夜,她渐渐融入其中。

    没有人相送,也没有人知道她要去哪里。

    ……

    陆轻鸿哪怕心口抽搐,也没有再迟疑,归根结底,所有一切都是钟塔造成。

    看着眼前黑穿着色锻金锦衣的年轻人。

    他率先开口:“让你爹滚出来!”

    “………”

    陈剑洲脚步停顿,关夫子差点扯下自己一把胡须。还没听到陆轻鸿这样出言不逊,这件事对他影响看来不小。

    柳政气得身体颤抖,正要开口,却见一老人踉踉跄跄出来:“柳政,休得无礼!”

    “某家柳秦见过陈殿主、关夫子,还有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