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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腊月是杀猪的好时季。这几天杨易宁窝在家冬眠,他几乎每日都能听见村里邻里抬猪的号子,还有猪临死时留在这世上最后歇斯底里的叫声。村子里每家每户每年都把猪养的白白胖胖,就等年底杀猪吃肉,这猪俗称过年猪。过年猪猪苟活一世,完全不知道它留给世间最好的礼物是自己的肉体。

    在杨易宁的家乡,家家户户杀猪过年已是传统,一头肥壮的猪作为年终时丰收的象征。杀猪的习俗是对过年一览无余的期盼,对来年的风调雨顺更是一种期许。杨易宁也不知道杀猪过年的习俗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他从小就喜欢杀猪的时节就是能吃杀猪饭的缘故。而且只要杀猪就离年不远了,小时候是特别期望过年的。现在的年平淡如常日,喜欢过年仅限于小时候,年在成年人的心里已经过期。

    今年杨易宁家里没有养猪,他听见左邻右舍杀猪传来的热闹声响,然后想着吃不到自己家养的猪,有点沮丧。其实杨父已经买回一头猪,养在他们家后院的猪圈里,而杨易宁对此毫不知情。但他知晓此事后,按奈不住跑到猪圈去确认,一头肥壮的猪,欢快地去问杨父:“老爸,猪买回来,怎么不找杀猪匠杀了?”

    杨父瞅着杨易宁,一副为着孩子担心的表情说道:“你干啥啥不行,吃肉第一名。你还想去煤电公司上班不?”

    杨易宁一脸漠然,说:“这上班跟杀猪有啥子关系?不可能不上班就得不到吃猪肉了。”

    杨父叹息一声,只能直接了当,说:“这个猪在自己家再养几天,等你这次去考试回来,我们已经跟煤电公司一些领导联系,请他们到家头吃杀猪饭,你的事情基本也是有着落了。”

    杨易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其实他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看着父母为自己这么操心,他不想辜负父母心意,不想父母再为他的任性而难过。

    一天下午无聊的杨易宁趁着悠闲,沿着家门口大道往杨小龙家的方向闲逛。他没有特意去联系杨小龙,也不知道他在家没有,只是想去碰碰运气,几年的未见让他觉得腼腆,即期盼见面,又害怕见面。杨易宁鼓足勇气来到杨小龙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孩童时期无比熟悉的“哈哈哈”大笑的声音,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杨易宁恰意一笑,心想:果然还是大嘴巴,你爹是大嘴巴,你也是。他推门而入时,两人四目相对,相互指着也是灵犀一笑。

    杨易宁注视着杨小龙的脸,想起了他俩在六年级时躲在他家偷偷摸摸地看成年影片的慌张模样,他俩好奇地放着影片却不敢睁眼欣赏,憋红着脸先后跑出房间用双手捧起冷水冲刷脸,两个稚嫩的脸颊在夏日的阳光里闪闪发光。时间确实改变了他们的模样,但改不了他们眼神里对那段美好童年时光的追忆。

    屋外寒风肆虐,屋内温暖如春。他们喝着酒,有聊不完的话,回忆不完的童年趣事,各自阐述为彼此空白的几年添加重大事件,似让对方觉得已参与了事件的时间点。杨易宁如实告知杨小龙,自己可能要去煤电公司上班,杨小龙听闻此消息欣喜若狂,巴不得他明天就能去上班,向他大体描述煤电公司的工作状况。此时的他们又像孩童时期那样,在溪水边一样憧憬伸手可及的未来。

    杨易宁心满意足地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一夜无梦。

    在补考前,杨易宁除了在家冬眠就是和袁世超一起鬼混。他跟袁世超可谓相见恨晚,短短的时间已然处成好哥们儿。这段时间通过相处了解,杨易宁已清楚袁世超的工作,袁世超则几次怂恿杨易宁去他们公司上班,杨易宁毫不犹豫地推辞。虽然他还是有点心动,但这次决定先听父母的话,不让他们再次失望。杨易宁在退学出来摸索那半年的行业跟袁世超他们公司的性质基本上差不多,都是做建筑装饰工程。而且他会画CAD图,也有造价的基础,还有点施工管理的经验,比较适合去成为袁世超的同事。

    一个周的时间悄然过去,不留痕迹,只存流逝的感觉。杨易宁出发去补考的前一天晚上,袁世超请他吃宵夜为他壮行。袁世超的母亲在县城中心体育广场的烧烤城开了一家做餐饮的小店,他的母亲为人厚道,手艺不错,菜量充足,所以生意火热。平时小店里三张桌子总是座无缺席,其中有两张桌子是电子暖炉,剩的一张桌子是火炉的圆铁盘。

    今天他俩来的时候连小店的门都挤不进去,小店根本就没有他俩容身之地。袁母在店里忙碌着,看她神情,恨不得把自己辦成两半来用。他俩站在门外行注目礼,问好。袁世超好意地询问袁母,需不需要帮忙?袁母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不耐烦回了句:赶紧走。天下父母都一样,觉得自己孩子只会帮倒忙。

    他俩告别袁母,决定去吃拱锅,拱锅是他们家乡的特色。拱锅是一种炊具,就像烤烧烤用的烧烤架,抄菜用的铁锅。拱锅就像把炒菜用的黑铁锅翻过来用,架在火炉上,看起来像一个圆圆的小山包,顺着小山包的坡下到底部,坡面又弯上去围成了一个边圈。

    袁世超随意点了平时常吃的几个荤素搭配的菜品,用小油刷子在拱锅面上刷起了油,就像给光秃秃的小山包上铺层薄薄的种植土,悠然地说道:“喝点白的还是啤的吧?还是喝白的,喝白的暖和。这也算是提前为庆祝你考试通关打个好兆头,我还叫了一个朋友一会儿就过来。”袁世超自问自答的本领,还是如此炉火纯青。他转头就跟老板要酒,根本就没有商量的意思。

    杨易宁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包装,搓着两只筷子,觉得应该不认识其他啥朋友,能认识的都没联系,潜意识好奇地问:“哪个啊?”

    袁世超接过老板送来的酒和两个酒杯,跟老板又要了一个酒杯。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们单位安装部的主管,你应该不认识的吧,应该不认识。他跟我们年纪差不多,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值得交朋友的。先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同事呢。”

    杨易宁虽然不抵触结交新的朋友,但还是比较腼腆,听了袁世超的话,也只好欣然接受。人们不是常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不管是好路还是烂路,起码有一条路总比没有强。

    “对了,现在我们公司工程管理这块缺人。公司张总主管工程这块,问我有没有合适的朋友,我给他推荐了你,你的情况我大体给他说了,他蛮感兴趣的,让我改天带你去看看我们公司,顺便聊聊人生。”袁世超露出一脸坏笑地说道。

    杨易宁满脸惊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虽然他在等着煤电公司工作的消息,但自己的内心还是想去见试一下他们公司,见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张总。

    袁世超夹着筷子等老板上菜,满眼充满信心地注视着杨易宁,再说道:“我已经给张总打了包票,给哥一个面子噻。等你考完试回来跟我去看看,上不上也无所谓,不过你去肯定是没问题的。张总那人也不错,设计施工的专业性都很强,而且还是是个有趣的老司机,我们都叫他师傅。哈哈哈……”袁世超似乎想到了一些发生在张总身上有趣的事情,说着话突然被葵花点穴手点了笑穴。

    杨易宁被袁世超的笑传染,也大笑着连连点头应承。

    一阵爽朗笑声过后,老板端着一盘整齐薄方块白豆腐和一盘已半加工好的土豆稳扎稳打走了过来,此时门口有个年轻伙子风尘仆仆地打着招呼走了进来。

    “兵哥,这点。”袁世超匆忙站起身招着手,喊道。

    杨易宁也跟着站起身机械般的挥挥手,对着迎面而来的陌生男人展露友好的笑意。男人一头蓬松的韩式发型,一脸憨厚,穿着间黑色的羽绒服看不出胖瘦,但从他身段上判断是没有脸上显出的那么健壮。

    冬夜凛冽的寒风催得人直往室内钻,半点在街头逗留的意想都没有。兵哥抖了抖身子往沙发上一坐,看着火炉盘上的酒和酒杯,冒出一句:“哟,喝白呢啊。”

    “喝白的热火。”袁世超一边搭着腔,一边把整盘土豆倒在拱锅上,扒拉两下腾出一块空地,往空地上整齐地摆放白豆腐。

    “你就是杨易宁吧,我听超哥提起你好多次了,今天终于见到了。”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终得一见,幸哉幸哉。”兵哥盯着杨易宁,摇着头念诗。

    “是呢,兵哥。”杨易宁看着兵哥憨厚老实的脸连连点头,心想你们公司的人怎么都这么喜欢自问自答的,还得念诗,难道这是你们的公司企业文化。

    “哦,我叫余文兵。余是多余的余,文是有文化的文,兵是当兵的兵,组起来就是一个多余有文化的兵。”余文兵对自我介绍的幽默感信心十足,连自己也被逗得哈哈大笑。杨、袁两人也跟着大笑起来。男人间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一个简单到不能算笑话的话,就可以让他们笑得前仰马翻。

    三人被爽朗的笑声笼罩,各自倒了杯白酒。举杯邀不来明月,但对影能成三人。

    杨易宁顺利地考过了科目三,如愿以偿得拿到了期盼已久的驾照。考试的顺利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可以说是顺利到静观其变,顺其自然,顺水推舟的程度。这次的顺利让他深深地反省了第一次考试的骄傲自信,骄傲自信与无知愚昧仅一线之隔,一念之间。

    考试当天,杨易宁并没有像其他新学员一样早早来到考试场地,他已然是一个有经验的老手。他的考官还是第一次的考官谭一谭,虽然第一次他的考官如此冷酷绝情,但他们也算是旧相识,顾及旧情也得放他一马吧。

    考官谭一谭差不多下午两点来到考试现场,相比其他考官已是辛勤地为学员考虑的好考官。杨易宁依然是被考官谭一谭第一个点出的大名,杨易宁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理所当然,自己补考嘛,而且还是打了招呼的。

    考试开始时,杨易宁临场开始忐忑不安紧张了起来,担心所谓打招呼的效果。他在驾驶位外弯着腰透着车窗准备打报告。他刚准备抖着牙开口,就被考官的话堵了回去:“赶紧上车,你不用打报告了。”

    杨易宁心里窃喜,也许这就是打招呼来的甜头。他开门上了车,随即递身份证给考官,在他自己的眼里这连贯动作轻松自如,无疑透露出自己是个老司机的自然洒脱。

    “你就是杨易宁。”考官用眼睛确认了身份证信息,严肃地不像是在发问,而是通过嘴里吐出的话再次确认信息。

    “是的。”杨易宁以为是在问他,用嘴肯定的答复。

    “直接开车吧。”考官点了两下头,确认自己,也确认杨易宁。

    杨易宁一路开的极其认真,心里想着:“打招呼只是一种保障,哪怕自己顺利通过考试是因为打过招呼的原因,那他也要是众多找招呼者中开得最出色那个,出去后一定好好开车,做一个不愧国家和父母的培养,对得起教练对得起考官的好公民……”

    “靠边停车。”考官发出指令。

    杨易宁对突如其来的指令,搞得一整慌乱,停车靠了边。他骂着自己心想:“妈的完了,一路的平稳顺畅被这停车毁了,第一次就是死在停车上的,这次停的比第一次还日龙,那怎么还过的了。”

    杨易宁咬牙启齿,恨不得在自己脸上狠狠打上两巴掌,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呼吸急促满脸担忧的看着考官握着即将打分的笔。

    考官悠然轻轻地在成绩表上划了个80,不多不少刚好合格。此时杨易宁觉得考官这轻轻的动作是多么的帅气潇洒,写的80比王羲之的行书还写得好,甚至他为了得到这80的字帖可以臣服跪拜。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颗重重的石头从嗓子眼落到了心底。

    考完试拿到驾照后,杨易宁暗下决心能去大城市尽量就去大城市。小地方人事看似简单,而人情复杂。表面看似简明扼要,而内部盘根错节。规则上顺理成章,而实则相互提携。一句话,不管做什么事都得找人。

    小地方本质还是是人情社会,不像大城市是陌生人社会,相互之间遵守简单规则,反而相对公平一些。杨易宁在小地方的“公平”上获得了福利,但他内心对于这种“公平”又爱又恨,仿佛爱上一个妓女,想娶她爱护有加,又怕别人鄙夷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