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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难以言及

    又是崭新的清晨,睡意朦胧中,余易便听见了纺织机吱吱作响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的三娘与他人的说笑声。

    眼看严冬将至,家中的许多农活也只能被搁置一旁,余易自然能偷闲多睡会,但三娘依旧是早起忙碌着。

    等到窗纱再也遮不住晖光的时候,余易才懒洋洋地起了床。

    “易哥哥,你醒了呀?”刚打开房门,苏岚迫切地站到了余易身前,朝着余易脆生生说道。

    苏岚腼腆地站在屋檐下,脸上隐现出一缕绯红,两只大眼睛直直望着余易,眼角洋溢着淡淡的笑意,扑闪扑闪地,尤为灵动。

    多日的休养下来,苏岚原本纤弱的身体也恢复了元气,清秀的脸庞让人不觉间便生起了怜惜之情,一头乌黑的青丝被束成两支小辫,更显俏皮。

    “原来是稻草呀,今天又来随姨娘学习女红吗?”对于苏岚出现在自己家中,余易也不诧异。

    苏岚来此是为了跟随三娘学习纺织女红,这请求也是苏岚的母亲李玉柔主动提出,女孩幼时便跟随长辈之人学习女红纺织之术乃是一种古老旧制,三娘听得之后,也是欣然同意。

    并不是苏岚的母亲不通女红纺织之法,皆是因为家中条件有限,身居异地,只能顾得母女两人温饱,其他皆是奢想。

    苏岚随三娘学习纺织之法已有些时日,所以余易在看见了苏岚之后,也见怪不怪了。

    自从上次余易替苏岚背柴之后,两家的关系愈发熟络,完全就像多年的和睦邻里一般。

    “是呢,易哥哥,我很早之前就来了,”苏岚柔声道,“你看我这两个小辫好看吗?”

    说完,苏岚将头上扎着的小辫顺到胸前,羞答答地望着余易。

    “好看,”余易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幼不了自己几岁,又饱受苦难的小姑娘,余易心底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意。

    在余易想来,自己姐姐早夭而逝,自己未能体会到被姐姐疼爱的感受,但此时身边多了一个妹妹,这感觉也不错。

    “是姨娘为我扎的,我也觉得很好看,”听了余易的话语后,苏岚满心欢喜。

    苏岚口中的姨娘便是三娘,三娘对于娴静可爱的苏岚也喜爱的紧,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早已逝去女儿的模样,虽不是自己所出,但也将苏岚视做半个女儿,疼爱至极。

    “对了,易哥哥,当初你不是送我了一件长袍吗,等稻草跟姨娘学会纺织布匹以后,稻草便替易哥哥纺织一件,”苏岚一脸诚恳。

    “好呀,那稻草可得努力了,争取随姨娘早日学会,可别让我空等太久,”余易鼓励道。

    得到余易的允肯,苏岚颇为欣喜,笑着点了点头。

    余渐鸿早在余易起床之前,天色还未放亮之时,便背着背篓下山,去往福山镇买上一些入冬后所需的物资。

    饭桌上,母亲早已准备好了晌午的饭菜,三人围坐在桌前,一早都没进食的余易已是饥肠辘辘,率先举起了竹箸。

    “易儿,待会你去村边拾点柴火送到稻草家去,玉柔她身体不好,稻草也还年幼,这些活她哪能行,你作为一个大哥哥,也该出点力,”三娘将一块鲜肉挑到苏岚的碗中,朝着余易叮嘱道。

    “没问题,”余易放下竹箸,拍着胸膛,言语笃定。

    一旁的苏岚埋头进食,殊不知小姑娘的眼角已经湿润,三娘与余易均未察觉。

    “稻草,你多吃点,”三娘仍不停往苏岚的碗中夹菜。

    “嗯,”苏岚依旧埋着头,不想让疼爱自己的姨娘看见眼角的泪珠。

    “稻草,不要拘谨,就当是自己家中一般,”三娘看着埋头的苏岚,只以为是苏岚羞涩拘谨所致。

    “对呀,稻草,你学学我,吃饭就该是狼吞虎咽的样子,”余易嘴中塞满了米饭,说话也含糊其辞。

    “易儿,你可别教坏了稻草,你是男孩,吃饭当然可以狼吞虎咽,稻草是女孩子,可跟你不一样,要是学你那吃相,成了什么样子了,”三娘狠狠地盯着余易,余易看着母亲威严的目光,连忙低头,不敢再言。

    晌午休息了半个时辰,等到太阳显出颓势之时,余易带着柴刀和背架出了门。

    而苏岚背着个小背篓亦步亦趋地追随着余易,大黄依旧跟在小主人的身旁,充当起了一个合格的护卫。

    原本余易是计划着一个人上山拾柴,但苏岚执意跟随前往,并言明自己虽然到村中已有了一段时日,却未熟悉村子周围的环境,借着这次外出的机会,顺带了解一下这个陌生的家园。

    余易执拗不过,只好答应了苏岚。

    两人走在田垄之上,感受着清凉的山风,一眼望去,整个村子的轮廓尽收眼底。

    苏岚环望四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眨个不停,不禁感叹道:“村子可比我原来的村子大了好多,原来的村子可没有如此多的山。”

    “稻草……”

    “嗯,”苏岚收回自己的目光,将视线转向余易。

    “你能说说你原来居住的村子是什么样子的吗?”苏岚惊奇的模样也勾起了余易的好奇之心。

    “原来的村子呀!”苏岚陷入了追忆中,嘟起的小嘴巴更显可人。

    “我记得我们村子前有条又深又宽的河流,那条河的名字叫做断望河,听父亲讲,不管站在多高的山顶,也望不到这条河流的尽头断处,所以这条河流取名为断望河。”

    “但母亲却告诉了我关于断望河的一则传说,传说在断望河的源头之处,有一位神女降世,这位神女爱上了一位凡夫俗子,而凡夫俗子也爱上了这位神女,两人两情相悦,平平淡淡地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几十年之后,这位凡夫俗子年老而死,神女悲痛欲绝,掉下的眼泪汇聚成了一条大河,望夫之泪,足可绝断群山,这条河流就被人叫做断望河,”苏岚眼角泛雾,不知是感动于两人那凄美的爱情,还是提起此事想起了久别的故乡。

    看着苏岚欲哭的模样,余易的心中不由得一阵刺痛,懵懂的少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低头不语,权当没有瞧见。

    半晌后,苏岚抹掉了眼角的泪滴,继续说道:“村子前有着一条铁索桥,横跨两岸高山,我就经常站在桥上看着父亲在河中捕鱼。”

    “父亲他……”提到自己的父亲,苏岚眼角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淌,声音哽咽,“也不知道现在爹爹他现在过得如何,如果我能回到原来的村子,我就去那座神女庙中为爹爹祈愿,听娘亲说,那座神女庙特别灵验,相信我的祈愿定能给爹爹带来好运。”

    不知父亲下落的苏岚已是伤心欲绝,想到父亲曾经对自己的关爱,苏岚的啜泣声愈加无助,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禁让人为之怜惜。

    少年余易就算再呆板,此刻也做不到像一块石头一样无动于衷,刚想出言安慰,苏岚便一头扎进了余易的胸膛,双手紧紧抱着余易,想要从余易身上得到安慰。

    顿时,余易为之怔然,呆立原地。

    “易哥哥,我想我爹爹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听说入了军伍之后,生死难料,我真的好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爹爹了,”苏岚抱着余易,抽噎不止,“我在想着爹爹,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和娘亲……”

    “放心吧,你爹爹那么爱你,他肯定在想着你和李姨的,以后你肯定能再见到的,暂时的分别只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相聚,”余易摸着小姑娘的脑袋,轻声安慰,“你和姨母虽然饱受波折,不是也走过来了吗?我相信,你爹爹虽然在军伍中也有波澜,他为了你们母女两,他一定会挺过来的,直到你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余易本想再多说几句宽慰之言,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或许,这世间万物种种皆可言喻,唯有感同身受难以言及”。

    好一会儿,苏岚才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当意识到自己在余易的怀中时,小姑娘连忙退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万分窘迫,精致的脸庞上已是红晕泛泛。

    “呼……”

    挣脱而出的苏岚让余易长舒一口气,刚才的场景,让余易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在刀山火海之上,浑身充满了不自在,那种感觉,无法言语。

    “稻草这个小字便是爹爹给我取的,爹爹说,那个时候村子遭遇了旱灾,导致颗粒无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刚好又在那个时候出生,取作稻草,寓意着以后能够不缺吃食,更寓意着我的出生,让当时已近绝望的爹爹与娘亲有新了希望,”苏岚望着远山,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模样。

    “最后一根稻草,乃是希望所系,全心所寄,”余易也品读出了其中的意味。

    “我的名字也是爹爹找了一位私塾先生为我取的,取自一句诗中,但我早已遗忘了,希望爹爹知道了不要怪罪我。”

    “是不是“天霁岚光活,人稀草色苏”?”余易在脑海中寻找着关于苏岚二字的诗句,旋即有了印象。

    “对,就是这句诗,爹爹给我说过,”苏岚点了点头。

    “有朝一时,你若是不愿待在这里,想回到你原来的村子,我可以陪着你回去,”余易郑重其事地说道,神情恳切。

    “真的吗?易哥哥,”苏岚擦掉眼角的泪滴,望着余易一脸欣喜。

    “当然是真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怎么会诓你?”余易沉思片刻,继续说道:“不过最早也得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这群山中马上就会降雪了,到时这山路难走,想要越过这些积满雪的群山,每一步都难上加难。”

    “我听易哥哥的,不管以后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村子,现在只要有易哥哥这句话就够了,”苏岚上前挽着余易的手臂,“走吧,我们得赶紧去拾柴了,不然天就要黑了。”

    被人挽着手臂,余易神情拘束,但看到苏岚脸庞上那纯真的笑容,拘束也逐渐淡去,任由小姑娘挽着自己,心中一片释然。

    眼看便是入冬时分,山上干枯的木柴随处可见,只要不去往有野物出没的后山,村子周围还是很安全的。

    一处小山坡上,余易将砍来的木柴丢弃在此,苏岚也没闲着,用藤条将一根根木柴扎紧成捆,不一会儿,山坡上就扎好了五六捆木柴。

    “易哥哥,我看差不多了,再多我们今天就背不回去了,”苏岚向余易喊道。

    “没事,今天背不回去,明天我又来,多弄点也能减轻你们的负担,”余易挥手示意无碍,拿着柴刀继续劈砍木柴。

    夕阳快要西沉时,余易手捧着几根木柴扔在山坡上,看着眼前十余捆木柴,心中才有了一丝满足之意。

    “稻草,你歇着吧,”苏岚早已是满头大汗,余易心有不忍。

    “不用,易哥哥比我还累,我怎么能偷懒呢,”苏岚笑着眨了眨眼,继续捆扎起木柴,余易无奈摇头。

    回家途中,余易背上的背架上足足挤满了七八捆木柴,分量不轻。

    而苏岚脸上笑意甜甜,小背篓中被余易象征性地放了几根木柴,原本苏岚是准备背上一捆木柴的,但被余易严词拒绝了。

    ……

    濉阳郡大部分地界都处于平原之上,而余易生活的村子虽属于濉阳郡管辖,但却是在南地群山之中,群山连缀,高耸无匹,眼下即是秋末时分。

    群山之中,夏时一过便是冬,温度也随之骤降,远处的山巅已是白雪皑皑。

    但好在位于半山腰处的村庄还残留着几分秋意。

    值此时分,村庄中的人们纷纷为了入冬做起了打算。

    余易这两天可不清闲,上午在家和娘亲一起准备过冬的东西,下午还得去到苏岚家帮衬一番,连最悠闲品读藏书的时光都被搁置一旁。

    父亲余渐鸿终于在夜色降临前回到了家中,身后的背篓中满是货物,早上天色微亮,余渐鸿便背着背篓下山,去往福山镇买上一些入冬后所需的物资。

    一入冬,村庄通往外界的道路便会被大雪掩埋,再想去往外界,已是千难万难。

    余渐鸿趁着现在道路无阻,开始提前准备起了入冬时的货物,要不然到了雪漫群山之时,再想去福山镇采购,多有不便。

    屋内火盆中木炭烧得正旺,荧荧火苗将屋内与屋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屋外寒风渐起,虽然未有雪絮零落,却是冷意森然,屋内暖意阵阵,好不自在。

    余渐鸿坐在火盆前,接过余易递过的一杯热茶,热茶入肚,驱散着身上的寒气。

    “今年入冬要较之往年,怕是有所提前,我们也得提前做好入冬的准备,”一家人坐在火盆旁,余渐鸿出声对三娘轻声叮咛道。

    “前天,我召集狩猎队的大家伙在祠堂商议了一番,”余渐鸿缓缓道来,“入冬之后,这田间地头的活计也没多少了,以后我们每天都会上山捕猎,直至大雪封山。”

    “要是能在这山间多捕得几头山豕野鹿什么的,过冬的吃食亦是不愁,我们足能熬到来年开春。”

    “到时均分下来的猎物,三娘你就尽快腌制成肉脯,收置妥善,腌制肉脯的杂料我这次也买了不少回来,”余渐鸿轻声叮嘱道。

    “嗯,”三娘点了点头,便又沉寂。

    入冬之后,这天南群山便会暴雪肆虐,足将持续四月之久,届时大雪封山,出行将会成为最大的难题,食物也将会成为村民们过冬时最紧缺的物资。

    村中的捕猎队是从很久之前就留存下来的习俗,农闲时分,村中的精装汉子便会成群上山捕猎,农闲时分的捕猎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

    未入冬时,众人上山捕猎,每旬之中也仅有那么几次,主要是为了驱逐村子周围的野兽,防止野兽聚集成群,给村子带来危险。

    而在落雪之前,上山捕猎的活动将会固定下来,成为一种常态,这段时间的捕猎,更多的是为了将捕获的猎物存储为过冬的食物,以熬过漫长的寒冬。

    有能力加入捕猎队伍的汉子在村中仅占少数,不仅需要过人的胆识,还必须具备着敏捷的身手,落雪前的半个月,将是这群汉子一年之中最为凶险的历程。

    三娘静默不言,眉头间忧色浓烈,担忧道:“捕猎之事,其中危险难料,尤其是入冬之后,山中野兽难以搜寻到食物,凶性更加难降,只怕……”

    余渐鸿目光坚毅,出声打断三娘的话语,“尽是些呆头呆脑的畜生,有何惧之?何况是抱团捕猎,十几人的队伍,足以从容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这每年都会上山中搜寻猎物,皆是平安无事,三娘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余渐鸿继续出声安慰道。

    “这平时上山可跟入冬后上山可不一样,入冬后,这山上的凶兽找不到食物,慌不择食,很容易攻击上山的人,”三娘的担忧并没有因为余渐鸿的安慰而有所减少,反而据理力争道。

    “为了能在入冬之后吃食无忧,就算冒点风险也是值当的,”余渐鸿语气坚决,算是为此事作出了定数。

    “哎……”

    三娘也不好再做反驳,轻叹口气,转身进灶房准备晚上的吃食去了。

    余易端坐一旁,静默半响,内心也知入冬后上山捕猎跟平时捕猎不可一概而论,村民们在搜寻这些猎物,而饥肠辘辘的猎物何尝不会攻击这些村民,没有风险之词实属自欺欺人。

    余易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余易担忧的模样,让余渐鸿胸中顿生郁结之气,可也不知如何出言打消掉余易的疑虑,只好作罢。

    余渐鸿并不愿将自己将要面临的凶险说与儿子,只好摇了摇头。

    “对了,我带回来了一样东西,等我找找,”余渐鸿起身翻动背篓中的物品,片刻后,从背篓中找出了几包药材。

    “前两天,你娘亲给我提及,稻草的娘亲抱恙在身,急需药物调理身体,所以这次我特意采买了这几包补气活血,滋养身体的药材,易儿你给你姨娘送去,”余渐鸿叮嘱道。

    “好,孩儿知道了,”余易接过药材便向门外跑去。

    “易儿,跑慢点,注意脚下,记得早点回来,”三娘走出灶房,向余易阵阵叮咛。

    “好……”

    余渐鸿坐在火盆前,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心中如抹了甜蜜,知事的孩子,贤惠的妻子,夫复何求。

    温馨的景象似拨动了余渐鸿心底的心弦,使之泪眼朦胧,心中想着,就算上山捕猎会冒着诸多的风险,但为了三娘与儿子也是值得的。

    火盆中旺火正盛,却有所不及屋内温馨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