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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 入世

    在我们还是懵懂婴孩时候,父母会指着天空的云彩,说那是云;会指着飞鸟,告诉我们那是鸟儿;会张着笑脸说,快叫爸爸快叫妈妈。

    到了入学之后,老师会告诉我们那些横竖撇捺拼凑而成的文字怎么读,互相之间怎么组成词语、句子,最后形成文章。到更深入的学习之后,会告诉我们如何用这些文字和知识去描述这个世界,去理解这个世界,去改变这个世界。

    这是我们认知这个世界的过程,也是我们改变这个世界的过程。我们用石头木棍建筑了最初的居所,用打火石点亮了最初的黑暗,用最简单的图画描绘和记录这个世界,我们一步步地走来,俨然逐渐成为了世界主宰,逐渐接近造物主。

    代号1874的诞生无疑证明我们在接近生命的真谛,即便那是窃取了造物主的能力,也不能阻挡他的到来。

    那发着微光的半圆金属物件让代号1874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足足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过程当中,金属物件带给了他全新的改变。

    知识,只有知识才能够真正改变一个人,那半圆形金属物件带给他的正是关于这世界的一切。从一二三最基础的数字,从鸟兽虫鱼最基本的世界形态,到复杂的计算,软件编程、金融竞争、国际政治。

    这些知识让一个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人迅速认识到它最基本的面貌。

    人类花了几十万年的时间才从懵懂中萌发,又用几万年的时间才构建出现今的世界,我们不能够指望代号1874有生之年自我摸索从钻木取火到熟练运用网络信息和科技产品,那金属物件却把这些知识像往水瓶中倒水一样倒进了他的脑袋中。

    即便是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人,也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来认知这个世界,那金属物件却极大地缩短了这个时间。

    当代号1874再次醒转睁开眼睛之后,环顾四周,他认出了周围的一切,即便有所差异,却也大致了解,就像我们分不清抽象派画家和印象派画家的区别,却都知道那是画家一样的了解。

    他认出哪里是墙壁,哪里是门,都是做什么用途。他也认出了躺在地上的是一个人,一个年过古稀的男人,他之所以一动不动,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那是死亡。

    他知道为什么这老人要穿一身白色的东西,那叫衣服,这个世界的人除了特殊情况下,都需要穿着衣服,各式各样的衣服。

    这些东西这些事情在一个小时的昏迷之后,他都有了了解,却是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当中。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有墙壁和门,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穿着衣服。更让他不能够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会存在这个世界中。

    他已经从那金属物件中知道自己的诞生由来,也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金属物件告诉了他所有事情,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

    这或许我们也能够理解,人们为什么会互相羡慕嫉妒恨,为什么会有战争,为什么在已经能够满足衣食住行之外还要追求更多。

    这些问题有许多种答案,可是我们从来不能够确定哪一个是真正的答案。

    扣在代号1874手腕上的金属物件显然是这所实验室的工作人员留下的,特地为他留下的,金属物件也必定是实验室工作人员制作的,是人的作品,而不是造物者的作品,也就自然能够说明为什么金属物件不能够为他解答这些疑惑。

    这些疑惑本就只能由造物者回答,芸芸众生只能对其产生疑惑,而不能真正给予答案。

    代号1874从地上站了起来,借着电火花的光亮在倒塌的柜子中找到了一身医务人员用的衣服,将其穿上后,低头看了一会地上的老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老人的双脚上。

    实验室中虽然有遮体用的外褂,却没有准备有鞋子,那双鞋子是房间中唯一的鞋子,也是代号1874想要得到的东西。衣服和鞋子能够让他和这世界上的人有所相同,只有穿上人类的衣服和鞋子,才能够踏进人类的世界。

    因为他不想被这世界排斥,这是动物的本能,也是人的本能。

    代号1874最终慢慢走向老人,却没有去脱老人的鞋子,而是将老人抱了起来,放在了医疗床上,又从旁边拿来一张毯子,盖在了老人身上。

    凝视着老人安详的容颜,代号1874缓缓说道:“我……”

    话语从他口中发出,让他陡然惊恐,立刻紧闭起嘴唇来。

    他此时已经初步了解这个世界,自然包括语言。可是了解是一回事,利用却是一回事。

    衣服穿在身上虽然有所异样,衣服带给他的温暖舒适却让他很快接受和适应。而语言却不一样,它是和这世界最直接的沟通交流,那是一种能力!

    如果你看过一些影视剧,关于语言障碍者突然能够开口说话,就能够理解代号1874此时的心情。和那些语言障碍者不同的是代号1874没有体会过语言这种能力的作用,所以他此时没有惊喜,反而是惊恐不安。

    在惴惴不安许久之后,代号1874才尝试着动了几下嘴巴,在脑海中寻思着将要说的话应该会发出怎样的声音,才缓缓蠕动喉咙,对医疗床上的老人说出自己最想说的话。

    “我是你们创造出来的,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人类,也不知道这世界会不会接受我,不过我会努力活下去,你的付出让我很……很感动,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的!”

    金属物件除了没有告诉代号1874怎样去理解这个世界,同样也不能教会他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他只是知道床上这名老人为了他能够活下来,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并且希望他能够活下去。

    他不能理解这种付出的意义,只能够知道这应该让他感动。

    我们在感动的时候难免会落下几滴泪水,而此时代号1874却是忽然笑了起来。面对一名为他付出生命的老人,面对他的死亡,他由衷地笑了起来。

    在笑容中,他将毯子彻底盖住了老人的身躯,盖住了他的面庞,也盖住了他那双脚,穿着鞋子的脚。

    代号1874就这样穿着一件白色外褂,赤着脚走到了门边,看着门把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去握紧,去扭转,去推开。

    门外和房间中一样漆黑,一样安静,代号1874笔直地看着眼前的黑暗,笔直而坚定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