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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卷 尾声 八味斋(2)

    话落,白瑜却听庄兰生再是嘲讽道:“鄂病是个妙人,我为你讲则故事罢,你便可知妙在何处。”此后庄兰生便娓娓道:“扶春曾有人隔百岁,得机缘再遇后人,后人落魄,此人愿倾囊相助,随后人归家,留下银钱,便匆匆赶回扶春。一年后,此人复寻得后人亲眷,亲眷具是不识,且后人已是坟头草长,一捧黄土,此人以为后人亲眷薄待后人,欲为后人报仇,遂改头换面,卧薪多年,才知扶春银钱只停留一日便化为飞灰,身在扶春便会为外世遗忘,外人亦只得一日记忆,此人惊骇,因远离扶春多年,已是青春不复,唯恐老死,竟丢下此间妻儿,又回了扶春。”

    白瑜听闻也叹息道:“此间便如陶公所述桃花源,扶春族人于内,太过安稳,不思进取,恐已误了府君初衷。且那孟良守若有一步行错,都不会是如今善果。”

    庄兰生抿笑道:“只怕鄂病亦不曾想到扶春族人竟会故步自封,不识好歹至此吧。”

    庄兰生言语间尽是嘲讽,唯独提及孟良守却是一派如常道:“那孟良守倒是心性豁达心怀善念之人,他本可以前程似锦,只是难舍情分,欲渡人伦,只是那孟氏夫妻一个结发妻子与人私通,二人歹毒,谋害其命。一个遇人不淑,情郎薄幸,羞愤自尽。那孟幸,为双亲遗弃,客死他乡。扶春诸人,尽皆如此,具是生前刻毒,神鬼难渡。纵使孟良守有意助亲眷看破因果,又如何容易?”

    话毕,白瑜陈然自省,此中事确为庄兰生所言,前路艰难。

    庄兰生又是哂笑道:“端看孟幸,原不至于此。观那尾生八字六字为阴,本为不寿,却是命格金贵,不比寻常,身寄扶春,体魄强健的凡人尚且不得久,何况是尾生,然生缘巧,二人生情,孟幸将婴面赠与尾生,便是将气运赠与尾生,扶春一族寿数逾数百不止,二人同气连枝,倘若不离扶春,尾生或可同那孟幸厮守终生。只是可惜了,孟韩氏为生前局限,背弃承诺,断了孟幸的善缘。可笑的是,机缘正是于此,纵然山洪不生,尾生仍要早逝,不过是另遇仙缘罢。今时孟韩氏违诺,尾生因此丢了性命,天道因果,便让孟幸补了这机缘,借了汉城城主的道,尾生成就了仙缘。而那孟幸失了气运,只怕一身都要恶疾缠身,形影相吊了。白瑜你说,可笑不可笑?”

    言罢,庄兰生大笑起身,笑声不知为何,怎么都止不住,却是越来越亮,白瑜心下怜悯,留心查看,却瞧见庄兰生一口心血泼在案上,若不是白瑜扶着,庄兰生早已栽倒在地。

    虞叟闻声匆匆赶来,手上正端着汤药。瞧见案上血迹,顷刻间便晓得了大概,立时上前助白瑜扶稳庄兰生,一碗汤药即刻下肚。

    白瑜坐在旁侧,庄兰生已掩去了激动神色,面色平常的枕在白瑜膝上。起先还不遗余力地盯着那乳白色的瓷碗,后来便渐渐闭上了眼,呼吸韵长,像是睡着了。

    虞叟寻着时机,端着药碗又出去了。堂前依稀还能听到金善的声音,像是在说“五觉失了半数如何寻回”之类的话。

    白瑜此时浅声道:“我知你已尽力。”促使孟良守去见地君,了却恩怨,种下机缘,那改变孟良守同孟幸命数的机缘。地君命里有飞升为仙的机缘,可因孟韩氏之故,地君身死失了机缘,所以天道取了孟辛的气运,此后孟辛必然痴缠病榻,孤苦一生。可如今地君既已借汉城城主的机缘飞升,此后更是将婴面归还,那便是恩怨尽消,孟辛自然可从天道机缘中脱身,安虞一生。至于孟良守,这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白瑜便瞧见庄兰生又睁开了眼,嗓音沙哑地道:“人生八苦,谓之八味,八味入药,神鬼难收。”孟良守的尘世一生,生老病死,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具借着那婴面融进了这碗汤药。

    随即庄兰生又道:“尽力又有何用,不过是一种障眼法,欺骗上苍,强求性命。”

    白瑜静默,他其实并不善安慰他人,何况是庄兰生此种聪慧敏捷的人。此种人若非思行通透,旁人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索性庄兰生没有过分计较,只是转身,面朝着白瑜的腹腔,又闭上了眼。

    他不想死。

    他也不想白瑜离去,只像今时这般,不去理会诸般纷争,只是这样。

    可庄兰生清楚,命局已定,一切都来不及了。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拨开云层挂在空中,周边围着一圈七彩屏障,煞是好看。外面因雨暂时归家的人具是三五成群复又归来,一时间应了那句诗:仙殿崔嵬钟磬响,纸钱灰起忌中元。

    庄兰生枕在白瑜的膝上睡熟了,白瑜端坐着不动,不曾有任何厌烦,只是瞧着窗外的月,不知在想什么。金善进来瞧见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原本他是有疑问要来问掌柜的,为何他附身器物上五觉失了半数,没了味觉嗅觉,虞叟也是此般却是五觉明朗。却见掌柜竖起一根手指抵于唇间,显然是噤声之意,金善登时闭紧了嘴,乖巧的坐在白瑜身侧,一同赏月,至于原先要问的问题,金善也不急着问了,一切都等小先生醒了再说吧。

    一切看来皆是一派岁月安稳的模样,只有白瑜知晓他的外衣濡湿了一块,正是庄兰生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