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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静夜起相思,离人诉衷情

    一天夜里,张子常吃完晚饭,静极思动之下,不知不觉间散步到了教习处附近。

    也罢,就去校场看看,会不会有哪位教习的学生,这个时候还在继续努力。

    打定主意,张子常调整了脚步,绕过教习处的矮房,往校场方向走去。

    还离得有些距离,就听到一阵时隐时现的竹笛声传来,如泣如诉,悠远绵长。

    张子常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了,他加快了脚步,没多久就顺着竹笛声来到了校场边缘的一座高台旁。

    校场为了模拟各种类型的战场局势,自然设置有多种多样的器械。

    这座高台算是校场中最高的建筑了,共有三层,上窄下宽,通体由花岗岩构成。

    它模拟的是哨塔,一般建在军营旁边,有擅长灵眼术的修士驻扎于其上,观察周围局势,防范敌军的突然袭击。

    张子常抬头望去,夜晚昏暗,看不太清楚。

    只是隐约间能看到,在高台顶端的外墙上面,有一个身影坐在那里,两只脚自然地垂落于外墙之外。

    他双手捧着一支竹笛,轻轻地贴在嘴边,双眼眺望远方,不知在看着什么。

    此时,天色刚刚暗下去,月亮还藏在远空的浓云后面不肯出来。

    还不算太过黑暗的夜空,挂着寥落的几点星辰,伴随着寥落的竹笛声,愈发的勾起人思乡的情愫。

    张子常的右手按在了高台的石墙上面,冰冷,粗糙。

    他就停在那里,不忍心打扰他人的思念,也不忍心破坏自己的遥想。

    故乡,好久没有想起了。

    遥远到,连他不属于这个世界,都差点忘记了。

    或许不是,因为哪怕是在前世,他也总被一种旁观者的心态所影响,无法真正沉浸在世界之流中。

    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突兀地,竹笛停了下来。

    张子常可以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在邀请。

    他没有犹豫,信步拾阶而上,顺着台阶环绕了两圈,便来到了高台的顶端。

    那个身影还是坐在外墙上面,没有回头迎接他的意思。

    张子常认出了他的身份,也不以为意,施施然地落座在他的身旁。

    “卓群,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样一门技艺。”

    张子常的声音很轻,没有太多赞赏的意思,只是平铺直叙地说出了一个事实。

    吴卓群放下手中的竹笛,他的声音中比平时多了一分沙哑。

    “这是我母亲教给我的。”

    张子常顺着话题,自然而然地问出了下一句。

    “你想念你的母亲吗?”

    吴卓群沉默了,没有说话。

    张子常也默契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天边的弯月慢慢拨开浓云,现出自己皎洁的光。

    过了良久,吴卓群才开口。

    “从生下我的那一天起,母亲就落下了病。”

    “郎中看过,却说不明白因由,只是说跟体虚有关系。”

    “母亲托人送了信去宫中,希望父亲能来看看他。”

    “然而,父亲从来没有来看过母亲,只是吩咐下人送来很多补品。”

    “但是,母亲差的真的是那些补品吗?”

    “实际上,那些补品,母亲一口也没吃过,都喂给了我。”

    “小时候的我,因为吃了太多补品,营养过度,长成了小胖子。”

    “九岁那年,母亲走了,之后,我被接进宫里。”

    “在灵根测试仪式上,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当得知我身具上品灵根时,父亲很高兴,他将我安排在王庭学府中修行。”

    “我无法反抗他的安排,只能默默地每日努力修行,来忘记母亲死去的悲伤。”

    “我好像成功了,也好像输了。”

    吴卓群把脸转了过来,朝向张子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声音呜咽。

    “我记不住母亲的脸了,现在我还拥有的,只有这首竹笛曲子了……”

    吴卓群说的很琐碎,张子常听得却很认真。

    有些落寞,也有些惶恐,想到了自己,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着什么呢?

    我用尽办法,逃离战场,提升自身实力,是为了活下去。

    可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活着又意味着什么呢?

    活着又为了什么目的呢?

    蓦然间,一种大恐怖从他的心底涌起。

    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世界。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甚至没有敌人。

    周围的一切都不曾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在这个世界上,他始终有着一种疏离感。

    他是一个异乡人。

    可是啊,他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到底要怎样,才能把他乡作故乡呢?

    想着想着,张子常不由得痴了。

    吴卓群拍了拍张子常的后背。

    “张教习,你也有很多故事吧?”

    张子常揉了揉眼睛,掩饰过去眼中的泪光。

    “我哪有什么故事,以你的权势地位,一定有人调查过我的背景的。”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楚国军人,从军四十几年了,还这样不上不下,比不了你们这些天才。”

    “你们这些天才有你们的苦恼,但这些苦恼我们这些粗人是不懂的。”

    “在小时候,家里穷,能有一口饱饭吃,我就很满足了。”

    “爹娘亲手把我卖给了县中的大户,我当时其实是很高兴的,因为从那以后,每天吃得都跟以前过年一样。”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大户发现我身具灵根,于是又把我卖给了军方。”

    “我也乐得参军,这可是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

    “至于军中的四十几年,很危险,也很枯燥。”

    “说危险,我在前线至少碰上过好几次的生死危机,都大难逃生。”

    “说枯燥,军中大部分的日子都在例行的修行和执行任务间度过,而且任务常常是重复的。”

    “你呆的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吴卓群的嘴角微微扬起,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人谈心。

    在宫中,要么是威严的长辈,要么是相互竞争彼此仇视的同龄人,要么是谄媚的下人。

    他又能指望跟谁说点心里话呢?

    有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憋了太久太久了。

    “张教习,能在军队中遇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你就不好奇我的父亲是谁吗?”

    张子常一愣,“难道不是楚王陛下吗?”

    吴卓群哈哈笑了起来。

    “只跟你一个人说,不要告诉别人啊。”

    “其实,楚王是我的兄长,我的父亲是王庭的大祭司。”

    “也就是太一天帝在人间的代行者,东皇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