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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审问

    晚风有些清冷,几朵被风吹落的紫藤花从教堂的黑墙外飞出,飘向深蓝色的大海。

    天空乌云密布,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伊万神父正坐在教堂二楼的窗户旁阅读圣经,尽管这本书他已经读了不下千遍,甚至记得住每句话后面的标点符号。

    细小的雨点击打着玻璃窗,神父抬头看了眼窗外,埃里克此时刚刚清理完院子里的杂草,扶着额头为如何照顾新开花的紫藤树而烦恼。

    神父默默注视着男孩,脑海中泛起些许回忆。

    发愁的样子和他可真像……神父回忆起了当年的场景,回忆起了两人那腹背受敌,死里逃生的场景。真令人怀念啊,神父缓缓摇摇头,随后又低下头读起了圣经。

    许久,神父座旁的烛光摇曳,气流有了些许不稳定,走廊深处的阴影中浮现出一个黑衣男人的身影,他缓步走到神父面前,躬身行礼。

    “圣审局让我向您问好,伊万·叶夫根尼执行官。”黑衣男人礼貌地说。

    “圣审局如今跟军队有联系了?”神父合上圣经,抬头看了眼男人肩上的上校军衔,随后缓缓起身,“我原本以为军部高层还有几个正经人,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

    “我们只是代为执行圣审局的任务,并不是他们的人。”黑衣男人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黑色圣徽,“我们临时从军部调来配合圣审局的行动,完事儿了我们再回军部。”

    这种内部调动本不该告诉外人,但神父曾经隶属于审判庭,是与圣审局同阶的秘密机构,上校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神父,所以连军服都懒得换,直接告诉了神父自己的身份,没准还能让谈判更好的进行下去。

    而所谓圣审局,全名为圣廷审判局。是个独立于弗雷国防军事管理系统外的特殊机构,直接听命于教皇厅,而黑色的圣像是他们独有的标志,象征着黑暗与神秘。

    他们专做正常军队无法触及的黑活,例如盗取信息,偷掠重要物品的行动,当然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审讯。军队内部常流传着一句话:“进入了圣审局的罪犯,没人能活着出来,无论你是否有罪。”

    圣审局拥有自己的法庭与处决机关,只要判决有罪便会直接处死,而圣审局的直属部队属实精锐,他们不佩戴军衔,也不穿军服,在正式场合只在胸口佩戴黑色的圣徽以显示自己的身份。执行任务时迅速且隐秘,教皇厅给予他们最高执行权,所以先斩后奏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事,当教廷知道了某个犯人被圣审局处死的时候,他没准已经被烧成灰洒在故乡的土地上了。

    “都一样,你们不过是替圣审局背黑锅的人罢了。”神父摇摇头,注视着身穿黑色军服的上校:“他们想要什么?“

    “不愧是审判庭最强的执行官啊,面对圣审局还能这么冷静。”上校并没有因为神父的话而动摇,只是低头拂拂衣摆感叹了一声,随后抬头对着神父微笑:“坦率直接一点也好,节省我们彼此的时间。”

    “我们需要带埃里克·坦普尔顿回圣审局进行一次审问。”上校收起笑容接着说,“最近海裔又开始活跃了,它们的目标直指圣都,我们怀疑海裔的暴动与半年前带回圣都的‘圣女’有关,而埃里克·坦普尔顿正和半年前的那件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行。”神父回答的平稳有力,随手掐灭了座旁的蜡烛。

    “拒绝审问的话,“上校视线穿过窗户看着外面刚关闭院门的埃里克,”您知道圣审局会使出怎样的手段。”

    神父沉默了几秒,做为和圣审局同为秘密机构的审判庭前执行官,同样直属于教皇厅,所以他对圣审局的做事风格和执行手段有所耳闻,他们可以为杀一个人而毁灭整个城市,可以为了找出罪犯而杀掉几万无辜的人,他们是教廷的黑暗面,残忍、暴虐,却拥有着最高的执行权限,如果跟他们对着干,单凭自己一人不可能保证埃里克的安全。

    思虑再三,神父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只能在这座教堂审问,不能带他回圣审局。”

    神父甚至不想让这场审问开始,因为埃里克的身世对他不利,但是圣审局既然已经找上门来,那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是镇里的人上报了吗?还是尼克那边出问题了?神父不知道,他现在只能努力思考埃里克身世暴露可能造成的后果和解决的办法。

    上校听完点点头说:“可以,”随后弯腰伸手朝向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埃里克关上了教堂的院门,正漫步在教堂前的花园里,傍晚时的霞光透过雨滴照在玫瑰花上,红紫交映,像是大片的蝴蝶扑棱着翅膀,梦幻且华丽。

    他推开礼拜堂的门,里面静悄悄的,此时神父应该正在楼上阅读神学典籍。

    神父每天都严格按照自己的时间表行动,所以埃里克几乎知道神父在什么时间会做什么,而埃里克也有自己需要做的工作,所以除了发生他无法解决的事以外他都不会去打扰神父。

    譬如现在,埃里克从储物柜拿出粗蜡烛,准备点燃然后摆在圣像旁。

    按照规定,教堂晚上必须关闭电灯,以烛光照明,以表示对神明的尊重。

    难道电灯曾经冒犯过我们圣洁的神?埃里克边想边用火柴点燃了蜡烛。

    他把点燃的蜡烛仔细地放到神像四周,淡黄的光衬托着圣像,增添了几分圣洁与神秘。

    摆好蜡烛的埃里克转身准备熄灭电灯回房睡觉,但是他忽然发现侧厅的玻璃窗开着,因为有雨水从窗外飞到了木椅旁的地板上。

    埃里克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随后他缓步走到墙边关上窗户,又重回到圣像旁,闭眼深吸了口气,随即睁眼转身沿着教堂四周扫视:“出来吧,你们是什么人?”

    神父从不会在晚上打开礼拜堂的窗户,同样埃里克也不会,所以当埃里克发现窗户开着的那一刻他也就知道来了外人。难怪他一进门就感到如芒在背。

    埃里克一直有这样的天赋,当有人在暗中盯着他时,他就会感到不自在。

    “我们代表圣审局,埃里克·坦普尔顿先生。”

    墙边的帷布后闪出三名黑枭般的军人,他们目光凌厉,手上提着制式的六发短筒火铳,长剑别在腰间,胸口的圣徽闪着银光,上面刻着展开羽翼闭眼祈祷的圣像与埃里克背后的圣像形状相同,只不过前者漆黑且神秘,后者纯白且圣洁。

    埃里克发现军人们并没有因为自己识破他们的伪装而恼怒,唯一的可能是这就是做给埃里克看的,为了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神父曾经给埃里克讲过圣审局的执行方式,这些人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代表圣审局来找您谈谈。”见埃里克没有说话,站在中间的军人再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你们怎么绕过神父的眼睛进来的?”

    埃里克知道教堂完全在神父的掌控下,而楼顶巨大的十字架是整个教堂的核心能源,它发出的屏障包围整个教堂,任何人穿过屏障都会通过信号反馈到十字架内的“机芯”内,而“机芯”会发信号到神父的生物手环上。

    在一次意外发生后神父把教堂的秘密告诉了埃里克,以此警告他不要再去触碰教堂内隐秘的机关。

    “我们的长官刚见过伊万·叶夫根尼执行官,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军人并没有回答埃里克的问题,只是抬手指了指通往二楼的侧门,随后闭嘴不再说话。

    执行官?埃里克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称呼神父。

    不多时,神父和黑衣军人推开侧门走入礼拜堂,缓步穿过走廊来到埃里克的面前。神父手里拿着圣经,黑衣军人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袋。

    “我需要和你单独谈谈,埃里克先生,“上校面带微笑,抬手指向圣像左后方的房间,”我们就去那边的告解室,我在那里等你。“

    上校说完转身走向了圣像旁的告解室,告解室是个高约三米,长宽各五米的房间,正好适合两人交谈。平常神父会坐在里面听镇民们忏悔,并为他们祈求神的原谅。

    埃里克没有动,他在等神父的解释。

    “跟他去,埃里克,别多问。他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神父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是眉头微皱,没有往日的和蔼神情。

    埃里克耸耸肩,走到圣像旁打开了告解室的门。

    室内有一张木桌,上校站在木桌对面,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本子,封面上别着钢笔,而文件袋打开放在桌子上。埃里克进来的时候,上校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

    “你是谁?“埃里克直接问。

    “如你所见,我是代表圣审局的军人,这点我的部下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上校的声音略显沙哑,”只想问你几个小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埃里克眯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上校没急着开始,他先是低头在本子上写了些什么,因为有桌子隔着,所以埃里克看不清楚本子上的内容。

    “你的原名是什么?“上校忽然抬头问。

    “埃里克·坦普尔顿“

    “不,我是说,在埃里克·坦普尔顿这名字之前,你的名字是什么?“

    “不知道,自从我来到小镇后,我就叫这个名字。“埃里克诚实的回答道,他确实只记得这个名字,因为印象中他第一个遇见的人是神父,而神父也是第一个以埃里克·坦普尔顿称呼他的人。

    上校闻言瞥了眼左手手腕,随后微微点头,再次发问:“你来自哪里?或者说,你是哪国人?“

    “我应该是弗雷国人。“埃里克回答,”因为神父曾告诉我居住在弗雷东部延海的人才拥有亚麻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瞳孔。“

    “可你的眼睛是紫色的。“上校皱眉。

    “那我可能是个混血儿,“埃里克嘴角上扬,“或者是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子?”实际上他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可能是被大人物的正牌夫人发现了,又或者大人物觉得他的存在会对自身造成不好的影响?埃里克曾经觉得自己很可怜,难道是私生子就可以不管自己的死活吗?但是后来埃里克看淡了,在里昂镇的生活很平淡,但是平淡却充满快乐,镇子里的人们对他很好,神父也对他很好,甚至镇里的姑娘们都说他身上有些贵族气息,像个忧郁的贵公子。这样平淡温馨的生活他很喜欢,他觉得这样活一辈子就够了。所以后来也就没在意自己身世的问题。

    “请认真回答我接下来的的问题,埃里克先生。“上校脸色严肃地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我们不是在开玩笑。“

    埃里克收回思绪,撇撇嘴耸耸肩表示赞同。

    “那么,”上校重新握紧钢笔,“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小镇的?”

    “大概半年前,我在教堂内的床上苏醒,”埃里克低头回忆,“当时神父正坐在我旁边读圣经。”

    “什么神父?”上校一愣,“你是指伊万执行官?“

    “你的手下也这么称呼他。“埃里克点点头。

    上校沉默了一会,合上了手中的黑色本子。

    “据我所知,“上校没在神父的问题上深究,伸手从桌上的黑色文件袋里掏出卷宗打开铺在桌上,”你于圣历1443年11月被发现在弗雷国外东南沿海的一座的海裔村庄里。发现你的人是伊万·叶夫根尼执行官和尼克·多尔审判长……“

    埃里克表面镇定,其实也在竖起耳朵认真听。因为他同样不知道自己在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醒来后他就身处里昂镇的教堂,神父告诉他教堂很安全,可以安心养伤。当时埃里克身上千疮百孔,正是神父用烧的火红的银针帮他一处处缝合,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失去了之前的记忆,问神父只是告诉他昏迷之前的事还是忘了最好。

    所以埃里克虽然对现在的生活没有不满,虽然他还是对自己的过去很好奇,他很想找回自己的记忆,但是他同样也不想打破如今平静的生活,所以他一直没再问神父自己昏迷前发生过什么。

    “当时上交的行动记录里面并没有提到你,“上校顿了顿,”直到最近尼克审判长才告知了教廷你的存在,“上校说到一半缓缓起身,双手撑住两端桌角,上身凑近并直视着埃里克的眼睛,”我的问题是,为什么当初审判长和执行官要冒着被教廷惩罚的风险去隐瞒你的存在?“

    “这你应该去问神父和你口中的审判长大人,我只是个失忆的混血独生子罢了。”埃里同样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上校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的盯着埃里克的神情,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可埃里克回答问题时的表情简单且纯净,像个无辜的孩子,唯独他的眼睛漆黑透紫,如夜空般深邃。

    于是上校放弃了,因为他觉得从一个失忆的人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埃里克甚至连自己的原名都不记得。

    上校左手腕上的生物手环里的测谎器也一直没有反应,这神奇的装置原本是由教廷的某隐秘军事武器机关设计,设计之初是为了检测战场上敌对生物的信息素从而定位坐标和分析坐标生物状态的设备。后来第一批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设备被圣审局接收,通过简单的改造让其可以检测犯人说话时信息素的活性,从而分辨出犯人是否撒谎。

    而现在测谎仪并没有震动,这说明埃里克没说假话。

    上校收起卷宗,摆摆手示意埃里克可以出去了。

    审问结束的很快,但是上校并无不满,他来的目的是把埃里克带回圣审局,刚才的审问本意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如果有所收获固然更好,但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转移神父的注意力,争取时间让手下们在镇子里快速的布置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上校跟在埃里克身后,看了眼手表,布置差不多该完成了,他正等待着手下发来准备完毕的信号。

    神父此刻依旧在门外静静地等待着,三名穿着军服的军人同样站在原地未动,漆黑的军帽遮住了他们的双眼,远看就像三尊黑色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