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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有一次,妈妈正在做饭的时候碰到有人来串门,便招呼着来人去正房里说话,苏沙确认她们进了屋子,才蹑手蹑脚的回到灶台边,小心翼翼的从盒里抽出一根火柴,战战兢兢的往磷皮上使劲一擦,没等火光出现便扔下火柴盒和手里的火柴撒腿就逃,跑到门外才敢停下来,吓的心砰砰乱跳,见没什么动静又急急忙忙返回去将火柴盒捡起来放到了灶台上,虽然心里多有不甘却没办法收拾起精神再做第二次的尝试,他的内心已经被紧张和挫折感完全占据没给勇气留下一点空间!

    第二天,苏沙见到武达的时候,向他讲起了自己点火柴的事,当然他没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堪,虽然妈妈向来就教育苏沙不能撒谎,但如果诚实是在费劲的让一件事情变的更糟糕的话,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况且把没有的事情说成是有,那才称得上是撒谎,本来就有的事说成有,即便不够真实但总够不上说谎吧!武达似乎根本就没想过要让他们的小灶里升起炊烟,可能因为武达已经是家里的第三个男孩吧,父母对他的包容要远远小于妈妈对苏沙的包容,由于家里只有苏沙一个男孩,妈妈对苏沙的偏袒要远远高于两个姐姐,只不过她一个人要撑起所有的日常家务,对苏沙的照顾就只能停留在衣食起居这一步。妈妈性格果断,对孩子的要求也很严厉、说一不二。妈妈所交代的事情苏沙从来不敢正面违抗,甚至连商量也是不敢的。武达所面临的家庭关系的复杂程度比苏沙更甚,他得同时面对爸爸的挑剔,妈妈的忽视,以及两个哥哥的戏谑,偷火柴的心思是很难从他的心里产生萌芽的,只不过苏沙死心塌地的追随就像是吹过树梢的风,让每一片树叶都变的不安分起来。既然苏沙提出了点火的想法,他是绝对不会听耳不闻的。哪怕父母曾经对此提出过严重的警告,但所有的警告要是缺少了发现的眼睛不就像让一个人指出夜的黑暗一样无从下手吗?

    武达开始和苏沙商讨起各种可能的点火方法。仅仅从火柴盒里拿出几根火柴来,虽然不会被发现但没有磷皮无法点火;想要去小姐姐家偷火柴,可小姐姐家的厨房门总是上锁的。思来想去,他们最终想出了一个可行还不会被父母察觉的方法——先把麦草在家里点着,然后拿着点着的麦草去小灶里点燃捡来的树枝。

    两个人为这个聪明的想法兴奋了好一会儿。但实施起来却并不像想的那样容易,第一次火还没拿出厨房就灭了,第二次走到半路柴就烧光了,即便苏沙事先准备了接续的麦草也没能将火引到小灶里,苏沙有些想不明白,他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妈妈为了省下一根火柴而用这种方法把火从灶台里给引到炕洞里,在妈妈手里乖巧的火苗为什么在自己面前会突然变得暴躁而乖戾,难道是因为他们跑的不够快?这样的结论很难让苏沙信服,在他的心里,自己两条飞快如闪电般的腿,即便追不上兔子和家里的大黑狗,但怎么可能会跑不过火呢?武达听了苏沙的嘟囔解释到:“你跑的越快火也会着的越快”。苏沙依然不服气,明明第一次点着的时候,自己刚跑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火就灭了,这不就说明火追不上自己吗?武达一时也说不清楚,只能含含糊糊的补充说:“有时候是这样、有时候是那样”,苏沙听了更加火冒三丈,用脚跺着地上的灰烬骂道:“不要脸,欺负人!”可惜的是虽然心灵有时候会释放出惊人的能量,让恐惧来捆绑住人的手脚,让愤怒捋直每一跟毛发,用微笑来夺下仇人手里的棍棒,但总无法仅凭自身拿起一粒灰尘,折断一根树枝!

    苏沙发泄完之后心中仍有不甘,正准备坐下来抱头思考,也许是他绞尽脑汁的样子太过残忍,让武达不忍直视,还没等他开始就被武达制止,说自己能想出办法,让苏沙不用再费劲!苏沙听了像是被点着的“窜天猴”,从地上蹦了起来追着武达问:“什么办法?”武达却支吾着不肯明说,苏沙磨了一会儿见武达还是不肯说明也就作罢了。毕竟办法就像条狗,大人们轻轻一摆手它就会乐呵呵的跑过来,但孩子无论怎么呼喊,它也只是懒洋洋的抬一下头。

    没过两天武达果然找到了引火的新方法,不知道是不是又付出了半个鸡蛋的学费。他当着苏沙的面迅速的从家里一条破了洞的棉被里扯出一团棉花,神神秘秘的来到厨房里点着,然后不慌不忙的拉着苏沙往外走,点着的棉花只要你能及时的对着它吹上一口气它便能起死回生,长时间的保持不灭,就像是快要栽倒的“老牛”,要是能吃上两鞭子,马上就会精神抖擞。这次他两走的格外从容。此刻,似乎只有把心中的那份得意故意拉长才能洗刷上次点火时的慌张与狼狈!当他俩出了大门拐过小巷上了大路的时候,迎面碰到了一位熟悉的大人,苏沙笑着上前打招呼,武达却吓的一哆嗦,连忙将冒着烟的棉团塞进了衣兜里,敷衍了来人一句,就疯了一样的向前跑去,可等武达将棉团从兜里取出来的时候,为时已晚,衣兜已经被烧出了一个樱桃大小的洞,他又气又怕,将还再冒着烟的棉团扔到了地上,一只手伸进破了的衣服兜里顺着破洞伸出一只手指来回抠,就像是被他们用树枝压住了半个身子的毛毛虫,苏沙刚想上前捡起还在冒烟的棉团,却隐约听到了武达的抽涕声,惊的苏沙急忙将手缩了回来,站起身摸着武达不知所措的手指劝说道:“别哭了······”,话还没说完自己也开始跟着摸眼泪,又伸出脚狠命的踩着地上的棉团骂道:“踩死你!”,可惜无论苏沙做什么总是无法抹去武达心中源源不断升腾的恐惧,那个年代事关一件衣服就绝不能算做小事情,有些人家几口人只有一条裤子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和苏沙他们年龄相仿的孩子光着屁股没裤子穿就更常见了,家长们会因物责人虽然是情非得已,但因此给孩子们造成的对大人责罚的恐惧常常超越了自己的小命,苏沙也曾因为不小心弄丢了一块电子表而试图自杀,用刀或者是跳崖苏沙是不敢的,他有被刀割伤和摔跤的经历,猜的出其中可能的疼痛必然会超过了妈妈巴掌的威力,后来他选择用头顶着一个大土块,希望自己能在这样的力道下被土块压死,成功的失败后,他又努力的思考了几天,但最终也没能设计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死法,那块手表后来在外婆家的院子里被找到了,苏沙这才结束了那无尽的恐惧,苏沙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恐惧如此的害怕,平心而论妈妈真正动手的次数很少,就是责骂的次数也比自己事前预料的要少,很多时候自己原本吓的要死,可妈妈的表现却是云淡风轻,当然也有的时候自己原以为是万里清空,却会突然遭遇电闪雷劈!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恐惧这个怪胎,就像他无法明白细弱的藤蔓上长出的西瓜竟然比树上所结的苹果还要大出那么多。那么果实本身呢?苏沙品尝到的恐惧的味道不过就是心脏砰砰跳,脑子嗡嗡响,脚底发软,这和自己刚追完兔子时的感受又有多大差别呢?就算有,可这微乎其微的差异又何以会产生出“快乐”与“痛苦”如此的天壤之别呢?难道快乐的成本和痛苦的面目只不过是时间先后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