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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莘

    悾信要求陈言把他仿写的内容再誊到那本语文书上,陈言没闹什么别扭得答应了,陈言摹抄时还顺便改换了一二个字,以便读起来更和谐,也更趋于古文。

    陈言只仿了前三段,因此他还是有点作贼心虚,所以当悾信先前叫他再做一遍看起来无意义的事时,他才显得万分老实,不敢再有什么心思与异议。

    按理说,做到这份上了,也无可厚非了。结果悾信看完后,一现身,又是板着脸,用陈言发火的表情嚷道:“两节课,你才写这些。还有,剩下一段你是打算要我帮你写吗?!”

    “这,还不是不行……”陈言听见这话,一时脑筋没转过来,嬉皮笑脸地脱口而出,完全打消了之前的谨慎态度。

    悾信并不理会陈言,身子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指虚指着陈言写的《劝寐》,还逐字逐句念出声来:

    “君子曰:‘寐不可以已。’叫你仿写你还就当真改字啊,不过勉强相符。下一句,

    ——愚,取之于蠢,而甚于蠢,疲,倦为之,亦出于倦。”悾信不耐烦地敲击桌面,虽然传不出声来但陈言还是感到了他的烦躁情绪。

    “请问,这两句与“寐”之间的作用何在?”悾信凝视着陈言冰冷的目光,在他眼睛打转。

    陈言腆着脸,抬手打断悾信,“等一下,“寐”是睡,还是醒啊?”悾信叩击桌面的频率加快,“可以理解为睡,现在,解释一下吧。”悾信没想过与陈言绕弯子。

    “累了就睡,人之常情。至于愚蠢,蠢货不也爱睡觉吗,没事的差不多,意思到这儿就行了。”

    悾信喉咙蠕动,但没话可说,他泻了一口气,指着下文念道“‘白花百放,秋以为黄,其落纷零,虽有翌年,无复发者,萎使之然也。’这处的类比显得还较为可观,把寐这一形象成为危害,譬以花喻,可圈可点。‘故叶因秋则黄,水受冬则寒。吾夜寐而日富学于斗车已,则棺木而感到不备也。’”

    “我之前看你写的,水受冬则凝,最后改成了寒。”

    陈言挠着后脑回答说:“不是哪的水都会结冰,感觉有漏洞,况且凝的字面意思上,感觉没寒那么冷冰冰的。”

    “不错,知识匮乏的时候,语感也算是算是小有火侯,但你这结尾转得太生硬了,这样会让读者过于不知所措,这种说理性散话文言文,逻辑缜密很重要,你怎么突然从花草直接跳到日学,再到入土了呢?其间跨度过大,不太能容人接纳。”

    “本来我是打算多写几句的,但要是依仗《劝学》的格式,删减下来又只得这么写。”陈言解释道。

    “仿写不是一味的模仿,也不是单纯的替换,想象力不能被装进形式的笼子。古诗的发展从古体诗到乐府诗到词到曲再到新诗,一直在放弃笼统的格律,而抓起了意境。文是为理铺路的,其他的一切大的小的,很多时候很大程度上都可以酌情减裁。”

    陈言发自肺腑地锄头,之前光看悾信的不觉得自己上手才深情体会到这一点。不过悾信却信以为陈言又在走马观花,也就没揪这写作范式深入下去,再交代几句,眼见时机差不多,也就顺势推进下去。

    “‘予尝终日而眠焉,不如须臾之所休也。’这句其实改成不如‘柱香之所憩’,既增强了文学性,也与上文对得更工整,你看须臾一词用得太空,与‘终日’这种客观体感下在同一处。”

    “‘吾尝独夫而醉焉,不如与人之同酌也’,矫饰过于明显,生硬套弄,有待提高。‘月晖下品,酒非浑浊也,而在于清’,这句还行、不过今晚貌似月亮还躲在云层里,你这月晖何处照的呢?”

    陈言解释道:“总能有遇到月晖的时候,也不定要在现在吧。”

    “哈,你小子!好的不学,却是把顶嘴无师自通了。以后看来是不会再无聊了。”悾信用遗憾的眼神遮掩其中蕴藏的激动。陈言不解,神色不太自然地按压笔盖。

    悾信也不逗陈言,毕竟离下课快了,还是要抓紧些时间“‘大庭而醉、樽非金玉也,而在于情。’这里总体来说还是可圈可点,虽不出彩,但紧承上文,收束得还有紧凑,只是情字不如‘意’,醉翁之意之在酒这个知道吧。”

    陈言冥思苦想不一阵“知道,但不记得了。”

    悾信没再苛责陈言,一口气把剩下的这段念出来“假众乐者,非善群也,而抚心平,假酒肉者,非结郁也,而避心活。故人物非一定也,而山岳之无比哉!”

    悾信读完后,颇感疑惑地问到陈言:“你是故意的吧,写好一言,就非得再砸一句,你才过瘾。前者假字二句,譬喻总结得很生动,形象概括了人的两个心理,从众与自弃,尽管其中语法常识性错漏还颇有微词,但也无伤大雅。前二句结束,最后结句再高歌猛进,不就一气呵成吗?你非要宕开一笔,再起人物古今的感慨,你是看我的那些习作小说过多了,模仿得失了样子。”

    陈言听后再看自己所写状物的文字,确有一骨悾信平日里惯用的影子,心里倍感疑惑。

    悾信之后一挥手,便将陈言的初版换去,呈现自己为悾信修改后的样子,至于让悾信觉得不悦的部分,他倒是保留下来未作丝毫变动。陈言眼顺着往下读时,却发现悾信也把最后一段补齐了:

    “厘休一日,而胜日寤,空坐旦昼,而乘常思,及时行乐,半载鼻息,全生不让。故人无欢愉,苟遭是回,克己兢兢,后生责苛。尽学三旬,枉及月半,痴心岁余,许应放松,埋首竹海,且步徐娘,令行即止,青皂出雪,呜呼!甲子白驹,人之不吝,直及就木,方感迟悔。可怜身前名,然遇狼籍之后,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沦源苦世,虚实既吹,虽纵之可叹,反收之无非,折心假寐,微乎其微,横心充寤,恹恹无为,浮生南柯梦,梦醒兔死悲!”

    陈言读完,一时头大,在心里吐嘈道:“悾信还理直气壮地教导我,不要前言不搭后语,可他自己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典型吗?”

    悾信似乎读懂了陈言表情的背后原因,他一本正经地对陈言再次苦口婆心地教导:“今天虽说是你第一次纯粹的随性创作,不过总体而言,还是尽善不尽美,之后的路道阻且长啊。今天仿写的主要目的,不是真的要你学会这篇老掉牙的论证,而是看你是否具有旁观者清的思考能力,当局者的笔无法放开,就很压抑,就像今晚的月光,这是你从一个视角死死地盯住他,但若是从四面八方下眼,总有不透风的墙……”

    悾信的话就像一个有问题的水管,拧不开的时候只能漏个几滴,可一旦用对地拧开了,再关上的功夫就又让人头疼了。

    放学的铃声闹鬼般到来,早就有人摔门离去。陈言一面敷衍起空信,一面招呼余新志回去。

    人流的广场上,二人想到大帝接下来日子的淫威,自觉成了抱团取暖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