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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跨越世界的鸿沟(下)

    苏澜一下定在了原地,这股力量流动之清晰,使她万般不能忽略——那是种前所未有,经脉撑开了的感觉。

    她往后撤了一步,走回界内,那力量也在顷刻间截流,好似烈日灼干了戈壁上最后一摊小水洼。

    这是…她想起夏诃子的话,随心所欲,运转周身…是内力!

    可是为什么?

    苏澜抬首,望向这天幕尽头。一片萧然茫茫的灰白,空气中似有一道屏障,将这严冬与春色隔开,可即便她现在已在交界,探出的那手,却与路过行人一般,皆畅通无阻。

    她跟随人流,再次跨过天幕,往出走去——即便再怎样惊愕,也不便久留——此地开阔,不过多驻足了几秒,巡逻的甲士中已有人看向这边。

    双脚跨过那道分界,一阵刺骨的寒凉随之而来,怪不得夏诃子让她多穿点儿,她试图忍住颤抖,却最终屈服在寒风下。

    只求体内的那股湍流能让自己好受些吧…她还不知道怎么去控制那叫内力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向哪去,她已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却又不得不在真正面对严寒时倾羡永恒的春色。

    现在想想看,她这个坊出的未免太过容易了,虽然苏澜对她自己的化妆技术颇有信心,可在这种特殊时期,想必守卫的那些官兵也非寻常之人,这种雕虫小技,难保不被看破。

    看破不说破,上钩不收杆,坊内诸妓在否并不重要,甚至称得上纵容,那么他们等的是谁,自不必说。

    他们要她逃,圣人铁了心要下死手,现在只缺一个要这猎物自己填写的理由。

    可也许真有法子出这城,用比马车还快的速度,用比任何人都诡秘的妖术…她这种人,甚至已失去了苟活的资格,早晚待宰的羊,唯有逃出坊来,方有活路一条。

    苏澜在彻骨的街头走着,思绪之混乱与经脉之清晰鲜明作比。

    她一双精贵的绢布翘头鞋此刻早被大雪浸透,可本该冻的失去知觉的脚,却在那湍流激荡下微微散着热气,自经脉间运转,骨缝穴位中流出,将严寒御于肤外,行走间带着一股气。

    可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等她反映过来,那股已周转起来的力量便又被打乱,苏澜只觉脑中对四肢清晰的把握刚才起了层薄雾,四周刺骨的寒凉便即席卷而来。

    她猛打了个冷颤。

    能善用这内力应该是不错,可眼下...妥协了,抖罢,还是这个实在!

    一路上尽裹着这种毫无生机的白色,她跟随耳中最喧闹之声的源头寻去,街边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苏澜从未接收过如此嘈杂市井的声音,这些绝对称不上是美乐,可这真实的喜喜悲悲,难用高谈雅乐描摹,却最常引人驻足。

    街边一路鼠窜的黑脸下人,这么冷的天儿,也没个像样的冬衣。

    只顾一路低头,一路打颤,周围有驻足的,有路过回头指指点点的,此处已近喧闹的大街,那种仅有几件衣服蔽体的穷苦人...大概鲜有胆子来此,这些富老爷们,有空嚼舌指点,却没空出手相助。

    她看过台上万众瞩目的角儿,可没成想自己第一次登台演出,却是这般模样。

    苏澜兀自走到主街上,一个巨大的影子遮天蔽日。

    她这才抬起头,眼前突然缭乱起来,但见此地人海川川,热闹非凡,面前此物,似龙非龙,顶饰鹿角,披发中分,怒目圆瞪,伏卧在地,直冲着这条大街的尽头——苏澜定睛一看,好巧不巧,正是颐园的大门,而这行宫之后,一墙之隔,便是聆星坊。

    怎么摆了这样一头巨兽在此?苏澜看向石像正前的残碑,碑上方首抹角,框饰唐草纹,横题“大褚敕造”,首题中间赫然用狂草刻着几个大字——息水兽。

    “这可有意思了。”她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惊异的目光,继续念着碑上内容,“定安三年庚子月己亥日......息水兽,止息水患...大褚以前发过大水吗?”苏澜喃喃道,如今只待过完元月,便是定安二十三年,距离这石雕初立,已过整整二十年。

    她想起聆星坊初建的日子,大体也是定安初年……

    夏诃子独自端坐在空旷幽闭的房内,落寞的盯着几步外鲜红的床榻。

    家父那日清晨似往日一样上朝,临别前亦重复着十几年不变的嘱咐,却不料,到了本该归来的时候,等来的却不是笑容满面的慈父——几十禁军将府邸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时正在窗前读书的谏官府小姐,也就是她自己,连同府内仆人上下十几口人,不由分说就被畜生一般扔到天牢,褪去常服,换了身这样侮辱人的囚服。

    “阿爷......”

    这短短数日,天翻地覆的变化,至今令她难辨虚实。

    夏烛金死了,就在谏官府上下被擒的次日正午,在大褚上京正对着宫门的玄武大街上问斩了。

    而在天牢里等候发落的一众,没有任何申辩的机会,能再次见到阳光,还是多亏了那几个交接犯人的粗鄙狱卒。

    “从牢门透的光啊,哈哈。”女孩扶额,轻笑几声。

    太阳还在天上高高挂着,刺眼的日光灼烤着满城灰瓦,没有任何人聆听夏家的哭喊,没有任何人解释这一切灾难发生的缘由,甚至连家父的死讯还是她被贬来此地后,才在杂役的口中草草得知的。

    直到辗转到此地,直到像现在这样在空荡的幽房坐下,安安静静的,看见自己这身妖艳的囚服,一个人面对孤房的时候,才觉得从心底腾起一阵悲凉,才觉出几日前还在院内果树下打柿子的父亲,原来已经死了啊。

    夏诃子一阵胸闷,抬手烦燥的把碎发别到耳后,鼻腔酸焖肿胀,眼看着就要落泪,突然面前的窗板呯的一声,扬起一阵灰尘,沉默一会,又没了动静。

    夏诃子张了张嘴,吸了口气,把到眼前的情绪生憋了回去。

    灵兽吗?还是什么?她四顾周围,屏息凝神,把指尖轻轻搭在桌上摊开的画上——这幅奇巧的山水画,此刻竟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屋内太久没人,兴许只是只漏网了的筑巢老鼠。

    那至少也是鼠目的灵兽了吧,这么大的动静,一般老鼠肯定弄不出来,毕竟所谓灵兽,除了自己肉身强度之外,还吸纳了世间灵力,这就使得这些本就千奇百怪的生物,有着比它们的样貌看起来更诡异的身体强度和能力。

    虽说这全国最负盛名的乐坊里,众歌女们平平安安的生活至今也未见闹出什么案子,聆星坊的后面,又挨着大褚的行宫——毕竟颐园里还住着那位大人,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凶神恶煞的猛兽,不过谨小慎微依然是必要的。

    窗外又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正欲挣扎着脱困,左右寻找一处着力的地方。

    夏诃子屏住呼吸。窗外的声音停了,她已做好了准备。

    门外那东西敲了敲门。

    人?

    半天没人应门,苏澜就自己把这门开了道小封,探进半个脑袋。

    “有人…啊!”话没说到一半,还来不及反应,就不知从哪儿飞来一个红色的东西,啪的打在她脸上。

    “枕头?!”苏澜慌忙抓下这飞来之物,就见那夏家小姐,背对她气鼓鼓的坐在床边。

    “吼,大小姐,你干嘛砸我?”她揉揉脸,合上门。

    “见过了?”

    “嗯。”

    “那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还是...”苏澜挠挠头,放下枕头,“草在雪里哪活得下来?我也希望…我不止有只是出去看看的勇气。”

    “草想活下去,所以才要出落成梅。”夏诃子的指尖游过自桌上垂落的那几幅画,眼里充满怜惜,“不过说起来,这个国家二十年前也不是这个样子。”

    “我猜也不是,哪有地方仲春跟冬贴在一起?”

    “你说那个啊,那个叫‘天门’,发现了没有?内力一过天门便被尽数抽走...不过反正大多数人本身也没有什么内力就是了。”她倚在窗边,”二十年前,这个国家的春色还没被锁住,街边还有狗尾巴草......“

    “那这雪哪来的?”

    夏诃子苦笑道:“谁知道呢,说变就变,许是人心里来的吧,连王室请的法师都奈它不得,也许就只有鱼肠剑方可一试...家父坚信,某天大褚将迎来她的天命之子,手握鱼肠剑,撕开天门,释放仲春百灵,使民恢复生机。”

    “你的意思是…反倒是这天门封住了灵力?那为何我在天门外反而更自如些?”

    “错了错了,坊内虽然用不了内力,但此处灵力却比我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更充盈呢。”

    “嗯…搞不清,又是内力又是灵力的…”苏澜蹙眉,“手握鱼肠剑…致勇之剑么?那个不是...传言遗失在万国了...?”

    “正是。”夏诃子望向窗外,“但我阿爷当年征战边疆时,分明在大漠中见过此物,那也是当年救他一命的东西...只遗憾黄沙漫漫,没人知道满负重伤的他最后的百里路是怎么撑过来的,到八爷爷救起他的时候,鱼肠剑早已不翼而飞,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嗯…这八爷爷又是...?”苏澜第一次听见这称谓。

    “家父挚友,明晟,明八爷。”夏诃子道,眼神充满着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