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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英伦 节六 1891年的最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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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伦敦1891年11月25日

    马车在大清帝国驻英公使馆的正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待马车停稳后,坐在驾驶席一侧的宣华立刻跳下位置,疾步走过去为任令羽拉开了车门。而后者则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即又与后面的何乾霆一起,小心翼翼的将浑身都裹在厚厚的棉大衣里的杨立诚搀扶了下来。

    原本已在公使馆门口等候了许久的薛福成和严复见状立刻迎了上去。

    “守正这是怎么了?不过几日功夫,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见到自己的学生变成了这般模样,严复的神情立刻变得焦灼起来。

    “感染了风寒,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任令羽亦满面忧色的望了眼整个头脸都被遮住的杨立诚,“不多说了,先扶他进去吧。”

    严复没再说话,只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上前与宣华和何乾霆一起,把杨立诚搀扶进了公使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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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肃河州光绪十七年冬月廿七(西元1891年12月27日)

    隐在地平线后的夕阳用自己的余晖,将一波波海浪样的云朵映得殷红,河州城内的一座座圆顶廊柱的清真寺半圆的绿、蓝、白色顶子也被照得像镀了一层赤金。飞归的倦鸟鸣噪着在暗红的霞光中盘旋,给这暮色平添了几分怅惘。

    自傍晚时分起,驻扎在河州城内的河州镇马队左、中、右三旗除留下若干守营兵士外,余者皆倾巢而出,就在河州城垣外临水处就地扎营,上万的人肃穆森立,绕场围成了一个阔大无比的空场。

    灯火阑珊的月台上,一名坐在主位下首的壮硕汉子向立于众人之前的那名头带素金顶子的军官微微颔首,而那个穿着犀牛补服的军官随即向前一步,将右手中的令旗猛地向下一挥,大声喝道:“左旗第一营,操演请钦命西北练兵大臣检阅!”

    话音未落,月台左侧的1000多名骑兵已经一起打马而出,但见或黑、或红、或黄、或白、或栗、或青,一千多匹战马狂奔猛冲,如云似波一般,像流动着的马河咆哮而来,直冲到月台前的空场上。马上骑兵在各自的把总等军官带领下不断变换着阵形,时而横列,时而纵行,黄尘滚中刀光剑影杀气腾腾,草场上千马回腾万蹄翻飞,草叶与黄尘齐舞,马嘶同人呼共鸣,一派威武猛烈阳刚雄壮的气势。

    见此情形,月台上众人簇拥着的那名中年男子虽仍端坐不动,但手中的千里眼举起后却再未放下,他盯着场中飞驰的骑兵,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无声透息。过了良久,他才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了下首的那名壮硕男子,笑道:“久闻河州骑兵马术精纯,犹在满蒙健儿之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翰如,练兵有方啊。”

    “大人过奖了。”,那名壮硕男子急忙起立躬身行礼,神态恭谨的向那中年男子回话道,而他放在背后的右手却又向那个掌旗的把总做了个手势,而那把总会意,立刻又向场中的骑兵挥旗发令——只见场中的千余骑兵齐齐勒马,本着月台正面远处的草场打马而去,随后又一一调转马头,正对着月台重新整队。

    那中年男子立时察觉到了场中的异状,他细长的眉头微微一挑,正要说话,却又立时收住了口——只听场中间蹄铃悦耳,一匹菊花青疾驰而来,马上一个白衣青年单足踏背双臂翼张,驾着马走马灯般在场里旋转,那白衣骑士在马上时而鹞子翻身,时而倒立劈叉,单手支鞍平身旋转……一身卓绝的马术让那中年男子几乎都看得呆了。他张口正要喝彩,却见那正在马上金鸡独立的白衣骑士突然一个失手,倒栽葱似的跌落直下!

    中年男子的心猛地一紧,还不及出声,惊悸间只见那白衣骑士右足蹬镫,左足勾鞍,一手扯过马上弓箭,竟是镫里藏身,挽弓搭箭,还来不及看清他甚么手法,只那箭一枝枝倏然射出,场中央那十几根二尺高的短木桩顶端已是各钉上了一枝箭!而围着场子集结的上万骑兵立刻一起喝起震天彩来。

    “好!”,中年男子憋在胸中的那一声彩终于喝了出来,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在座位上一跃而起,几步走到月台边上,伸手指着那正绕场接受上万骑兵欢呼的白衣骑士,对这紧随身后的壮硕男子道:“翰如,那是何人?”

    那壮硕男子亦是喜动颜色,却仍强压着满心的欢悦,躬身回答道:“回钦差大人的话,那是标下的表弟马麒,乃是标下表叔马海晏的长子,现为河州镇马队左旗第一营哨官。”

    “哦,马麒……”,那中年男子略沉吟了下,继续问道:“多大年纪?有表字么?”

    “回钦差大人的话,马麒今年二十有二,表字乃是……”,壮硕男子诡异的笑了一下,“阁臣。”

    “阁臣?”,那中年男子微微一怔,旋即嘴角也扬起了个古怪的笑容,“唤他过来领赏!”,他丢下这一句话,旋即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扎!”,那壮硕男子躬身领命,却不再叫掌旗把总传令,而是自己上前一步,大吼道:“钦差大人有令,宣马麒月台领赏。”

    草场上的上万名骑士先是静了片刻,随后便有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片刻之后,只听得一阵蹄铃声响,那白衣骑士驾着菊花青一溜烟似的直奔到月台下,他利落的滚鞍下马,几个箭步奔上台来,旋即一抖箭袖,毫不拖泥带水的冲着那中年男子就一个千打了下去,朗声道:“标下河州镇骑队左旗第一营哨官马麒,参见钦差大人。”

    “起来吧。”,那中年男子——大清朝的从一品西安将军,西北练兵大臣荣禄刚刚见识了马麒的骑术,已是生出了几分喜爱。如今近前一观,见马麒长身玉立,面目清秀,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不由得心下更喜。

    “扎!”,马麒先是大声领命,随即便利落的站起身来,他抬头一望,这才看清了荣禄的面貌——这位今年已经五十五岁的西北练兵大臣一身麒麟补服,头上的红宝石顶子在火光下灿灿生辉,方脸秀目、鼻如悬胆,白晰的脸上两条细眉眉尖稍稍挑起,唇上留着修得极精致的八字髭须,端的是一副洒脱倜傥风流可喜不拘不羁的形容!

    “好人品!”,马麒不由得心下暗赞,随即又想的岔了开去,“怪不得总有人传说他就是太后的‘莲花六郎’……”

    他正胡思乱想着,对面的荣禄却已是微笑着开了口:“你叫马麒?马海晏的儿子?”

    马麒浑身一凛,立刻收敛心神,正容道:“回钦差大人的话,标下正是马麒,二十二岁,还未娶妻,马海晏乃是家……”,他猛地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一窒,随后便满面尴尬的立在了原处。

    围坐在他面前的一干清军将领随即发出了一阵哄笑,其中犹以坐在荣禄左手边,随他从北京扈从而来的他任九门提督时那几个旧部为甚。而坐在那壮硕男子——河州镇马队督带马安良下手处的河州镇马队左旗旗官马海晏则是满面通红的对儿子大声呵斥道:“不争气的东西!还不退下?”

    “慢!”,见马麒正要满面羞红的退下,荣禄却一扬手拦住了他,他随即站起身,冷冷的眼神一一的掠过左手边那几个旧部,而那几名穿着参将、游击服色的中年武官为他神色所慑,一个个不由自主地依次站了起来。

    “你们觉得马麒说错了话,很好笑,是么?”,荣禄望着众人,语气淡淡的道。

    “没错,论这官场上的上下应对,马麒是不如你们。”,荣禄神色从容的一指月台下马麒的那匹菊花青,声音也陡然高了八度,“马麒的骑术刚刚你们也都看到了,若你们当中有哪一个能立刻下场照马麒的样子给我来上一遍,那你们嘲笑马麒的事情就算不得什么……若你们不能……”

    “若你们不能……”,荣禄冷冷一笑,继续道:“就把你们这一肚子的酸话给我缩回去!谁要是觉得荣老子这么做亏待了他,就立马说出来,我马上包银子送他回北京!”

    那几个武官齐齐一怔,随即便一起甩马蹄袖,对着荣禄集体拜了下去。

    “大人教训的是!”,跪在最前面的那个身着参将服色的中年武官大声说道:“当年兄弟们刚在步军统领衙门跟着大人的时候,大人就教训过兄弟们,说武人当不尚虚言,只求实效。这些话,兄弟们本当牢记在心,只是自大人倦勤后,兄弟们也都一一没了去处,这练了多年的把式也生疏了,守了多年的章程也松懈了……”

    他咽了口口水,继续道:“所以兄弟们今天才会做出这等丢人事来,也实在太不给大人做脸……要打要罚,全由大人。只是……”,他猛地抬起了头,已略显浑浊的眼中竟已流下泪来,“兄弟们都过了不惑年纪,一个个抛妻弃子,离了北京那花花世界,随大人到陕甘这地来吃沙咽土,为的就是这‘不甘心’三字,为的就是再给朝廷练出一支精兵,再给自己挣出一份功名。所以,还请大人开恩,不要撵兄弟们回去……”

    “马家贤侄”,不等荣禄答话,这中年武官已经转向了呆呆立在一旁的马麒,“做叔叔的不该笑话你,是作叔叔的不是,还望你少年人有大量,就帮叔叔们美言几句吧。”

    他也真舍得下身段,竟就那么对着马麒拜了下去。而早已听得如坐针毡的马海晏马安良叔侄已联袂而至,立刻就把他从地上强拉了起来。

    “大人请起,大人请起……”,已是鬓发苍苍的马海晏满面惶急的拉着这中年军官——泰兴阿的手,忙不迭的道:“大人何等样人,犬子又是什么东西,如何受得了大人这礼?”

    “正是!大人是何等人物……”,马安良接过话茬,正要继续说上两句,却听得站在几人身后的荣禄呵呵一笑,已是走进了众人中来。

    “都是当兵的出身,识英雄重好汉,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他微笑着道,随即指着马海晏对泰兴阿等一干旧部道,“就说这位马海晏老英雄,光绪二年左文襄公率军入西北,诸地皆平,却始终奈这位马海晏马老英雄和马安良的父亲马占鳌所率的河州军不得,太子寺一战,上万湘军竟奈新路坡上三百河州子弟不得……幸而其后马海晏马占鳌二公率部弃暗投明,这才有了如今这河州精兵。”

    他又指向了一旁的马安良,继续道:“这位马安良,他的名字和表字就都是由左文襄公所改的,翰如,我没说错吧。”

    “大人说的都对。”,马安良在一旁听得荣禄述说乃父和自己的履历如数家珍,心里一热,几乎就要坠泪,忙敛神微微一笑,继续道:“难得大人还都记得。”

    “当然要记得。”,荣禄又上前一步,左手抓住泰兴阿,右手则拉着马安良,语气诚挚的说道:“老夫受皇上和太后谕旨,在这西北操练新军,这步队和炮队当然就要依赖泰兴阿和各位从北京随我过来的老弟兄,而这马队,就要依靠马海晏老英雄和翰如你了……还望你们同心协力,做好我的左膀右臂!”

    马安良和泰兴阿等人听完后齐齐正色,随即只听得佩剑马刺叮当作响,他两个已带着月台上的一干将领一起拜了下去,“愿为大人效死。”

    “多谢各位兄弟了,请起请起。”,荣禄似乎也有些感动,他走上前去将众人一个个的自地上拉了起来,待走到马麒面前时,他却猛地停住了脚。

    “马麒,你字阁臣,对么?”,荣禄温言道。

    “是”,马麒似乎略有些激动,脸都微微涨红了些。

    “嗯,阁臣、阁臣……绘图凌烟阁,为一代名臣……好表字……”,荣禄一笑,竟掀开官袍从腰间解下一支左轮手枪来。

    “这枪还是当年我做九门提督时,醇老亲王送给我的……”,似乎是想到了自己这十几年来的宦海沉浮,荣禄的神色间一下子添上了几许感慨。

    “宝剑赠英雄……”,他目光柔和的望着马麒,竟把那左轮枪递给了后者,柔声道:“还望你将来能好生作,不辜负了你父亲和表伯马占鳌的威名。”

    马麒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神色郑重地接过手枪,随即单手平胸“唰”地对荣禄就是一个军礼,大喝道:“愿为大人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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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外天高气寒,萧瑟金风扑怀,一轮淡青色的月亮将满地淡黄色的秋草都镀涂了一层水银,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支百余人的马队一路离了河州,沿着连接河州和兰州的驿道疾驰而去。

    “大人……”,泰兴阿策马赶上走在队伍正中的荣禄,却是欲言又止。

    “嗯?”,荣禄微微应了一声,从马上回转头,微笑着问道:“钮钴禄家的,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何要对这些回回如此下功夫?”

    “正是。”,见荣禄如此坦荡,泰兴阿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你也快四十五了吧?”,但荣禄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摸不着头脑了,“这马还骑的动么?”

    “回大人的话,还扛的住。”,泰兴阿下意识的应道,又随即加上一句,“就是骑的时候多了,下了马就觉得腰酸背痛。”

    “你泰兴阿家里养了5房小妾,不腰疼才怪。”,他话音未落,后面的又一个荣禄旧部便跟着接上了一句,而周遭众人随即也发出一阵哄笑,而荣禄也不禁莞尔。

    “你放松点,腰不要僵直。”,他对着泰兴阿温声道,旋即又神色一黯,继续道:“你们几个毕竟还是骑的马的,可京城里那些旗人子弟,怕却是连马鞍子都爬不上去了。”

    “大人……”,泰兴阿神色一动,似乎有些明白荣禄的打算了。

    “旗人不成了。”,荣禄极干脆的说道,他一边感受着这风驰电掣般的狂奔,一边说道:“太后为什么要我们练兵西北,不就是看穿了这里回汉杂处,且民风纯朴彪悍,没有京畿直隶那么多找乐的地方,才有可能练出一支精兵啊。”,他话锋突地又是一转,“泰兴阿,你募兵募得怎样了?”

    “回大人,第一批五千人已经募足了七成,只是大人明令步炮二队只要汉人,所以还未募齐。”,他想了想,继续道:“不知可不可以招募一些回……”

    “只募汉人!”,荣禄说的斩钉截铁,“步炮二队只要汉兵,一个回兵也不要。还有,其他且不论,等不及第一批五千兵募齐了,就现在这些人,先把行营炮队和格林连珠炮队给我搭起来……行营炮练习时要多用开花弹,听到了么?”

    “下官明白。”,泰兴阿浑身一震,望着荣禄的目光已多处了几分敬畏——行营炮配开花弹,还有格林连珠炮,这两个东西,可都是骑兵的克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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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濑户内海1891年12月31日

    “松岛”号防护巡洋舰首楼尾部那座巨大的露式炮塔终于停止了缓慢的转动,在一系列繁忙而无序的操作后,那部炮口向口布置的法制38倍口径320毫米加纳炮终于在一声巨响后发射出了1枚巨大的弹丸。

    待剧烈震荡的舰体终于缓缓地停稳之后,站在舰艏飞桥上的桦山资纪无言的抠出了双耳中的棉球,他看也不看一旁神色尴尬的“松岛”号舰长尾本知道海军大佐,只低头凝望了下掌中的怀表,淡淡的道:“48分钟……”

    尾本知道大佐的头垂的更低了——从开始准备到发射第一枚弹丸,“松岛”号竟用了48分钟,而这已经是该舰成军以来的最高射速了!

    “小船扛大炮,尾本君能做到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他们当真好用的话,‘秋津洲’就也不必改建了。”,一旁的伊东佑亨海军少将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为尾本知道解围。

    “就像山本君所说的那样,这三艘海防舰简直就是‘手执利刃之赤身裸体兵’……阁下”,见桦山资纪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伊东佑亨却神色凝重地转换了话题:“要击败清国的北洋舰队,帝国海军最起码还需要两艘真正意义上的二等铁甲舰!”

    “这件事,你已经不必太担心了。”,桦山资纪突然神色一松,他向前一步,手扶着“松岛”号飞桥上的栏杆,微笑道:“马上就是1892年了,新的一年,相信我们会得到一个真正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