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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逝者如斯夫(上)(已修改)

    飞光总是记得少年时候的事。

    东海边的小码头上,一筐接着一筐,仿佛永远都卸不完的渔获,明晃晃的蓝天,摇晃的甲板,海鸥的翅膀,礁石、沙粒、滩涂、喜怒无常的海浪。粗豪汉子们赤着上身,他们的笑声、呼喝声,下流的笑话。飞光瘦的像个小猴儿似的,在一堆两倍身长于他的大人中,小身板被推来搡去:

    “别闲站着,去搬绳子!”

    这些简单构成了飞光幼年的记忆。

    那时候,他还叫“阿喂”。

    他是一个弃婴,一艘客船离港以后,他被永远留在了人来人往的码头上。

    没有爹,没有娘,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总是喊他“喂”的老船工收留了他,于是“阿喂”就成了他的名字。

    他长到十岁左右时,老船工将家里所有的活计交给了他,他不仅要跟着大人出海、卸货,还承包了破旧小家中的一切柴米油盐。

    老船工不让他喊爹,也禁止他喊码头上汉子们给他起的诨名,他说,他也是没有爹妈,没有名字的人,于是飞光就喊他老头子,成为了这个两口之家的内务顶梁柱。

    老船工如同大多数海边挣命的单身汉子一般,出于一种朝不保夕的心思,是个十足的酒鬼。出海、卸货事毕后,他常常拉着几个酒肉朋友,去往小渔村后不正经的寮子里找女人玩乐、喝酒,喝的烂醉,一身酒气才回家。

    他一回家就靠坐在一个瘸腿椅子上,翘着脚,呼来喝去指挥阿喂伺候他,还会发点酒疯,少年常常折腾到深夜才能入睡。

    老船工也不管这个孩子和大人一起做工又伺候他累不累,他认为他将这孩子养大,他就应该伺候他。

    但若是有人欺侮阿喂,喊他“没人要的野种”时,老船工准定得请那人吃几下老拳。

    然而有一日,老船工回家时,手中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装的满满的钱袋。

    因为常年酗酒,老船工震颤的双臂已经没有壮年的力气,佝偻的背部已经背不起来两大筐渔获。

    货船船主以一个据说是非常厚道的报酬辞退了他。

    老船工面无表情,靠坐在那瘸腿椅子上,沉默半晌,才踢了踢阿喂屁股,将那圆滚滚的钱袋扔到他怀中,口中不耐烦道:“喂!拿着这些钱,去买条好船,以后就我们两人出海了。”

    小阿喂一点都不难过,他又惊又喜,拿起钱袋跳起来就往李老头家跑。

    他不用再卸永无尽头的货,也不用老是跟船去那几个无聊的海域!

    他们要有自己的船了!

    阿喂想着那条他早就看上的小船,眼神发亮。

    他犹记得,那天他跑到屋外,海上红日只剩了片金色余晖铺在水上,高远天穹上淡紫的云翳倒映在蓝灰色的海面上,海鸟一声声的鸣叫似乎是在为他庆颂“自由”。

    没有了稳定的货船酬劳,日子过得艰难起来了,小阿喂却一点也不觉得苦和累。老船工喜欢驾着这条小船,带他去一些遥远、偏僻的海域,在那些海域里,有更名贵的、更难捕的鱼,还有传说与冒险。

    传说和冒险对于一个半大少年而言,是世界上最具吸引力的事。

    老船工自离开货船单干以后,居然变的健谈了不少,酒余饭后常常跟他说些海上传闻——东海远海里有一座蓬莱仙山,说不准遇上仙人,捞到什么宝物,今生这条烂命就翻身了。

    可他们没有遇到仙人赐福,却先遇到了龙吸水。

    那是个极好的晴日,水况、风向都合适,他们驶去了远海一片陌生的海域。远海的海水通常少泥沙,非常清澈,但这片海域的海水却清澈的过分,两片海域交界的地带,能清晰地看到一条分水线,小船驶过分界线,他四处东张西望,撑着船舷回头看,来处远海清澈的海水居然显得浑浊了起来。

    这样远的深海,居然能看到海底的白沙、柔顺摆动的水草和火红的珊瑚。阿喂抓着船舷向下看,小船和水中那些生灵就像游在空中一般,巨大的水母和海鳖自船底缓缓游过,他看的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初时他还有些害怕,那些巨大的生灵却看都不看小船一眼,他便放下心来,欢喜得心里砰砰直跳。

    这样美丽的奇景,连见多识广,一向毫无波澜的老船工都眼神发亮、兴奋起来。

    但快乐却很短暂,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乌云就遮天蔽日地聚集起来了。

    水中生灵四散而逃,清澈海水转瞬间变得如墨汁一般浓黑,远处天穹上一个巨大的漩涡逐渐成型,暴风雨席卷了整个海域,狂卷的风将海水倒吸向天上,相隔邈远的天地被一条粗壮的水龙卷连接起来。

    那水龙卷如蛇一般扭动着四处肆虐,卷起狂浪大潮,模糊中能看到黑亮的鳞片,粗壮的长躯出没,时隐时现。

    “老头子,有怪物!”阿喂抱着船舷目瞪口呆手脚发麻,被一个浪头打翻在地。

    “蠢货!抓紧点!”老船工怒喝一声,有力手掌钳住阿喂瘦弱的手臂,将他拎到桅杆旁,又拿起粗麻绳将腰一人一头捆起来。

    小船距暴风雨中心有段距离,却也吃不消被掀起的狂潮巨浪,而且水龙卷有往这边过来的趋势,他们从一个浪尖被抛向另一个,阿喂人小力微,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紧紧抱住桅杆,老船工艰难地掌着舵和桨,驱船逃离这片海域。

    漫天风雨中,阿喂傻傻地看着水龙卷,深渊一般的天穹漩涡中,那怪物显露出身形。

    那是一条巨蛇,额前长着金色的肉瘤,黄澄澄的竖瞳就有小船那么大,长躯上覆盖着闪闪发亮的黑色鳞片,长躯中部生着一双肉翅,长长的尾部垂在水龙卷旁。

    阿喂只记得老船工的怒吼,海水一浪浪拍在他脸上,颠簸和无尽的咸腥海水让他窒息,他远远看到那巨蛇突然自天上漩涡中游出,惊起滔天浪潮向四方扩展,然后他感觉全身突然一轻,天旋地转,小船被高高抛向空中,又猛地掉落在浪潮中。

    “阿喂”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小船已经碎了,老船工脸上都是血水,腋下紧紧夹着他,两人抱着一块宽船板颠簸在巨浪中。

    “清醒点!”老船工手掌狠狠捏着他的肩膀,阿喂脑中晕眩被剧痛驱散了一些,老船工怒声道:“不能睡!”